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跟着苏靖轩回到家,洗了澡便坐在桌前开始整理案件的资料,其间她不时掩嘴轻咳。
一杯水无声的放到了她的面前,回头便看到刚刚洗了澡出来的靖轩穿着一身浴袍靠在桌边,手里拿着几颗药递了过来,“先把药吃了。”
安琪接过药吞下,又喝尽了整杯的水,随手将被子放在了一边,“谢谢。”
靖轩抬手模了模她的额头,“还说不是孩子,家里明明有个医生,发热了也不出声,你是想玷污我的名声?”
安琪忍俊不禁,“不敢不敢,奴婢一定抓紧时间好起来,绝不影响伟大的DoctorSu的名声。”
“哼!”苏靖轩并不领情,冷冷斜睨着她,“你嘴上答应得倒是快,只是不会付诸行动。你是觉得我的医术不够高,想见识见识魔医的妙手回春?还是你是想有个理由再见见那个‘Paris’①?”
“Paris?”安琪有一瞬的困惑,但随即便明白了靖轩所指的是瑞焱。安琪有些不高兴,责备道:“你怎么说话的呢?他是我朋友,我希望你尊敬他。”
靖轩摆了摆手,一脸嫌恶,“他是你的朋友。我和他并不熟悉,更何况我不喜欢他。”
苏靖轩的大小姐脾气安琪是清楚的,她对于喜欢的、不喜欢的人与事都是这么直接,从不拐弯抹角,也不屑于拐弯抹角。她说不喜欢,那么她便是真的不喜欢。安琪倒是好奇了起来,她问:“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他呢?他的身上到底有什么让你们不满的呢?”
靖轩和她打起了太极,将问题又抛回给了她,“那我也很好奇,他到底用了怎样的手段,竟然可以在这么短时间里吸引到你如此多的注意?甚至你还三次邀请他到家里,一次是在洛汀亚西斯庄园,一次是洛汀亚西斯堡,还有一次是在这里过夜。嗯……我记得你第一次带David回家是你们在一起三年以后吧,而他,你们那会认识有三个月吗?”
苏靖轩和安琪从小一起长大,安琪了解她,她亦同样了解安琪。安琪自小就有轻微的安全感缺失,也习惯与人的距离,因此她不喜欢家里有太多的人,也不喜欢带人回家。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她不喜欢回洛汀亚西斯家族的祖宅,那里有太多的人,熟悉的,不熟悉的,都让她无所适从。
过去,她只在想念母亲的时候回洛汀亚西斯堡小住,而洛汀亚西斯庄园,她有十年的时间从来没有回去过一次,有侯爵夫人过世的原因,更因为她不适应去面对那些陌生的面孔,听着他们唯唯诺诺的称她“大小姐”。久而久之,她便越发逃避了。
正因为苏靖轩了解安琪,所以她的话更能刺穿她的内心。
是啊,为什么她对瑞焱从一开始就没有一点戒心,甚至有种想是像是了很久的熟悉,还带着股莫名的情愫,牵动着她内心的悸动,让她不忍拒绝他。
连她自己也在想,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对他这样的眷恋?这眷恋像毒,明知有害,却戒之不掉。
为什么这样熟悉?是不是他们早已认识,只是她丢失了那段重要的记忆。
安琪不说话,眼神飘渺的看着一边。靖轩叹了口气,拉了根凳子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覆上她的手,“龙儿,我们需要聊聊。”
安琪回眸望着她,低不可闻的应道:“好。”
靖轩斟酌了一下该怎么开口,她想委婉地询问,当她发现自己并没有那样的耐心,她与安琪间也用不着含沙射影的方式,于是她直接问道:“你和瑞焱的关系很好?”
“是。”安琪知道靖轩还是说得含蓄了,她终究还是顾及她的感受的。这也没什么好掩饰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和瑞焱间的是是非非,岂止只是一个关系好能解释的。
“还没有到以身相许的程度吧?”
“啊?”靖轩这思维跳跃性强了点,安琪有点跟不上节奏。待反应过来,她一掌拍在苏靖轩的额头,“我看苏医生您是被我传染了吧,我有点发热,敢情你也头脑发热吧。我听说中国有句古话叫‘医者医人不自医’,要不我给您找个医生瞧瞧?看看你的脑子有没有烧出毛病。”
“去你的。”靖轩挥开安琪的手,沉声喝道:“跟你说正经的,严肃点,老实交待,你所说的日后都会成为呈堂证供的。”
“你确定要和我**律?Phoenix你这是班门弄斧。”安琪狡黠一笑,随即正色道,“我有权保持缄默,并要求律政署给我配备一名律师,没有律师在场的情况下,我不会回答阁下的任何问题。”
靖轩反问:“你自己不就是律师吗?还请什么律师。你的要求被驳回,不得上诉,只许自辩。”
“这是哪里的法律规定的律师不能请律师?”
靖轩睨了她一眼,不屑地回答:“苏氏法律。你有什么不满吗?”
靖轩面色不善,安琪不敢去踩这颗不定时的炸弹,于是谄媚的回答:“不敢不敢,法官阁下,您请继续。”
“你和Paris是怎么认识的?”
“啊?”安琪不习惯靖轩给瑞焱起的外号,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啊什么啊,赶快回答。”
“哦。”安琪愣愣的回答,“是在舞会上。不过我知道他是在我刚进法学系的时候,他可是系上的一个神话……”
“不用提那些无关紧要的。”靖轩打断安琪的滔滔不绝,继续问:“怎么熟识的?”
“因为官司的原因,他帮了我很多,所以就熟悉了。”
“那作为报答,你就不顾已有婚约在身,准备以身相许?”
“啊?”这问题怎么又绕回来了?安琪无奈的看着靖轩,不知该如何回答。
靖轩面无表情,不死玩笑的催促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您该不是想滥用私刑吧?”
“No,no,no,我们都是文明人,不会动用武力的。”靖轩摇了摇手指,见安琪刚刚松了一口气,她又狡邪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但是,所谓外交,谈判失败之后,必要的武力还是相当应该的。”
安琪扯了扯嘴角,“苏小姐,您的政治外交学得真好。我不得不说,当年差点因为政治挂科而影响到全年奖学金的你,如今在政治一科的造诣真可谓是突飞猛进啊,佩服佩服。”
靖轩含笑道,“那是自然。所以,洛汀亚西斯小姐你是准备选择谈判呢,还是直接武力解决?”
安琪以手托腮,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她一副装腔作势的为难样,让靖轩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还故作恼怒状看着靖轩,一脸的严肃对她说:“法官阁下,严肃,严肃。您这样真真是藐视法庭。”
靖轩笑意更甚,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翻,完全不顾形象。安琪却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见靖轩脸上的种种阴霾已经烟消云散,她也终于松了口气。回想起自己和她这一来二去的对话,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片刻的玩笑之后,靖轩收敛了轻松的意味,也收先前的阴沉,只余一脸认真的严肃,“龙儿,我曾经跟你说过,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但是很抱歉,我说了大话。今天晚上看到你和瑞焱抱在一起,我很震惊,更加不舒服。我做不到我自己所说的那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他,但他身上有股邪佞的气息让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安琪在靖轩的不安中皱紧了眉头,心中倏然掠过阴霾,她也敛了笑意,目光澄明,坦然回答:“我知道,但是你们并不了解他,你们因为他的过去而误解他,事实却并不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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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轩反问:“你怎么确定他所说的就是事实呢?”
安琪无言以对。是啊,为什么自己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告诉自己的是假的呢?怎么就这么相信他的话呢?
她不回答,靖轩的脸上却已有了了然的神色,“果然米迦勒没有说错,你爱上他了,所以你没有想过他会骗你。”
“我没有!”安琪立刻反驳,“我和他只是朋友,我没有爱上他。”她说到后面故意拔高了声音,仿佛是在向人宣誓一般。她在说给靖轩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没有吗?”靖轩挑眉斜睨她,“你骗得了我,骗得了自己的心吗?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对他动心吗?难道他对你就没有一丁点的目的吗?Ok,我们这样说吧,你失踪的这几天和谁在一起?你又去了哪儿?”
“中国丽江。”安琪如实回答,却在说到那个美丽宁静的小镇,回想起那段轻松美好的日子,她的眼中流转过难掩的愉悦,无法抑制的想与最好的朋友分享,“Phoenix你真该去那个地方看看,那真是一个让人流连往返的地方,那里有云封雾绕的玉龙雪山,雪山化下的雪水流淌过整个古镇,紧紧将它环抱,白天河水泛着阳光的金灿,夜晚又映着灯影的璀璨。那真是个神奇的地方,白天宁静安逸得就像世外桃源,晚上又热情奔放宛如浮华都市,却是你没有见过的喧嚣,对山歌,放河灯许愿。而且那样小的地方,竟然也有‘危险诱惑’……”
说到这儿,安琪的话戛然而止。“危险诱惑”,酒真真是一种危险诱惑,它让你心中所有的理性和坚贞崩溃,只遵从那一刹那的激情和**,让人沉醉,迷惑。那一个夜晚,即使已经过去已经一个月,每每回想起来,她依旧心慌意乱,忐忑不安,她感到歉疚,更感到羞愧。
出走前的那一晚,江胤浩的话真像是一个预言。
“我看你满身的吻痕,要如何和别的男人亲热。”
她带了满身的红痕离开剑桥,在丽江的最后一夜,当她和瑞焱意乱情迷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他在面对她满身的痕迹之后的迟疑,而正是这片刻的犹豫,让她的理智渐渐清明,宿疾也蓦然而至,带着前所未有的强劲势力,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神经,仿若是对她背叛的惩罚。
靖轩愕然抬眼,看见安琪睁大的眼睛,和眼里波澜不兴的空洞。她早已笃定安琪失踪的日子一定和瑞焱发生了什么,否则她不会失魂落魄的回到剑桥,也不会突然间又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这分明是她惯常的逃避方式。但靖轩知道今天才意识到,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追问:“你们间发生了什么?你们该不会……”
“没有。”安琪立刻否认了靖轩的臆想。她看向她,目光迷茫幽远,似看向不知名的远方。片刻之后,她撇开头,不想回忆其那晚发生的一切,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切埋藏在心底的深处,本不愿去开启,但对靖轩她不希望有任何的隐瞒。她将那晚发生的一切告诉了靖轩,她说:“我不想用酒后乱性来解释这一切,那只是借口,而我不想为我自己做错的事去找一个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借口。”
这话令靖轩愁眉紧锁,心里阴霾复又浮现。然而安琪神色如常,目光坦荡,倒让她不知该说什么了。任是她再不想承认,也可以听出安琪对瑞焱的感情绝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不详的感觉似冰冷的潮水涌上,令她不敢追问,却又不得不问:“那么你真的爱上他了?”
安琪低了头,神色平静,喜怒哀乐审慎敛藏。她感到一些窒闷,胸口又传来隐隐的痛楚。她轻抚了胸口,闭目思忖,她参不透,悟不开,囚在心里的彷徨一日日蔓延成逃避,如同窗口绽放的白色风信子,英国人给它的花语:不敢表白的真心。
安琪蓦然,手中攥紧衣襟,软软绵绵恰似拽着满怀的惘然,心下一池静水如被风吹皱。良久,她微微一笑,语音温纯如水,“Phoenix,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在丽江的三天,他给我的惊喜和感动不断,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浪漫,甚至他小小的使诈都让我不忍拒绝,所以我纵容他,纵容他拉了我的手,纵容他吻了我的脸和唇,甚至纵容他差点要了我,这一切让我羞愧,但我不后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他,我的眼睛和心便不可将他忽略在茫茫人海中,我甚至在想,我和他是不是早就相识,只是过了忘川②,我们忘了彼此,却忘不了前世的缘分。”
不知是不是感冒药开始起作用了,她的头脑有些昏昏然,恍惚间眼前又浮过一连串的画面,脑海中似有无数幻灯片在播放。
梦里恍惚穿过森林深处,空气舒爽而清新,百合绽放,绿叶扶疏,朝阳映照下,微风徐徐,输也要动,鸟儿清脆的鸣唱,四周一派绿意盎然。
一阵悠扬的琴声自林中传来,只见一名女子静坐在一块石头上,纤细的手指拂动着琴弦,琴声如泣如诉。不远处低沉的低声婉转流淌,附和着琴声的空灵飘渺,满含深情的甜蜜。
男子的身影从天而降,洁白的羽翼收隐身后。他踏着碎琼乱玉,慢慢走到女子身边,只见阳光明媚,满园的百合芬芳吐蕊,绿草茵茵,精神抖擞,分外明艳动人。
脚下一注河水潺潺,曲折萦折,溪边桃杏野花林立,花瓣青叶,五彩斑斓地漂于溪水面上,顺着清澈见底的水流,恬静前行。
男子微微一笑,向她伸了手,她的柔胰附在他的掌中,十指交叠间,就这样紧紧握住了彼此……
“龙儿!”
靖轩的呼喊声让安琪回过神来,方才那一刻,仿佛记起了遗忘的一幕,那个白衣似雪的女子的背影,消瘦双肩,岭长颈项,甚至可以感到掌心的温热。
幻觉来得如此真切,令人有种真假难辨的惶惑。安琪实在是太想看清那梦中的容颜,太想真切的看一看“她和他”。
灯光映上她消瘦的脸庞,修眉薄唇犹带三分病容,靥上一丝笑意却恍惚。靖轩打量着这样的她,已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去探知她的内心。太多的谜,仿佛这氤氲雨雾笼罩在那一抹芊芊身影周围,困扰靖轩已久的疑问,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她问:“那么David呢?你还爱他吗?”
安琪凝着脸,回想起她昏迷醒来时,江胤浩满脸的疲惫和担忧惭愧的脸,想起他额上惨白的纱布,不知不觉间便与梦中的另一名男子凄哀悲凉的眼神重叠在一起,轻而易举撩动了她的心痛。这么多年的感情又如何能说放就放呢?她叹了口气,“我对David很失望。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这样患得患失,即使我就在他的身边,即使我一直信守我们间的诺言,但他始终不相信我。我承认他爱我的确比我爱他多,可这份爱让我感到越来越沉重,压得我无法呼吸。可是该死的,我还是放不下他,我依旧是爱他的,也愿意挽着阿玛的手走入教堂,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可是他并不相信我会这样做。”
安琪笑意凄寥,透着深深的心伤。靖轩伸出手臂,轻轻揽住她,轻得像拦住一触即散的云。安琪却倚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低诉:“我和他一起这些年,总免不了互相伤害与争吵,你说我们是不是彼此都欠了对方太多,今生只能在折磨中偿还。如果是这样,我希望将所有的报应都应承在我的身上,粉身碎骨也好,烟消云散也罢,何必让要用感情来折磨我们。我的心很痛,我的心真的很痛。”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是疲倦了。靖轩搂紧了她,却觉她的身体瑟瑟,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她心下一惊,突然觉得安琪先前的声音不对,似带着隐忍的颤抖。她猛地拉开安琪,她的嘴唇苍白如纸,唇齿紧咬间,一张脸涨得通红,她还来不及问,她的鼻间缓缓流下两条触目惊心的红,惊惧之间,只听安琪朦胧的呢喃:“Phoenix,我痛……”
注释: ①Paris:《希腊神话?第二部?特洛亚的传说》中记载,在特洛亚王子帕里斯出生的时候,天后赫拉,智慧女神雅典娜,爱与美女神阿弗洛狄忒为了纷争女神厄里斯写着“给最美的人”的金苹果争执,她们分别向帕里斯许诺,给他权利,智慧和爱情,帕里斯选择了爱情,从而得罪了赫拉和雅典娜女神,因此她们要给予他和他的国家于报复。成年的帕里斯去斯巴达做客时,看上了斯巴达国王墨涅拉俄斯的王后海伦,并将她劫走回国,墨涅拉俄斯得知后便到密刻奈告诉了他的兄弟阿伽门农,从而引发了特洛亚与希腊的十年战争。
该情节可参照好莱坞电影,04年由布拉德?皮特与奥兰多?布鲁姆主演的《特洛伊》和03年的《新木马屠城记》,后者是从“金苹果之争”开始讲的,更完整还原了《希腊神话》和《荷马史诗》。
②忘川:根据但丁所著的《神曲》中记载,伊甸园中有两条河,一条是忘川,一条是欧若河,也叫记川。喝了忘川水,能让人忘掉前世所有罪恶的记忆。而喝了欧若河水,则可记起前世所有良善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