()两人的误会在涟漪的解释下,暂时缓和了些。然而打那天以后,云诺再也不愿见到屋内人。
于是乎,涟漪便成了两人的风筝线,查看病情的是她,汇报病情的是她,抓药煎药的是她,端药喂药的也是她。
刚开始,她还能对着冷冰冰的床上人,说一些小姐的童年趣事,期待着两人能友好相处。然而,任她嘴皮子磨尽,小姐都懒得进屋,公子也懒得道歉。到最后,再喂药时,她也懒得再说什么了。
如此这般,可无聊坏了床上人。对于他景朝阳来说,最不缺的可是人的声音,住在太子宫内,哪一天他的周围不是莺莺燕燕一大堆。
如今倒好,不仅得窝在床上不能动弹,还得接受着主仆俩的脸色。更要命的是,此地无他人,主仆俩又不可能守在他的屋里主动与他说话,真是……无聊至极。
一个人独卧于紫木床上时,他常会恼火起自己的伤势来,如若不是自己受了伤,用得着受这样的窝囊气么!
可,一想到到自己的伤,他更是……心痛了。
本是兴高采烈地来狩猎,未曾想竟受了那些人的埋伏,而且险些送命。
那一刻,他不禁想起了母后的话——最亲不过皇位亲,最痛不如亲人痛!
曾经的他,总不明白母后此意为何。直到那一天,身为皇后娘娘的母亲,随手拈吃了那些个妃嫔们送给自己的芙蓉糕,替他枉死的时候。他才明白,那个皇位,注定是要让他和他的亲人们“痛”为陌路的。
如今,几番沉浮,那个真凶萧思桐已经贵为皇后了,竟然还是不依不饶——要对自己痛下杀手么?要为自己的儿子夺得天下吗?
他景朝阳和她的儿子景澜喧非得争个鱼死网破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那个宝座,就那么有吸引力?
既然他们容不得自己生,他又何必顾及那么多!不管他景澜喧有没有参予萧思桐的此次计划,他都得和自己的这个唯一的弟弟划清界限了——杀母之仇岂能不报?
何况今日又想置自己于死地!
可是澜喧,那个小时候给予自己温暖的澜喧,自己真的要和他兵刃相见吗?
犹记得母后去世的那个冬天,是他拿出裘衣为自己御寒呢,是他端着碳炉帮自己取暖,也是他陪在身边驱走了自己的孤独。
只是,他不记得从何时起,那个澜喧竟不再跟着自己、粘着自己,亦不再走近自己。
虽然他知道澜喧本性不坏,可看情形,皇位之争已是无法避免了,是该让自己痛定思痛、全力反搏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地握紧了拳头,不料想却在此时听到了由窗外传来的一阵清幽的古筝声。那声音时而低低倾诉、时而悠扬婉转、时而缠绵悱恻,而又时而奔腾流畅。
细细一听,正是母后生前最喜欢弹奏的那曲《蝶恋花》。
犹记得当年承欢膝下,母后弹奏此曲的一颦一笑、一眉一蹙,藏了好些年的记忆立即排山倒海般涌了出来:
“阳儿,好听吗?”
“我的阳儿长大后,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阳儿的生辰,母后该送什么好呢?对,就送阳儿最爱的那枚绿玉佩吧。”
“阳儿最爱吃的芙蓉糕,到底是什么味呢。”
……
那一年,母后替他咽下了芙蓉糕。那一瞬,那个如花般的母亲猝然倒下。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再也没在宫里听过那曲最爱的《蝶恋花》。
而今曲依旧,人却不在了。
难不曾,母亲又踏云而来?
心头一喜,他立即强撑着身子,急速从床上跃起,踉踉跄跄得朝筝声寻去。
不远处的莲花池旁,他竟看见了一个沐雨而坐的身影,只见她娥眉蹙黛、神色凄然,素钗绿裙、衣袂翩翩。
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听到了母后的声音:
“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
谁把钿筝移玉柱,穿帘海燕双飞去。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干裂的嘴唇在那一刻轻启,夹杂着漂浮的步伐,他缓缓的向弹筝人移去。
原来弹筝者,不是他人,正是这几天不曾露面的郝云诺。
“我母……我母亲生前最喜欢这首词,这……首曲。”挪到云诺身旁时,他已是身疲力尽了,“每次弹奏,她都会说,‘阳儿,好听吗?’”
说到此处,他已是哽咽难言了,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只觉得眼角忽热,两行清泪竟自眼角流向脖颈。
“娘亲,儿子一定会替你手刃仇人——”想到母后的惨死状,他不禁仰天长啸。
他这是……怎么啦?
震撼于他那悲痛异常的声音,一旁的郝云诺不由得停下了十指怔怔望起那个一脸悲戚的男子。原来冷冰冰的身旁人竟然……也有……这么曲折的故事!
而且他的娘亲也和自己的母亲一样……喜欢此词此曲呢。
“其实,我的母亲也喜欢这首词曲……”想到这,她不由喃喃自语道。
犹记得当年独居偏院时,母亲每晚都会吟哦此词弹奏此曲。多年以后的她才明白,那是母亲在希冀着父亲的到来。然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换来的却是支离破碎的心、支离破碎的身体。
想到那个痛到一生的母亲,她不禁抖动十指再次弹奏起来,那词曲忽而义愤填膺、忽而悠远绵长、而又忽而慷慨激昂。
于是,夏风夏雨中,一名男子屹立不动黯然聆听。一名女子默默无语,动情……弹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