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第二十五章·撤 诉

作者 : 薇城

()洛汀亚西斯集团的官司结束了,接下来的是关于诺曼、菲利普和鲍尔?巴顿涉嫌录用非法劳工的官司,因此安琪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也并不轻松,依旧整日埋首工作中,为周末的上庭做最后的准备。

十一月的气候已明显有了冬的气息,气温骤降,毫无预兆。枯黄的颓败的落叶无声息地横陈在康河河畔的小径上,呼呼的寒风让人不禁紧了紧衣裳,室内虽有暖气,但一向体弱的安琪依旧在这样的天气中病了。

感冒来势汹汹,过高的体温和频繁的咳嗽让她的双颊染上了一层病态的潮红,精神也怏怏的,却坚持在办公室中写着陈述报告。

博克敲开她房门的时候,她剧烈的咳嗽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了一般。他为她接了杯水温水,递到她的面前。她刚喝一口,咳嗽却变得更加剧烈,她的右手按在胸口,整个人也因此而蜷缩了起来。

博克忙上前一边为她拍背顺气,一边出声指责:“你这孩子病成这样了,还不休息。”

安琪顺了顺气,勉强答道:“我没事儿。”

博克伸手一探她的额头,灼热的体温让他的眉头锁得更紧,“还说没事儿,这么烫的体温。”他伸手要扶她起来,“走,跟我去医院检查一下。”

“等我写完这份报告,写完我……”

“还些什么报告,我先送你去看病。”博克打断安琪的话,伸手关掉她的电脑屏幕,看着她因着急而复又咳嗽起来,不由疑惑地问道:“你这孩子,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一天时间就病成了这样。”

安琪这段日子在外的时间多,每天都差不多下班时间回事务所整理资料。昨日回来之后已有了明显的受凉迹象,不停地打着喷嚏,身上的衣服也不是早上出去时的那套。博克问她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意外,她只说下雨淋湿了衣服,便很快又埋首工作中。

时至今日,病情加重,她依旧不愿放开手上的工作,关掉电脑,她便开始用手写,头也不抬地说:“等我写完这些,我怕一会儿给忘了。”

博克正自无奈,他的秘书兴奋地进来通知他们,“控方撤诉了。”

听到这个消息,博克又惊又喜,激动地看向安琪,她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并没表现出过大的惊奇与欣喜,轻描淡写地表达出了自己的如释重负。

博克也没多想,强拉着安琪的手腕起身,“现在可以去医院了……”话还没说完,突感手臂一沉,不及回神,安琪娇弱仟瘦的身躯已跌了过来。

她太累了,受凉之后的一夜未眠,加之整整一个月的过度辛劳,让她的身体在一夜之间急转直下,好消息一来,绷紧的神经一旦松弦,强撑的精神再难支撑疲惫的身心。

“丫头,一切都过去了,好好睡一觉吧。”迷蒙中,安琪似听见有人在耳边呢喃,宠溺爱护的吻落在额头。她仿佛感到有双炙热的目光焦着她,隐约听到一声喟叹:“她长得和你真像。”

像?像谁?

安琪疑惑,睁开眼时,徒白的天花板已让她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了。点滴冰凉的药物融入她的体内,与燥热的肌肤水火不容,她难受地抿了抿嘴唇,不及开口,一杯水已递到了面前。

苏靖轩小心地扶她坐起身,体贴地为她放好枕头,以便她坐得更加舒适。安琪接过她手中的水杯,埋首喝着,又时不时坦言打量着她,仿若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苏靖轩心有不快,但见到她心虚的小心翼翼又不由觉得好笑,她板着脸沉声道:“喝水就喝水,别再那偷眼看。”

一句话让安琪头埋得更深,俨然一副承认错误的样子。等一杯水见底,她也不得不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大眼睛极其讨好地注视着靖轩,本想嬉笑过关,靖轩的声音却冷然飘来,“少瞪着你那双熊猫眼,本小姐今天不吃这套。”

眼见讨好不成,只好低声下气地承认错误,“苏大小姐,我错了,我道歉还不行吗?”

“哪错了?”靖轩板着张脸,一边拿下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为她检查。

“是啊,哪错了?”安琪心想,“咦?不对啊,自己好像没做错什么啊。”只是每次在靖轩生气时的扑克牌脸下,她已成条件反射地承认错误了。一个激灵,她将水杯往床边一放,立刻来了底气,“你又摆臭脸来忽悠我,我哪错了。一觉醒来便看到一张包公脸,没病也给吓出病了。”

靖轩也不客气,将手中的听诊器往床上一撩,人却往安琪对面的床尾一靠,语带慵懒地说:“我今早一回医院,便接了个白无常,敢情现在来精神了,底气还足了是吧。”

安琪一阵瑟缩,靖轩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好像宇宙尽头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又似最高山巅,永世不可攀附的冰雪。安琪不由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询问:“你生气了?”

苏靖轩冷哼一声,也并不开口,只是直瞪着安琪。安琪坐起身,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室内空气适宜,她的手心却满是汗水。安琪说:“抱歉了Phoenix,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长大了,懂得照顾自己的。”

“那你为什么晕倒?”苏靖轩不赞同地皱紧了眉头,看着安琪尚显苍白的脸色,终究放低了声调,“龙儿,你知不知道你师傅送你来医院的时候我有多担心,那样虚弱毫无生气的你总让我感到害怕。你的身体不好,身上又有宿疾,我拜托你即使要工作,即使是你家里的事情也不要这么拼命好不好,伯父现在好不容易病情稳定了一点,要是知道你这样,不知道多伤心。”

“别让阿玛知道,不过是累了些,休息一下就好了。”让人担忧不是安琪的初衷,如今这个时候,她更不想让父亲为自己的身体状况担心。

苏靖轩紧了紧她们交握的手,语调中竟有了哽咽,“龙儿,从第一次见到你宿疾发作之后,我就感到有一天会失去你。所以我想只要我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我便能照顾好你。可是自从我当医生以来,我又总是害怕有一天你会躺在我的手术台上,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安琪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轻搂住她,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不料靖轩却突然拥住她,哭了起来。这一下倒让安琪手足无措了,慌忙的动作中她却憋出了一句:“抱歉,我身上没纸巾,要不你就擦在这病服上吧,反正我今天也可出院了。”

苏靖轩忍不住笑出声来,无奈地放手看着她,她还真的拉起衣袖为靖轩擦着眼泪,一边还认真地说:“苏小姐啊,您说哭就哭,说笑便笑,奥斯卡怎么就不颁个影后给你当当,我也好沾沾光呢。”不及靖轩开口,她又低声说:“DoctorSu啊,你看我这衣服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是不是考虑一下让我办了出院手续换个衣服回家啦?”

“怎么,刚住进来就想走?”苏靖轩在安琪的抽科打浑之下心情也好转不少,也跟着安琪开起了玩笑,“您可是我们医院创收的好来源呢,您瞧,这VIP病房又私密又安静,房间也够大,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洛汀亚西斯大小姐?”

“哎哟,您可千万别啊。”安琪夸张地叫了起来,“这地方住起来比五星级酒店还奢侈呢,一天还指不定烧掉多少银子呢。我好不容易接了俩官司,挣了少少的律师费,我还没来得及挥霍呢,就快全贡献给你们医院了。要不这样吧,苏医生,一会儿等你下班之后,我请你去肥鸭餐厅吃大餐,您赶快帮我办了出院手续。”

靖轩一挑眉,“你这是在贿赂医职人员吗?”

“哟,瞧您说的,这哪能叫贿赂呢?这是犒劳,以示我对您高超医术的感激之情。”安琪正色道,“而且,我身为一名专业律师,有我的职业操守,怎能知法犯法呢?”

“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才好。”从门口处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不带多余的情感,却让人脊背生寒。两人大惊回头,门口的男子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上衣,番红如火的头发在阳光下犹显耀眼。蓝色的瞳仁清澈幽深如古泉,上面隐约笼罩着一层薄雾,然而在薄雾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却谁也无法看清。

米迦勒稳步向他们走来,不知是不是幻觉,她们二人分明看到了他周身所萦绕的光辉,那比阳光还要光彩照人的光芒将他笼罩,神圣如同光之君主。他站在安琪的面前,礼貌地向苏靖轩点头问好,没有多余的客道。然后平静地向她询问安琪的病情,“安琪她没事吧?”

靖轩点了点头,她从不觉得米迦勒气魄逼人,而这一刻她分明感到来自于他身上的无形的压力,她有些不适应地侧开脸,不再看他,“没什么大碍,只是这段日子以来,她太累了。办完手续,她也可以出院了。”

米迦勒微一仰首,轻唤一声:“彼列。”

彼列从门外进来,苍白而略显魅惑的脸颊虽然俊美却透着一个空灵的沉郁。他看向安琪时,双眼充满不削和嘲讽。安琪不由想起上次在停车场时他的字字挑衅,秀眉不禁紧蹙了起来,他的出现让她感到不自在。

米迦勒只是凝望着安琪,也不看身后的彼列,轻声吩咐:“你去和苏小姐帮大小姐办出院手续。”

苏靖轩回头看了眼米迦勒的脸色,面无表情下却沉重无比。她顿时明白他是有意支开自己。她侧头看向安琪,她一脸的了然,只微微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她却有些怔忪,从小到大,安琪从不隐瞒她任何事,到底是什么是事让安琪连她也要避讳?她虽好奇,但既然安琪不愿在这一刻让她知道,她也不会开口询问。

她站起身,领着彼列出了门。

刚到门口,她微愣一下,手上的动作不禁凝滞,但很快顺手带过门去。安琪却分明看到在门缓缓阖上的间隙,她又一次回头看向门边,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担忧和疑问。

“感觉好点了吗?”米迦勒转身为她重新倒了杯水,递到她的手中,又轻拂开她额前的乱发,“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些什么,人都瘦得月兑形了。”

安琪很自然地侧过头,配合着他亲昵的动作,“没什么,只是有些乏了,所幸这一切都过去了。”

米迦勒放下手来,站直身子,长久地凝视着她。她觉出异样,愕然地抬起眼睛,脸上却很快有了坦然的淡漠,“你有话想问我,但很多问题我不想回答。”

“但有些事你必须做出解释!”米迦勒的神色在一刹那变得严肃,虽有疑问,但或多或少他已猜到了答案,“你到底承诺了他们些什么?”

琪端起水,轻泯一口,“你是以哥哥的身份问我呢,还是以公司总经理的身份问我?”

“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你以总经理的身份问我,我会回答你,我只是名律师,要做的只是保障当事人的利益。至于别的,官司已经结束,法官也有了裁决。如果你以哥哥的身份问我,我会说,我所做的一切,不管是什么,都是为了洛汀亚西斯家族的利益。”

“你只想到家族利益,那么你自己的呢?你既然知道他们并非清白,又何苦为他们做些犯险之事呢?”米迦勒按住她手上的杯子,带着执拗的呵斥,“你那样做是犯法的,你有没有想过事情的后果?”

“雅各哥哥!”安琪大喊出声,随即低声打断了他的话,“有些话不可以乱说,私下接触控方证人是有碍司法公正的。而你所说的话,若无实质的证据,也已构成诽谤罪,我有追究你法律责任的权利。”

安琪水灵的双眼透澈如深海,冰冷而浓郁,无波的眼底却有深深的冷凝之意。米迦勒一愣,薄唇微翕,好像默默重复着她说的每一个字,仿若从心底冷笑出来。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来,“值得吗?”

安琪侧首,看向窗外,阳光的灿耀让她顿感眩目,“我想是应该。”

他没有再说话,毅然地转身朝门外走去。他拉开房门,微一侧身,诺曼和菲利普便迈步进来,他对他们说:“但愿你们对得起她的袒护。”

诺曼和菲利普凝视着她,有着一贯的慵懒与散漫,眼神中却明显有着感激和愧疚。安琪只匆匆扫过他们一眼,并没有太多的眼波流转,双眸一侧,看向窗外,冷漠桀骜的侧脸在阳光的勾勒下犹显端丽绝美。她已不愿多说一个字了。

夜凉如深井。

窗外下起了雨。雨打窗纱,微寒的夂风钻进来,拂动窗前的帘纱。

安琪倚在窗前,一动不动。西北淡黄的路灯笼罩在她的瓜子脸上,使她整个人像一块还未雕琢完毕的湖泊。

苏靖轩眼波澄澄,一脸静谧,闭着嘴唇盯着她。

“为何有话要问却又不说?”安琪紧了紧身上的披肩,淡淡地开口,“你是要等我先开口吗?”

靖轩低头漠然,只听一声轻叹,她才坦然地说:“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头。”

安琪捂住嘴,轻咳一声。她微微侧回身,谁知靖轩也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靠窗坐下,冰冷的地板让她生寒,“你问吧,我不会瞒你任何事。”

苏靖轩双眉一拧,顺手从沙发上扯过一个垫子,拉着安琪坐在上面,而自己也拉过另一个垫子在她身边坐下,“我听到了你和米迦勒的对话,但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看到你伯父和姑父在门口,我不放心,中途折返,无意听到。虽然断断续续,但是我能明白你们隐晦的所指。”

“我知道。”安琪轻描淡写地说,“你出门时的眼神已让我猜到你定是见到了你所意外之人,而这个时候在英国的,除了他们又会有谁。”

苏靖轩也不意外,多年的生活相处,已让她们默契到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所想。她沉思一会儿,仿佛在找最合适的开口机会,最红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问道:“那么米迦勒所说的,你真的做了吗?”

安琪喘了口气,拧眉闭目,用手捏了捏鼻梁,就在靖轩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却已经开了口:“是的,我做了。”

同样的直白,不带丝毫的解释。

“你真做了?”苏靖轩虽已猜到结果,却不想她会毫不掩饰地承认,她惊呼出声:“那可是犯法的!”

“对不起。”安琪突然间感到疲倦了。

靖轩的眉一皱,仓促地瞥了她一眼,“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又承诺了他们些什么?”

安琪摇头,“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确花了不少的钱,也的确在文件上做了手脚,至于具体我是如何做的,我不想说,也不好说。至于结果,大家应该都是满意的,王室也乐意见到如此的收场。”

苏靖轩深深地瞧着她,突然有种陌生感,她问了和米迦勒同样的问题,“为了你从不待见的人,值得吗?”

安琪神色安定,仰靠着墙,有着几分无奈,“那我不喜之人毕竟是我的家人,无论他们怎么都好,至少有句话他们没说错,我们是同根同脉,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

这是安琪当晚说的最后一句话,长期的休眠不足让她身心皆疲,不知不觉间她竟靠着墙睡着。然而,那一夜的她睡得并不安稳,混沌却清醒的意识让她蜷着困乏劳顿的躯体,静听着这夜来风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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