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
喧闹的乐舞在殿内飘动,朝臣们分列两侧,举杯欢饮。
凤流钺斜倚在王座上,意兴阑珊地啜饮着酒盏中的甘洌。
珺夫人怀抱公子栩,坐在紧挨秦王的左侧,脸上虽然带着甜美的笑靥,然则那眼底隐隐闪现的哀愁与挣扎却没有逃过紫苏的注视。
按照在后宫所处的位分,紫苏被安排在右侧与其他后妃们坐在一起,她仰起头,担忧地望向珺夫人。
昨日,紫苏几乎是彻夜未眠,急切地翻查着上古医书,却仍是未找到想要的答案。
澄澈的灰绿色美眸中拂过缕缕忐忑,她紧张地握紧了面前的青铜酒盏,默默地垂下了头。
赵国的淩姬位列紫苏身旁,她关切地问道:“芙姬,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看。”
“噢无碍,我可能是昨日睡得有些晚了。”紫苏摇了摇头,素手不禁捂住了心口,那股痛总是隐隐地疼着,虽不致命,却亦无法摆月兑。
“我听闻,前几日韵美人她们去了你寝殿她们没有为难你吧?”淩姬入宫时日已久,为人淡泊,甚少树敌,倒也乐得清静。
“没有。”紫苏无奈地勾起一抹浅笑,想起那一日她们气势汹汹地前来,本以为定会不欢而散,谁知凤流钺突然驾临,那些原本气焰嚣张的后妃们如惊弓之鸟,四散离开。
“芙姬,你刚入宫,旋即高居妃位已引得后宫之人的妒忌,加之你不久前救了珺夫人,她们认为你出尽了风头所以会处处针对你,万事小心。”淩姬神色柔和地望着紫苏,善意地提醒。
“谢谢。”紫苏感激地微微颔首。
这时,珺夫人恋恋不舍地将公子栩交给了乳娘,眼眸中满是慈爱与哀伤。
紫苏震惊地瞪大了美眸,密切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虚弱的身子缓缓撑起,珺夫人在棋婞的搀扶下走到了凤流钺的面前。
棋婞在她的示意下捧上了一盏烈酒,珺夫人侧过身,亲自斟了两杯,指尖微颤着端起。
神情复杂地凝视那慵懒地斜卧在座上的王者,珺夫人只觉心口猛地一窒,温热的泪雾悄然覆上眼帘。
狭长的琥珀色瞳眸半眯起,凤流钺自始至终没有看眼前的女人一眼,也便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大掌徐徐合拢,伟岸高大的身子略向前倾,紫苏略发苍白的面色牵动了他的心绪,大掌一挥,吩咐弗林:“过去问问,如果芙姬身体不适,让她先行回宫休息。”
“是。”弗林恭敬颔首,快步走下了御阶,直奔向紫苏面前,转达了秦王的话。
浓浓的失落拂过颊畔,珺夫人唇角轻翘,划出了自嘲的笑纹,“陛下臣妾感谢您为栩儿举办满月宴臣妾敬您一杯。”
她毕恭毕敬地端着酒盏,捧至凤流钺面前。
“这是?”剑眉斜挑,凤流钺神情淡漠如常,眼底满是防备。
“回陛下,这是闻名臣妾家乡的杏雨酒”珺夫人知他生性多疑,果断地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疑虑渐渐消除,凤流钺捏紧了酒盏,将之送入唇边。
紫苏目不转睛地望着御阶上发生的一切,当瞥见了珺夫人虚晃的脚步,她猛地起身,宛如疾风般地掠过了弗林身侧。
迈着急促的步履,紫苏翩然登上御阶,迅速地伸出素手,挥掉了已贴在凤流钺唇角的酒盏,“不要”
“叮”清脆的声响在大殿回荡,甘洌洒在地上,原本笑谈欢饮的众人即刻噤声,茫然不知地向高台投来关注的眸光。
凤流钺似有所悟地眯起了双眸,大掌扣紧了紫苏的皓腕,将她扯向了自己的身后。
紫苏仰起头,望着自然挡在身前的高大人影,缕缕感动在心底升起。
片刻后,珺夫人踉跄着跌倒在地,鲜红的血迹自唇角渗出,凄楚的泪水潸然滑落。
“夫人”紫苏心痛地摇了摇头,想要奔向她,却被凤流钺死死拦住,他寒着一张脸,冷声喝令:“不要过去,来人啊把她拿下!”
“陛下!不要”用力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紫苏双眸含泪地恳求:“不要她这个样子命不久矣。”
“咳咳咳咳”珺夫人开始蜷起身子,痛苦地吐血,禁卫已然冲入殿内,抽出长剑,将她团团围住,只待秦王一声令下。vogh。
鲜红的血色刺痛了紫苏的双眸,此刻,她终于明白,珺夫人早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浓重的凄楚与感伤侵入心房。
颤抖的手臂挣扎着扬起,珺夫人费力地抬起头,气若游丝地唤道:“芙姬芙姬”
听到她的召唤,紫苏强硬地扳开了凤流钺的大掌,忙不迭地扑向了珺夫人身前,素指慌忙地为她抹去唇角的血丝,“夫人夫人”
“芙姬”珺夫人用力地攥紧了紫苏的长袖,咸湿的泪滴汩汩坠下。
黏稠的血迹染红了紫苏的掌心,她托起珺夫人的脖颈,焦急地问:“夫人此毒可有解药?可有解药?告诉我我这就去配,你撑着点”
“不无药可解”珺夫人露出了释然的神情,原本熠熠的双眸上抚上了一层灰蒙,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她,“芙姬求你求你照顾栩儿代我照顾他他还小可我咳咳咳咳”
紫苏谨慎地为珺夫人诊脉了,懊丧地发觉,毒势迅猛已侵入五脏六腑,她无力回天。
“好为什么?为什么夫人要选这条路?”抱住了珺夫人的身子,紫苏泪流不止,心中涌起了强烈的自责与哀伤。
她恨自己为何没有早一步看破珺夫人的用意,恨自己没有再多劝说几次,晓以利害,也许可以避免今日的这场悲剧。
“芙姬我不愿也不恨只是只是觉得生存好难”沾满血迹的指尖揪住了紫苏的衣襟,珺夫人贴近她耳侧,眼底盈满了绝望,小声耳语:“父兄的胁迫陛下的冷漠让我无所适从咳咳咳咳女人最可悲的是怀有一份想爱的心情,却最终得不到一丝一毫的爱芙姬情爱对于你我来说都太过奢侈了”
泪水模糊了紫苏的眼帘,让她无法真真切切地看清珺夫人弥留之际的神情,她收紧了手臂,覆在她耳边,郑重许诺:“放心公子栩我定会好好照顾”
“芙姬记住不要不要卷入男人的争斗中因为女人永远都只是权力的牺牲品”珺夫人偏过头,双手抚上了紫苏的面颊,道出了最后一句话。
紫苏惊骇地蹙紧了眉心,眼睁睁地看着珺夫人合上眼帘,手臂无力地摔落在地,凄厉的嘶喊声自胸臆间迸出:“不不”
凤流钺负手而立在御阶之上,冷眼望着不远处的一幕,一阵阵似曾相识的痛楚激荡心口,腥红的杀意在冷眸深处流转。
顷刻间,大殿内鸦雀无声,众人全都噤声不语,骇然地垂下头,静候秦王的发落。
“来人啊,将韩国公主给寡人拖下去,鞭尸三百!”森冷的嗓音响彻大殿的每个角落,凤流钺长袖扬起,冷酷地低吼。
此言一出,殿内的妃嫔及朝臣们无一敢站出来为珺夫人说情。
“陛下”蓦地仰起头,紫苏高呼一声,泣声央求:“陛下不要”
“你给寡人住口!”修长的指尖点向紫苏,凤流钺眯起眸子,吩咐左右:“去,把芙妃娘娘搀回寝宫!”
“是!”内侍们匆匆地走向紫苏身旁,强行架住了她的双臂,将她硬生生地拖出了大殿
凌宇殿
“陛下,鞭笞之刑,何时执行?”御史大夫伫立在殿内,诚惶诚恐地问道。
“明日,要后宫所有人前去刑场观看一个都不能少!”攥握成拳的大掌捏得死死地,青筋在手背上隐约地浮现,凤流钺咬着牙说。
“是,微臣遵旨。”御史大夫微微颔首,将奏疏取出,高举过头顶,“陛下,送往韩国的文书已经拟好敬请陛下御览。”
掀开眼帘,凌厉的眸子冷冷地扫过书案,凤流钺示意弗林将之取来,“寡人看看,明日再定下去吧。对了,明日观刑芙姬不必去了。”
“是。”御史大夫应声离开
弗林随侍在凤流钺身旁,亦是胆战心惊,谁承想时隔多年,竟又会发生谋害秦王之事。
他太清楚,此事本身并未挑起秦王太多的感伤,但却在瞬间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
“芙姬怎样了?她还好吗?”过往的哀伤虽然压得凤流钺喘不过起来,但他不会忘记,这次是紫苏关键时刻的挺身而出,助他逃过一劫。
“回禀陛下,芙妃娘娘她情绪不是太稳定。”弗林露出惊异之色,经历过这个危机,秦王没有暴怒,更没有忙于杀伐严惩,反而心系一个女子,着实是罕见之举。
虽栩列两。“掌灯摆驾寰溪殿”凤流钺掀开黑色的鎏金衣摆,阔步迈出殿阁
寰溪殿
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空洞的眼神望着闪烁不定的微弱烛火,泪滴一颗颗接连不断地坠落。
紫苏被禁足在此,她已从宫人口中得知,陛下要在明日对珺夫人当众鞭尸。
深切的无力感萦绕着她,撩起了她更为强烈的愧疚。
“陛下驾到陛下驾到”弗林的通传声袭入殿内。
暗黑色的长靴匆忙踏过门槛,犀利的眸光圈住了那抹娇柔的身影,凤流钺眉间一拢,挥退了殿内的宫人,“尔等都退下!”
“是”宫人和内侍们弓着身子,默默地退出去,合上了殿门。
“地上凉起身吧。”凤流钺大步逼近紫苏眼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围住,他放软了语调,“你身子不好,不要作践自己。”
紫苏默默不语,只是环紧了双臂,用力地抱住双膝,继而,义愤地责问:“为什么她人已经去了为什么还要当众鞭尸?”
凤流钺无奈地逸出一缕长叹,淡漠的笑纹拂过唇角,他紧挨紫苏坐了下来,恨恨地低语:“她谋害寡人只这一条罪够她死一万次了!寡人只是鞭尸,已是手下留情!”
“你”残忍的言辞宛如颗颗巨石捶打着紫苏的心,她仰起头,空灵的美眸中晕满了怨恨,“你没有感情她是公子栩的母亲是你的妃嫔纵使没有情爱,感情总还是有的吧?你的心是冰山,是石块吗?”
直截了当的问责话语点起了凤流钺压抑在心底的熊熊怒火,猛然转身,凤流钺抓住了紫苏的肩膀,厉声嘶吼:“那寡人呢?寡人还是公子栩的父王,是她的夫君!你怎不问问她,在谋害寡人时,可曾想过感情?”
痛楚从手臂上传来,紫苏却没有挣扎。
只因此刻的凤流钺,宛如一头负伤的猛兽,冷傲森然的神情亦无法掩饰他内心深处的哀伤与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