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2-05
丁三坡的年龄摆在那儿,要说有人不服气,那是再正常不过了。而这样子的状况似乎早在柳非预料之中。数日之后,柳非马上有所动作,《江南日报》几乎花费了大半个版面专门介绍了丁三坡的事迹。
提到丁三坡,不可避免地要牵涉到柳非。报上的事迹,相当一部分是通过新任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柳非同志来表达的。譬如说,丁三坡是沈南县唯一的一名研究生学历干部,光是这一条,就有了足够的资本——中央提倡知识化的干部,那么,还有比研究生学历的更有说服力么?柳非还提到了丁三坡在经济建设方面的成就,按他的说法,对于丁三坡这个人才,他也是有一个认识方面的转变过程,这一点他并不讳言,而是指出,当他与丁三坡经过一番深谈之后,他也很受触动,他说,当年他跟着明春大哥干革命,不正是因为老百姓过不上好日子、甚至连填饱肚子都成了奢望的么……正是有了一九七九年夏天的那一次谈话,他才坚定了要大胆提拔、大胆使用丁三坡同志的想法,而从一年多的实践来看,提拔丁三坡这位同志显然是提拔对了,他以一己之力,彻底改变了沈南县最落后公社的面貌,据统计,丁三坡担任书记的天昌公社,在他上任一年多以来,人均增收超过了一千元,这个数字,在江南省是唯一的一家。
这篇报道在沈南县引发的轰动自不在话下,一时大有洛阳纸贵之势,几乎所有的人在看到该篇报道,第一反应就是仔细阅读,第二反应则是与交好之人交流看法。许多人都从中读出了不一样的内容。首先,柳非的身份,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按说他上面还有部长,还有省委的常委会,发表有关干部提拔的方向性文章,不可能是他个人的意思,那么到底是谁的意思呢?很显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这是在代表省委表达年轻干部提拔的态度与力度。
丁三坡走的匆忙,这几天,留在天昌公社公房里的只剩下丁大力娘儿俩。考虑到刘美丽旷工不到炒货厂上班并不会被克扣工资,丁大力就与老妈商量着,是不是先把租住的房子给还了,他们则搬回到乡下去。
其实,留在天昌公社也不是不好,就是太烦,所谓幸福的烦恼嘛,经常就有人上门来拜访丁夫人。而且,来就来吧,非要提着礼物上门,这不是逼着刘美丽犯错误么。丁大力可不相信老妈对着那些值钱的烟酒等商品能保持长久不动心,所以,哪怕刘美丽过惯了所谓镇上人的生活,丁大力还是拗着性子要搬回到乡下去。
刘美丽就火了,她说:“你爸现在都已经是县领导了,有什么人来客往的,在乡下接待客人,这多丢面子……”
丁大力苦笑着说:“妈,您的思维还真是别具一格,县领导住乡下……难道说,天昌公社的镇上,就不是乡下了?”
刘美丽这次品出不一样的滋味。难道说……
“力力,难道说咱们娘儿俩……不对,是咱们一家子,都要搬到县城里了?”
也不能怪刘美丽的思维转不过弯来,丁三坡也不是没做过县领导,一年多以前就曾经挂着办公室副主任的职务,可那又怎样,老婆和孩子不一样住乡下?
“你爸前年不也是县领导么?”刘美丽小心翼翼问。
“那是施泉海他们寻我爸开心呢,县处级才是真正的县领导,我爸那时候还是科级干部……现在不一样了,县长,县领导里的第二把交椅,铁定能入住书记院。”
刘美丽的小心肝跳得相当之欢快,咽了口唾沫,犹自不确定地问道:“咱们一家子到县城里,也能住这样子宽敞的公房?”
丁大力无语摇首,良久之后才道:“是的,如果这间两居室能够称得上宽敞的话……”
儿子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反话,刘美丽一听就不干了,拧着丁大力的耳朵责问道:“什么叫两居室够宽敞?还如果……啊?念了两年书就了不得了是吧?你可别忘了,当年还是老娘教的你识字……”
“别啊,妈,别……哎哟……”丁大力知道,讨饶是没有用的,只好装疼,这才让野蛮老妈稍许收敛了一点。“我的那个亲娘哎,你咋这么狠心就把我给送人了呢……”丁大力用半生不熟的齐鲁方言哀叹一声,一看苗头不对,赶紧拔腿走先。
今时今日,丁大力家要搬家,当然用不着刘美丽亲自动手,甚至于都不需要亲戚的帮忙,刘洪民厂里的工人就能够完全搞定。不过,搬家的那一天,刘美丽心里还是非常没底的样子,趁着小弟刘洪民与工人们一起帮忙搬家具的时候,把丁大力悄悄拖到角落里,小声问道:“力力,县里真能给你爸分配比这还要好的房子?你要是不确定,那就赶紧让他们停下,不然的话,搬走了将来再搬回来,甭提有多丢人……”
丁大力拍了拍脑袋,说道:“怪我没和你说清楚……县城里离县委大院不远的地方就有两幢**的公寓楼,那个地方叫书记院,原则上,县委副书记以上的干部才能入住……”
县委副书记好像离他们家很遥远的样子,以至于刘美丽听了儿子这么一说,脸上一副失落的样子,正所谓关心则乱。呆立一会儿,刘美丽忽然发现儿子在偷笑,猛地回味过来,如果不出意外,丁三坡接任的即将是县长这一职务,正是旧社会里的县太爷,现在虽然已经是新社会了,可无论如何,县长终归是一县之长啊。
“力力,县长应该比县委副书记略大一点的,哦?”刘美丽问道。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严格来说,老爸的职务应该是县委副书记、县长丁三坡同志……”说着,丁大力两手一摊,其意自明。
职务的大小不在刘美丽关心之列,她又问道:“照你这么说,咱家也能住书记院?哎,力力,跟妈说说,书记院的房子比这里的公房还要好么?”
“这个问题应该不成为问题吧……这里毕竟只是公社干部临时性租住房,而书记院里边的可是县委的核心所在,公社干部与县领导哪一个官更大,相信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孩子,净说些没用的……你倒是说说,书记院的房子怎么样?”
“起码是四居室的公寓房吧……就是有四间卧室……哎,妈,您别激动啊,其实也就是地方大一点……哦,还有啊,每天不用您拎着马桶跑上跑下了,书记院里有**的卫生间,抽水马桶、浴缸、淋浴的莲蓬头,应有尽有……”
刘美丽如入梦中,好半天清醒过来,叹息着说:“这房子……好是好,可房租肯定很贵吧……要不,和你爸商量商量,他一个人到外边租房子,咱娘儿俩就住乡下……”
“这主意不坏哈……”丁大力苦笑。老妈至今不能接受县长夫人身份的转换,这让他相当之无语。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没有谁能够天生适应新角色,只希望时间能让她慢慢适应吧。
刘美丽满脸失落,竟至有些魂不守舍。几番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咬着牙对丁大力说:“力力,你说,你爸住那样的四居室,一个月租金要在十五块钱以内,咱就租了……以后你的零花钱少用一点……”
“妈,每个当官的都有你这样的贤内助,这个社会上就不会有贪污**了……”丁大力有感而发,最后却还是安慰道:“书记院你就放心搬进去住,柳老头那么穷一个人,据说他在乡下要养六口人,不照样住书记院?”
“那……不要钱的,哦?”刘美丽还在问。
“啊……我疯了……”丁大力暴走而去。
由于丁三坡新上任副县长,一切的工作千头万绪。虽说柳非早已把他书记院的公寓房腾出来,丁三坡随时随地都可以全家搬进去,但在农历新年之前,丁三坡还是决定稍微低调一点,多看、多想,少做少说。由是此,丁大力与刘美丽只能窝在立荣公社。不过,这样也好,在乡下能够多陪陪老人,包括爷爷女乃女乃与师父,他们都对丁大力一家即将搬离农村到县城,既有祝福的一面,遗憾与伤感却也是免不了。
丁大力搬回到乡下,小叔丁五坡是最高兴的,也难怪丁三坡要责怪自己的亲兄弟,让他没事别整天带着力力闲逛。而现在,同样的责怪之意从刘美丽嘴里冒出来,总觉得小叔子就不是干正经事之人,儿子和他小叔掺和在一起,迟早也要变得和他小叔一样好吃懒做。
丁五坡有苦难言,总不能和自己嫂子说,是他跟在自己侄子后头吧,做长辈的要说出这种话,那得要多厚的脸皮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丁五坡的脸皮实际是称不上薄的。尽管父母与嫂子都明里暗里提示他,可千万不能把力力给带坏了,他也照样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白天的时候自己在生产队队室那里忙着砌土灶捡柴禾,外带主持收购肉兔与豆腐皮。一到了丁大力放学回家,准保立即会出现在侄子面前讨教生意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