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淡淡一笑目光侧落,有意无意地落在CT片上。阴湿的雨天里,凄雨扑湿窗帘,冷风敲打窗格。
她盯着那心室间不易察觉的空隙,心中猛然一颤,如雨打风吹般生冷生冷的,屋外风雨亦似天神咆哮,滂沱豪放。仿似一场屠戮刚刚于鲜血横尸中平息,另一场战役,却于雷霆风暴中骤然而起……
狂风急雨扑入,吹散满屋焰火幽光。
殿门外,烽烟滚滚熏黑了天空,日光也照不到这天阙之暗,末世修罗之景不过如此。
她走出大殿,仰面望向殿顶华丽的天神圆雕,看那漫天花瓣羽毛被震得簌簌直落,洒了殿前一地狼藉。这景象熟悉得异常亲切,好似昨天才见……犹见那日,也是这样烽烟惊尘,兵乱现天阙,踏破戒备森严的至高天,又在长久的对峙之后倾颓败退。
又一团羽毛花瓣落下,恰好落在她的掌心,腾起呛人的血腥。染血暗红发黑的白羽跃入眼帘,也不知是积累了多少年的伤痛,抑或仇恨。
恍神的片刻,再抬首时,他已站在了她的身前。
落花尽处,那个欣长的黑色身影显得高大不可仰视,她山岳泰然,却又带着暮色中远山的那一抹孤寂,仿若整个天际间,只余这一个剪影。
只见那人款款走来,俊雅的脸上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刹那间,这湿润的世界如在深秋,森森凉意浸人肌骨。
她目不转睛地看向他,一双美瞳里黑白相应,混沌照见他的影子,鬓如裁,眉似画,目似星辰朗朗,多年不见,他依旧俊朗耀眼,只是黑甲墨发令他月兑去了曾经的阳光锐气。他的轮廓深了,肤色暗了,举止间更多了邪佞狂狷。而她亦失去了当日清澈照人的目光,凤眸低垂,神色淡淡,再看不出喜恶。此刻的她发际凌乱,衣衫斑驳,条条鞭痕染着血色布满她平日里一尘不染的白衣。
她的样子狼狈,他却光彩照人的近在咫尺,气息拂上耳鬓,温热划过她肌肤,却令她如坠冰窖。他含笑*视她,有不加掩饰的嘲讽,“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她并不会比他的目光,在他漆黑的眼中看到面无表情的自己,四目相对的僵持,一瞬却似一生那么长。
“是你……”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声音颤抖,似不信,又似了然。
“是我。”他仍是笑着,笑意却寒得渗人,“我来兑现当日我对你的誓言。”
她一笑转身,心下惘然确实浓了,那日他的愤恨与诅咒言犹在耳,“我不会忘记今日你斩断我三翼使我堕落的仇恨与耻辱,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同样受到斩翅与堕落的惩戒!”
报仇吗?
如果这样能够抚平你的伤痛,能够让你忘记仇恨,那么所有的一切我都愿意一力承担。
她默默地闭上了双眼,浓郁而长的睫毛掩住了她眼中所有的情绪。
伤痛,悲切,难过与失望。
他看不见她此刻的心情,亦不会明白她的哀恸。当仇恨蒙蔽了双眼,他所能看到的只有她决绝的转身,所能听见的只是她淡漠无情的一句:“路西法,你已不再是总天使长,最高神已将你放逐,至高天的大门也将永不为你打开。”
“这么多年不见,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他的声音冷厉无情,眸光如冰箭盯着她的背影。
那样的目光如芒在背,即使看不见他的目光,也能感受到他的怨恨。那一刻,她是茫然的,眸光空濛得仿佛落向遥远的时空,看着那久远的故事,有开心的,有悲伤的,也有无奈的。良久,她才重又应道:“我知道你来做什么,如果你只是来报仇,那么这只是我们两个人的恩怨,祸不及天下,你有任何的仇恨都冲我来。”
“好,好,好!好一个一力承担。“他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大笑不止,然而笑意却越来越冷,如若冬日的海水,冷酷而残忍。
她回首,却是瞬间坠入暗渊,黑暗冰冷铺天盖地沉沉压来。
下一秒,一抹灿芒自黑暗中划出道刺眼银亮的线,寒光乍现于混沌的幽迷。那是雪的肃杀,是一刹那断天地万物生机的绝情狠厉。一瞬间,剑光闪现,带着骄阳的绚丽炽热,一道金色的长虹贯向她的周身。
她倏然一惊,本能地退让闪避,胸前的月长石挂件瞬间变为一把长剑,她挥舞之间,惊起落花满地飞旋……
她错愕地看着他,他的一双眼睛依旧漆黑如子夜,那么的深广无垠,偏偏闪着只有朗日才能拥有的炫目光芒。一瞬间,她的心沉到了深渊,只觉得寒冷,绝望,似有一丝浅浅的暖意透过黑暗,轻轻涌向这多年未曾暖过的心。
那一丝暖意还未褪尽,又看到那双眼,仿佛一个墨色的漩涡。光影交错,目眩神摇间,却也知若坠入其中,那便是永不得月兑身。
只是,又何必呢?
如果这是他想要的,又何必挣扎呢?
心思百转,时间却只是须臾,毫无征兆的,她突然就放开了紧握在胸前,准备迎接纳致命一击的长剑,张开双臂,以娇娇玉躯直迎过去。
他惊悸莫名,想要收势却已来不及,那燃着火焰的剑如同一只欲火的凤凰,振翅扬爪,猛扑入她的胸口……
“吉普莉尔!”
忽闻有个魅惑声音响起,天地苍茫,如同一场虚空的梦。
扭头看去,有人似正穿越苍穹而来,晦暗优雅一如夜行的兽……
“安琪小姐?”
拉斐尔望着安琪,她面白似雪,秀眉依旧斜飞入鬓,柔润的鼻倔强高挺,透明的唇瓣似有意识地抿着,身弱也不减飞扬睿智之气,只是如今这份锐气已悄悄渗进珍珠般的柔和光泽,娇媚,孱弱,惹人爱怜,不自禁地他连声音都放轻了,“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安琪幽幽回过神来,望着眼前的男子,他的身影竟渐渐与虚幻中那个呼唤着她,疾步赶来的人影相重合,一样的慈爱温柔,又带着难以置信的慌张。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的是一层不变的和煦笑容,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清新,仿佛在他的面前,任何烦恼,任何忧愁都会烟消云散一般。在他的影响下,安琪先前的阴霾心情一扫而空,唇角微扬,一记笑容已然展开,“我没事儿,可能有些累了。”
拉斐尔的目光深处多了不舍与怜悯,似有欲说还休的犹豫,却终没有说出口。安琪注意到了他的难以启齿,却装作没有看到,轻描淡写地移开了视线,并没有追问下去,倒是保罗沉不住气了,他满含期望地问道:“龙儿的情况还好吗?是否有办法可以治疗她的宿疾?”
拉斐尔刚想回答,一道目光却似利箭射来。他诧异地望过去,正好迎入安琪瞥来的目光,有着冷然的警告,苍白的脸上有些微的忐忑,几不可闻地冲他摇了摇头。一切都只是眨眼的功夫,但他却肯定自己已然明白了她的心思,于是他说:“并无大碍,只要小姐多休息两天就会没事。”
保罗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要的不是安琪现在如何,他要知道的是她的病能治好与否。于是他挑了眉,刨根究底地追问:“我是问这病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影响吗?病情是否会恶化?更重要的是,这病能够医治吗?”
拉斐尔虽然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保罗,但安琪却感到他的目光全部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的回答也显然是说给她听的,“除了疼痛外并不会影响她别的身体机能。但忧思伤体,如果长期处于紧张,焦虑与抑郁得心境里,抑或者受到强烈的刺激,疼痛加剧便会引发心脏的功能衰退,从而引起别的病变。安琪小姐若想远离病痛,便当谨记远离那些造成忧思的人与事。”
安琪闻言,目光转向伫立在床边的他。他的白色制服若雪,圣洁不可方物。他的面容和煦如风,笑意翩然。他的双眸剔透似潭,深不见底。他虽面色冷淡,可眼眸深处藏着一抹欲说还休的失望与悲痛,藏得那么深,却让人看得那么心疼。
他在为何而失望?他又是为谁而悲痛?
当安琪终于得知答案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了。在那个时候她也终于明白了他所有的失望与悲痛,只是这个时候她却未必能理解他心中的真实所想,她只是感激,感激他没有在保罗的面前说出她真实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