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第十章·官 司(1)

作者 : 薇城

()加拿大温哥华洛汀亚西斯庄园

傍晚时分的温哥华华灯初上,洛汀亚西斯庄园昏黄的路灯斜斜地映入硕大的侯爵卧室。简洁明了的现代装饰中陈列着许多源自中国的传统工艺品,侯爵夫人的照片遍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在氤氲的灯光下整个房间显得豪华而雅致。

保罗?洛汀亚西斯斜倚在软榻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新闻直播,满面病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与骄傲的笑容。或许因为高兴,或许因为激动,那逐渐在他脸上扩大的笑容却牵动了他喉中的干涩,让他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

刚刚为保罗做完例行身体检查的拉斐尔?索?菲尔波斯连忙给他倒来一杯清水,“侯爵阁下,喝点水吧。”

保罗接过水杯,在气息渐渐平复之后,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那是名儒雅的男子,金色的卷发下有一双幽深灰蓝的眼睛,他的嘴角似时时噙着笑,面色愉快,稳重而充满慈爱,这样的神色仪态让他不禁想起米开朗基罗画下的拉斐尔大天使。保罗带着调侃的语气对他说:“阿波罗到真没给你取错名字,你和拉斐尔大天使还真颇有些神似。”

拉斐尔是侯爵家的家庭医生阿波罗?索尔?菲尔波斯的儿子,半年前,他自美国获得博士学位回国之后,便接替父亲成为了侯爵家的新任家庭医生。

拉斐尔淡笑道:“阁下过誉了,您的女儿才真正的像吉普莉尔大天使般美丽而睿智。”

提及安琪,保罗又是骄傲又是担忧,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拉斐尔,等这件事儿过去之后,我希望你能为龙儿检查体,她的宿疾,我总是很担心。”

“好,等大小姐回来我会为她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拉斐尔应声答道。

他的目光落在新闻中的安琪身上,她站在情绪激昂的示威者和铁面威武的警察之间,混乱中原本娇小瘦弱的身影却因为铿锵有力,字字珠玑的言语而显得圣洁高雅,恍若那立于神之左侧的吉普莉尔大天使般神圣不可侵犯。

“伯父,有英国传来的网络会议信号,需要接收吗?”江胤浩敲门进入保罗的房间。

保罗的视线依旧落在电视中安琪的身上,他喃喃自语道:“这个会议来得还真快。”

“伯父?”江胤浩疑惑地瞥了眼电视,安琪的自信谈吐立刻抓住了他的视线,他看着她伫立在人群中,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水中的月,盈盈皎洁,却无法伸手触及,他心中的惆怅油然而生。

保罗在拉斐尔的搀扶下站起了身,他对江胤浩说:“David,你去吩咐史蒂夫准备一下,我稍候就下去。”

江胤浩收回心神,答应道:“好。”

“David。”在江胤浩即将走出门的时候,保罗张嘴叫住了他,“我帮你定了后天早上的机票去剑桥。”

江胤浩愕然,“伯父……”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不想龙儿在那边有后顾之忧,所以才回来照顾我。而我又怎会不明你心里对龙儿的挂念呢?也别说你没有,你刚才露出的恍惚已将你的心情写在了脸上。”

洛汀亚西斯庄园的主书房在一楼,在金属窗框的大玻璃窗外是舒缓的悬崖,悬崖与书房有着小梯相连,可以从书房直接走到崖下的海滩,这通透的空间让房间显得格外的宽敞明亮,书房的正中间有一张楠木办公桌,桌子的后方是一整面墙的书柜,书桌正面的墙里堪嵌着三台大小适中的液晶屏幕,可以同时接收来自世界三个地区的网络会议信号。

管家在连接好网络,液晶屏的那端显示的是位于伦敦西郊的洛汀亚西斯堡的主书房。米迦勒和安琪都在房间中,米迦勒的面色有些许凝重,双手交握着,拇指却一刻不停地翻转着。安琪坐在一边,神色淡然,她回想着自己在驱车回事务所的途中,米迦勒打来电话让她回洛汀亚西斯堡一趟,她也没拒绝,自己弄出这么大个动静,也该给他们一个交代。可是在她回到古堡之后,米迦勒便一直在书房中忙着开会和打电话,好不容易待他忙完了一切召唤她进屋,他也并不问她什么,寒暄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之后,他便接通了与侯爵的信号。

保罗在看到米迦勒的时候,心中有一瞬的不快,在剑桥工程出事之后便一直联络不上他,这会子他倒是出现在了洛汀亚西斯堡了。他正欲出声责问,却看到他身边的安琪,心中那一丝不快瞬间便荡然无存了,“龙儿,你也在啊。”他的声音充满了慈爱,安琪这样性子的孩子不会是阳光,她没有那样毫无保留张扬的个性,她是月光,是黑暗中给予人希望的月光。

安琪注意到父亲脸色有些苍白,博克的话言犹在耳,“自从侯爵夫人去世之后,侯爵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她到这时才猛然惊觉,难怪上次回家之时,她觉得父亲与以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原来是他在病痛的折磨中,他昔日里健壮的身体已清减了不少。她的心中感到一丝惭愧,“阿玛,您病了。”她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他沙哑的声音已表明了一切。

保罗淡笑着挥了挥手,“没事的,只是小感冒罢了。”

在安琪与保罗的寒暄中,米迦勒始终不发一言,他看着安琪的侧脸,看着她眼中流露而出的担忧与愧疚。他若有所思地沉默着,直到保罗开口叫他:“雅各,我从来不干涉员工的私人时间,但是我将公司交给你打理,你便应有总经理的抬举。”

保罗的话不算严厉,但在恼怒之下言辞也算不得温和。米迦勒的脸色幡然苍白,他深埋下自己的头,带着谦恭的声音道:“我很抱歉叔叔,当时我和朋友去了大洋洲沿岸的离岛,我并不知道剑桥这边出了这么大的安全事故。”

“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你先说说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件事。”保罗不耐地挥了挥手。

“是。”米迦勒依旧恭恭敬敬,“我已经和有关部门通过电话,包括皇室我也做了相应的接洽,接下来我们会全力配合有关部门的调查。”

米迦勒慢慢抬起了头,面上已恢复了他平日骄傲的神色,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有金色的光辉笼罩在他的身上,安琪怔怔地看着她,仿若看到他在太阳的光晕中长出了圣洁的翡翠羽翼,番红色的卷发之下那双蓝瞳让她感到如此的不真实,他左手拿着秤,右手握着剑,他穿着白色长衣,纯银排扣一直扣到下颔,领口露出白色蕾丝领巾,袖口有金色的玫瑰十字架。他侧目看向她,目光中的冷意让她心底一颤,她倏然回过神来,碰上米迦勒探究的眼神,她尴尬地一笑,示意他继续他自己的事情。

他也没有深究她目光中那一瞬的恍然与惊觉,短暂的停顿之后重新开口:“我已经和事故调查小组约好了时间,明天我会和他们一起去事故的现场勘查,然后我们会严格按照法律作出相应的赔偿。”

“那么关于工程负责人的处理呢?”安琪插口问道。

“我想暂不作处理。”

“为什么?”安琪惊诧地问,“那群酒囊饭袋留在集团干什么?低下无为的办事效率严重影响了集团的声誉。”

面对安琪的质疑,米迦勒不置可否,他转向安琪,“我知道你当时是想平息民愤,然而那样擅做主张的决定亦会让公司陷入被动的境地,首先不说外界对集团的看法,就是在集团内部,就目前来说,责任的归属尚不明了,你是学法律的,就更应该了解证据的重要性,在这个当口,我们对员工的处理承载着我们对责任的担负程度,所以我暂时不会对任何人作出处理。”

“雅各哥哥如今的态度是在默许你下属的碌碌无为吗?”安琪的言辞突然尖锐了起来,她痛恨那些不尊重生命的行为,就如同她无法原谅父亲在母亲病重的时候还要忙着生意一般,她恨声道,“如此重大的事故,发生了这么长的时间,剑桥公司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甚至企图掩盖事实推卸责任,我怀疑剑桥公司总裁是否有能力管理好整个工程。”

米迦勒虽面上有些挂不住,但是他的情绪掩饰得很好,他不冷不淡地问道:“那么你是指谁?”

“诺曼?德?洛汀亚西斯,菲利普?克莱尔。”

这两个名字让米迦勒倒吸一口气,安琪还真不客气,首当其冲的竟是她的亲伯父和姑父。虽然他们与她的关系并不亲厚,甚至他知道她对他们有着些许的厌恶,但是他未曾想到她竟会如此不留情面。他问道:“既然如此,你还记得他们是谁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们是我的伯父与姑父,可那又如何,洛汀亚西斯集团不需要这样贪婪而懒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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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冰冷而厌恶的语言让米迦勒滞凝,他深邃地看着她,良久才幽幽开口:“那么你可曾知道,他们是公司的重要股东,也是总公司指派过来的人手,他们的去留是要董事会才能决定的,而且就算如此,他们的手上依旧握有公司25%的股份。”

“不可以开除,可以免职吧。”

“安琪,你已经逾越了,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在干涉集团的管理?律师,还是洛汀亚西斯家族的大小姐?”

米迦勒的一句简短的话噎得安琪无言以对,她的确已经逾越了,她只是博克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律师,只是这起案件的辩护律师,她有什么资格去插手洛汀亚西斯集团的管理呢?她在这一刻第一次摆月兑了洛汀亚西斯名讳所带来的优越,而她也因此变得人微言轻。

“好了,你们都不要说了。”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保罗终于开口,“雅各,照龙儿的意思做吧,剑桥的事务暂交由那边的副总管理。”

“可是叔叔……”

保罗抬手止住了米迦勒准备说下去的话,他说:“好了,龙儿已经为洛汀亚西斯家族作出了决定,她是我的女儿,我不会把她推上媒体的风头浪尖。这件事,就照我刚才说的去办。”

米迦勒没有再反驳,躬身对着保罗说:“好的叔叔,我这就去办。”在他离开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安琪一眼,欲言又止。然而就是那匆匆的一瞥,眼眸中所爆发出来的惊人气魄,让安琪感到呼吸一窒,仿佛梦魇中看到的那双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所露出狠厉目光的蓝色眼眸。她惊畏地踉跄后退,慌乱避开米迦勒伸出的想要搀扶她的手臂。

米迦勒缩回只抓住虚空的手臂,有些尴尬地看向她。良久之后,他悠悠地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间。

远在世界两端的空旷书房里寂静无声,安琪与保罗隔着千山万水,通过网络摄像头凝望着对方,却谁都没有开口。

保罗叹了口气,是轻不可闻的声音,却激起安琪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愧疚和悔恨,她倏然抬起头来,父亲还是如此宽容的笑着,却让她感到无地自容。她用纯熟的中文说道:“阿玛,我很抱歉,是我当时考虑不周,其实您没有必要为我收拾这个烂摊子。”

保罗淡笑着:“傻丫头,你是我的女儿,无论你做什么,阿玛都会支持你,更何况你这次做的我并不觉得有太大的问题。而且,即使我现在处于半退休状态,但我仍是公司最大的股东,这点决定我还是可以做的。”

“如果不是我在电视前做出那样自负的承诺,阿玛您会赞同雅各哥哥的决策吗?”

“也许会,但凡是都没有绝对,或许我在那种情况下,我会直接将诺曼和菲利普踢出董事会也说不定。”

保罗轻松的言语并没有感染到安琪,她低声道:“阿玛,谢谢您。”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她感动更加感激,心中有千言万语,却都无法表达她最真实的内心,唯有这简单的两个字包含了她所有最质朴的感情,她懂,他更加明白。

保罗微有愣神,却立刻会意,“你都知道了,丹尼尔终于还是告诉你了。”他如同一个被撞破心事的孩子,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窘迫笑容,甚至连苍白的脸色也有了些许的红润。他尴尬地咳嗽两声,转开了话题:“丹尼尔将这个案子交给你处理,接下来的日子你会很忙吧。”

他并没有询问她将如何处理这个案子,他知道她现在面临的压力,因此他不想自己再给她任何的负担,他所担心的只是这会不会让她过于辛苦,他的身体是不是能吃得消。既然他能懂安琪简短的一句“谢谢”,那么她又如何不懂他此刻的心情呢?但说到工作,她明显打起了精神,“我们现在还比较被动。由于这次事故的处理不当,造成了混乱,甚至有工人在游行时愤然砸毁了现场,或许有些证据已受到破坏,这对调查人员会造成一定的麻烦,亦同样会对我们不利,这也正是我坚持要公司免去伯父和姑父职位的原因。”

她又沉思了一阵,补充道:“还有,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公司至今都未将完整的相关文件报交事务所,我明天会去公司一趟。”

她说得很专注,无意间装入父亲宠溺的笑眼中,那份自豪的赞许里面却透着隐隐的担忧,“无论怎样都好,不要太辛苦了。从小你的身体都不好,如果你觉得太累,身体负荷不了,我让丹尼尔换人。”

“没有关系,我可以的。”

“真的可以吗?你千万别逞能,我担心你的……”

安琪抢断了父亲的担忧,“我的宿疾很少发作,更何况菲尔波斯医生都说那没有大碍的。”

“哼,那老小子压根就没有找到病根,还敢这样保证,真是越老越糊涂,还没有他儿子的冷静沉着。”保罗冷哼一声,“对了,说到拉斐尔,你下次回来的时候,让拉斐尔为你检查下吧。”

“好的。”安琪顺从的答道,即使在她与父亲关系最为恶劣之时,她也从不拒绝父亲的好意,“好了,您别担心了。眼下我到更是担心官司是否能进展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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