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决绝扑出去的身影,被七荤八素重新扔回地面时,额角不妨碰到树根下顽石一角,丝丝温热渗出血来。
黏溺殷红的液体部分沾到发梢,部分沿着额角慢慢钻到眼里,使她所见到的世界都是一片猩红。
抬指有些迟钝模向额头伤口,尚未反应过来眼前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便有一张网兜头落下。
网身不知是何种材质制成,柔软,却不论如何撕扯都是不见缺口丫。
视线透过菱形的网格去看外面的世界,一块块清晰被切割,终于不再完整。
万象依心而生,当心字成灰时在看外界,已然变换。
正如眼下对视那倨傲的人,再感觉不到他完美如神。
“早就知道你会反抗。”司凌夜俯视网中宛若困守的奴歌,性感薄唇微抿,连着眉梢都展露与生俱来的算计“所以,我早在出宫之前便有准备,这网是千万根天蚕丝拧成,就算是刀剑都不能奈何,奴歌,你死心吧。媲”
网口逐渐收紧间,奴歌觉得自己是一只被打捞到地面的鱼,压抑,呼吸艰难,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抓我回去做什么呢。”
沙哑的嗓音难以摆月兑天生的空灵,尤其此刻听来,竟有些抗拒的意味。
“放你在外太危险。”
“那你杀了我。”
“哼。”黑曜石般漆眸闪了闪,别开脸去不再看她,却不答话。
“你怕我死?”
“胡说!”
“那你给我一个留我活下去的理由。”
…………
一刻,天地皆寂。
理由?
没有任何理由原因,只想让你活着,让你时刻出现在眼前。
只是,心底潜意识如此以为而已。
可这样的话直接告诉她,怕是只能换来一声嘲笑。
生来的高傲让他不愿臣服,于是宁愿带着自己的伪装,继续冷心冷面。
“我有义务向你解释?”
“你这口吻听起来,倒像是在敷衍逃避话题。”
“……”沉默。
“是不是觉得这世上再找不到像我一样痴傻的人?任你践踏,凌辱?所以你不舍得放开?觉得没玩够?”
“不是。”
“那因再找不到像我一样无能的人,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为自己而死却无力反抗,软弱可欺?”
“不是。”
“呵,那定然因我体内有卿别云蓄养的蛊毒,你爱她,便连她的蛊虫都一并关心着,所以……”
“你住嘴!”都说了不是那样,你又何必苦苦追问!
“怎么,被揭穿心思,恼羞成怒了?”对视那双隐忍含怒,明明想要一吐为快却偏生要自傲强忍的人,奴歌哂笑“那是哪样?”抿唇,似是有意戏弄“司凌夜,莫不是你喜欢上我了?”
‘哐———’
似是心中一声震颤巨响,砸得人眼晕眩,一时不是如何言语。
只能动作向后退去半步,像是抗拒得到什么认知。
不,不是这样。
喜欢?
自己身为雄霸天下的帝王,怎么会有那样愚昧的私心?
可……先前心底明明潜移默化的有些察觉。
为她乖顺而喜悦,为她背叛而忧怒,甚至近来与别云每次谈话都多多少少围绕着她。
这样奇怪的自己先前不是没有怀疑过,可却始终不愿意去往那方面想。
一直一直默默告诫自己,关注她不过是因神女身份而已,是因天下大事而已,并且秉持着这样的理由,自己心安理得将她囚锁回宫中,杀了欲将她带走的红泪。
然而经过验证神女那一日后,他才蓦然发现,原来事实不是这样。
昔日自欺欺人的谎言被真相揭穿,这样的认知使他惶恐,心忧……从来没有如此过。
于是不知如何处理,便唯有去逃避,想尽各种借口与理由。
…………
自己始终不愿意承认,甚至去刻意忽略卿别云暗示,只为了将自己心底最深的情感掩埋。
可今日,形势所逼,她却非要逼迫自己将最深的秘密掏出来!
想要嘲笑吗?一个一直运筹帷幄天下江山的人,竟然在乎喜欢上了一枚棋子。
不希望她离开,不让她死,甚至想将其死死锁起来,就像眼下这张网一样,罩住她,让她再不能逃月兑!
当这样的情感真正被摆在眼前,于帝王而言,尤其于他这样骄傲胸有抱负的帝王而言,无异于一种耻辱。
贪恋人世情爱美色的君主,甚至为红颜而弃江山,这样的人从来是被他所唾弃,鄙夷。
他们没有抱负,没有理想,没有一个男子该有傲视天下的志气……
但可悲吗?而今自己却要步入那些昏庸国亡的后尘。
别云昔日说她将是自己一块绊脚石,而今看来,的确如此。
绊脚石,绊脚石……
既然绊脚,那必然要除之。
…………
在这份感情尚未生根发芽之前最容易做决断,杀了她,然后永保后患无忧!
纵然这样自己会心痛,但不会再造就更严重的后果,不会让江山不牢。
心痛,也只是暂时……就像半天前看见她坠崖时那样,顶多不过心头空落一番,不会再有其他感受的。
这样危险的人,倘若生来平凡也就罢了,但她偏偏身怀异术,并且叛国仇恨之心已生。
杀了她!趁现在,自己还能分清理性与感性之前,纵使心痛,但能换得万里江山无忧,值得!
……
思及至此眼风蓦然转冷,青铜剑被内力摄取,自行倒飞到他掌中。
冰凉的剑身在夜色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尤其与他狭长眼角迸发的决意相映生辉,一切摆在眼前,像是不争的事实。
到底决定动手了?
在江山与权限的诱惑之下,自己从来都知道他会有如何决断。
本就不应该抱有希望的。
从前隐隐约约知道他可能喜欢自己。
从最开始的收留、训练、到后来偶尔的戏弄,因自己背叛而勃然大怒,他的变化一步步走来自己不是不知。
只是不敢相信。
而如今这种喜欢,到底演变成了自己最不乐见的灭顶之灾。
心中有了一个人的身影,故而不受控制的去在意,可身为帝王他最开始学会的不是如何去爱,而是妒忌。
而这样的妒忌到底害死了花错、红泪、绝音……甚至那小小的亡魂。
如今是非过眼,纵然明白他心中所想,但自己背负血债终究不可能再去接受,唯一的解决办法……
情怨两清,如此便可不相欠。
甘愿死在他剑下,留给他一具听话不再有思想乱跑的尸体,如此便不会再牵连他人。
留宫铃一命,留偃月一命,留在外厮混的南宫引千一命,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死亡,代表终结。
…………
断魂崖,崖断幽魂,人断情肠。
时值子时,青云冉冉飘过天际,月光重新出现在晴空,周边一圈薄云,带有妖异的红。
———是风圈,明日大抵是要起风了。
消瘦的人影淡淡举目望向苍穹,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努力告诉自己:死过一次的人,不在乎再死一次有多疼。
清光悠悠透过树梢洒在她身上,照亮了一身残破,银华斑驳。
长发披散至腰际,她昂头敛目,安静的动作像是在吸纳月华的妖精;细看,那罩在网下不再反抗的绝望气质,又将她周身蒙上一层若近若离的疏离,似是即将乘风而去历劫的仙子。
一身孤高,冷清,真正的厌弃勘破红尘。
夜凉,有风过缱绻‘沙沙’浮动翠叶,几度试图搅动勉强平静的人心。
树荫下,他终于提起所有决心,狭长眼角染着霜意一步一步走向她。
青铜剑缓缓提起,仿佛要用尽终生的内力,凝气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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