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9-13
叮叮咚咚,清泉石上流。
噼里啪啦,珠雨玉盘落。
夏的哭泣,来得快,去更快。
那头村口王寡妇刚欲喊娃儿回家收衣服,这头书斋已经打开窗户,迎接雨后清新的彩虹。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村尾,老树下,桥头边,山溪畔。
一间与小村格格不入的书斋,如同往日,传出了朗朗读书声。
这样一个小山村,闭塞而质朴,山民总共不过几十户,孩子加起来也就那么七八个。
要说哪个教书先生在这里开院讲学,当真是瞎了狗眼。
且不讲山民识不识字对于他们的生活有多大影响,单单有限人口带来收益,怕是还不够一人糊口。
先生也是人,是人就要吃饭,这不是势利,而是生存必须。
比较怪异的,这间小村里的书斋,看着颇具人气威望。
别的不谈,只里头二十来个摇头晃脑的孩子,怕不是十里八乡,左近邻村大人都把自家顽童送到了这里。
而且,这院落外观虽不怎么华丽,甚至显得破旧。
比起周围泥砌草糊的矮房,业已算得豪宅。
看起来,院里授课的先生,果真有些手段。
“停!”
随着威严中带着几分洒月兑的声音传出,朗朗上口的读书声,立刻消失。
偶尔自书院外路过的山民,这时都会朝里头露出真心、且敬畏的笑。
伴着村里王铁匠铛铛的打铁声,家家户户升腾着袅袅炊烟、香气四溢。
那威严的声音复又响起,却是换来了孩子们的雀跃。
“今日,便到这里,散课。”
“哈哈!!”
“太棒喽!下课喽!”
“大牙、大牙,你昨天说要请我去你家吃饭哩。”
“三仔、小四,走,我们一起去模虾。”
孩子,终归是孩子,并不能理解大人对他们的期望,更不会明白,一个中过进士的先生,在这山村,意味着什么。
一名名短打麻衣垂髫男女孩童,欣喜着自书院鱼贯而出。
唯独一人,看着远比同龄人成熟稳重,倚靠大门,羡慕的望向那些孩提。
一名微胖,脸颊圆鼓鼓挺可爱的男孩,明明已经跑出了院落,这时候却忽然转身回返,跑到那名倚门少年身边,气喘吁吁大声嚷嚷:
“毅哥儿,毅哥儿,咱们一起去后山捉鱼吧。”
那少年听着,明显有些意动,可这时,偏从屋内传出了几声咳嗽,把他萌动的心思,压了回去。
“不、还是不了吧,我还有功课,没做完~”
少年长得清俊、消瘦,虽然算不得绝世美男子,在这小山村,也算是一枝独秀。
胖子闻言,显然颇为失落。
在这些孩子里,他是唯一能算得少年朋友的,多是靠着有别于旁人的淳朴、憨厚。
仇富、嫉妒这种心态,不光大人有,单纯的孩子,其实也有。只不过他们的圈子,成人怎么看都觉得有趣,他们的嫉妒,也不会伴生出更多肮脏心思。
作为夫子唯一的入室弟子,据说又是自小在夫子膝下长大、甚至更有某些不甚入耳的流言、直指“本质”。
当然,这种情况下,就连平日里不自觉的用功,都会成为旁人月复诽的借口。
“哦那毅哥儿,我自个儿去玩了。”
往常看着木讷的胖子,今个儿倒是机灵,他当然看得出少年渴望。只是
在这小山村,夫子就是天,他的话、他的态度,比村长牢骚还要管用。
别说其他少年,就连他,自忖和旁人稍稍有些“区别”,同样是不敢违逆夫子的意思
目送着胖子离去,那少年微微叹息,走出书斋,掩上了院门
院子里,一口古井砌的四四方方。
寻常人家水井,总是圆的,唯独这书院,别具一格。
当然,用夫子自己的话说,那是风水格局问题。这口井,恰好震住了地气,可以令得村里本来不多的田地,年年丰收。
别说,自从这口井按照夫子要求开凿后,原本贫瘠的山地,收成的确好了不少。
这时,那名消瘦少年,正站在村民所谓“福井”旁,扎着马步,双手提握住沉重的石锁。
“毅儿,习文练武,贵在坚持。你三岁时,我便问过你,究竟是想碌碌一生,还是闯一番大事。也许你这时会觉得,那时自己,什么都不懂,回答做不得数。我却必须让你明白,男儿在世,一诺千金的道理。”
夫子三缕长须飘飘,儒袍纶巾,风度翩翩。
当然,此刻的他,腰侧挂着青锋长剑,显得英姿勃发。比起往日人前儒雅谦和,别是一番风味。
柳毅强忍住胫骨中传来阵阵酸痛,咬牙坚持。
任是成人提起几十斤重物,每天扎上一个时辰马步,怕也吃不消,何况他这个孩子。
但他又哪里敢有半点怨言,养育之恩,大过天。遑论
他不知道自己父母姓谁名谁,只晓得夫子便是自己的父母。
虽然每每私下授课,夫子所言似乎往往同白日里教授不同,他也只是听着记着,不会反驳
“毅儿、毅儿记住了。”
一开口,闭住的浊气泄去,少年差点扑倒。
这时,却见夫子提脚一踮,仅仅足尖碰了碰石锁,柳毅只觉双臂飘然,一阵轻松。
当然,在下一刻重力压下前,他已经习惯性提气,重新憋住那股劲道。
夫子见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是摇了摇头。
“唉~毅儿,你虽然勤奋,先天悟性根骨亦是极佳。只可惜幼年时遭了灾,更被强行灌入逆血伐脉的灵丹、猛火遇上冰水,反把好一块碧玺,浇成了碳~”
柳毅不语,类似感慨,他自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回。从最初的惘然,被夫子一巴掌打醒后,他早已经,忘了如何去自怨自艾。
与其有时间自暴自弃,不若想象怎么让自己站起。倘若有志气埋怨,那何不干脆挖个坑,把自个儿埋了?
既然还有偷生的念头,那便证明尚有那么一点点可嘉的勇气。这世上最艰难的便是活着,连活着都不怕,还怕什么?
柳毅脑海中回想起夫子曾经、似是完全矛盾的教诲,并不理解深意。
他只觉得,想着想着,身上又充满了无限干劲。
夫子在旁观察,爱徒近年对于诸如此类“惋叹”已经全无反应,心止如水,不禁暗自,点了点头。
倘若要让一件原本能够动摇心神的事情,变得无关紧要,那么就习惯它。让兴许可能会生出的旖念,扼死在萌芽。
一点点小处的累积,就仿佛山道上的阶梯,一层层,微不足道,却铺就了踏向巅峰的道路!
一个人的称赞会让人骄傲,一百个人的称赞会让人自豪,一万个、十万个,也就变成了理所当然。
同理,一个人、十个人的惋惜也许会令个体意志受到干扰,失去自信。但倘若十万个人那么说,多半,受者依旧安之若素、处之泰然。
天赋是武者最大的资本,却也是最大的障碍。只有跨过这道障碍,无视它。好也罢,坏也罢,我自行其事。
如此,武道才能勇猛精进,真正踏上极限!
相对于终点,最初起点在哪儿,其实并不重要。只是对于站在起点的人而言,这个道理太苍白,所以他们不会明白
清凉的山溪自有一股甘冽味道,那种甘甜味美,不仅仅喝在嘴里味蕾传递清芳,只是站在水边,也往往令人止不住深吸。
林木茂密,每年落下的叶儿,都会在秋天腐烂,最终化作春泥。
自林中横过的溪水,也不知载去多少有情的落叶,却终不见半点浑浊。
时值鱼肥虾鲜,许多山娃都会跑到村边溪中戏水,一面玩闹,也一面打些野食,聊祭五脏庙。
但真个敢跑到后山森林、溪水宽阔地带的,却没多少。
虽说村里祖辈落户,选的多是妖兽罕迹之地。可关于森林危险的传说,多少被一代代传了下来。
就连熟手猎户们,亦多成群而行,打得不过寻常野物。别说尚无自保之力的孩子们,一般父母都会严令入林。
常磐家境不渥,父母忙于生计,极少管他。兼又毕竟常和柳毅厮混,多少沾染一些怪癖,比如不喜村中那群顽童,无趣吵闹。是故,方一下课,他便独自跑到后山。
这时,他一人扑进溪水,嘻嘻哈哈玩的畅快,并不觉得孤独或者乏味。
上游的源流涌来,倒不如何激烈,至少不至于把人卷走。
这清溪边沿本也不深,小胖子稳稳踩在水底,水位不过堪堪及臀。
便在此刻,上游一线白浪生猛窜来,急掠如火!
须臾,伴随着“砰”的一声,宛若银瓶乍破,水浆并射。
凝目望去,只见十丈开外,一朵水幕莲花兀然绽开,托起一匹白练——
竟是好一尾肥鱼跃出了水面!
雪白的鳞片,粼光洵洵,那鱼愤然跃离柱浪,只在空中带起一道丈许白虹。
小胖一时看呆,竟然忘了欢呼。
噗通!
肥鱼落在水里,也不知撞了什么霉运,恰好触到一块礁石。
又是“砰”的一响。
水花并着零星血晕扩散,那尾看似不凡的白鱼,只是翻着肚皮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小胖子呆愣片刻,而后猛的雀跃起来,也不顾水深,就那么半趟着,朝着白鱼探去
噼里啪啦。
篝火跳动、伴着干柴开裂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林子里。
浓郁的香气四溢,那种味道,只是闻着就诱人食指。
很难想象,没有作料的烧烤,也可以鲜美到这种程度。
小胖子肚皮咕咕乱叫,他却并未将目光集中到往常必定要吸引全副心神的食物之上。
呆呆看着手中仿佛绢帕的物什。
小胖子仿佛失去了魂魄,傻傻定在那里。
树林间,有风雀跃。天空中,有鸟畅快。
子非风鸟,焉知彼之乐哉。
可这时,他为何却偏偏迷失了自我,仿佛他就是风、他就是鸟、他就是那溪水清泉、就是那架着被火烧烤的可怜肥鱼~
他觉得,仿佛自己无所不在
风起了,撩动篝火摇曳。香气逸散,却未能带起半片衣角。
(ps:感谢纵横书友2011的1000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