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哲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的叩击,说道:“你今天虽然解决了一个麻烦,但是两万多人被圈在一个地方,时间久了,迟早是要出事的。到时候就会成为水缸里的瓢,压了这头,那头又起来?对了,难民营地设了粥棚了吧?”
“瞧王爷你说的,这么多天了,如果不设粥棚,那还不早都饿死了?”王霸笑嘻嘻的说道。
“有现成的粥吃,干嘛还要闹事?依着我看,这帮子灾民也该狠狠的弹压弹压。”陈紫殇在旁插话说道。
江哲瞪了一眼陈紫殇,还未来得及说话,王霸早已接过话头说道:“陈兄弟,这事可不能硬来。有粥棚是不假,粥棚舍的粥是不要钱的也不假,可是那就是够你活命的量,人照样饿的难受。还有管舍粥棚的棚丁、管伙的大师傅,又吃又拿,这个就是皇上来了也管不了的!如果你再弹压,随时都有哗变的可能的,所以只能安抚,尽量的哄着他们。”
“老哄着也不是办法。”江哲搓弄着腰间的玉坠,沉思着说道,“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是人饿急了?”
“那为何不多设几个粥棚,多发一些粮食呢?”张晓在旁疑惑的问道。
王霸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位兄弟,府库的存粮也是有数的,根本无法满足这么多灾民的生活之需,如果敞开了供应,坚持不了几天,到那时无粮可舍,岂不更麻烦?”
江哲再也坐不住,忽的一下站起身来,说道:“我要去现场看看,在这儿多坐一会儿,我都觉得是一种煎熬。”
“公子,还是等明天吧?今儿已经很晚了。”张晓一听到江哲要去难民营立刻跳出来阻拦道。
“等到明儿岂不是更晚?”江哲沉声怒道。
“王爷。”王霸在旁说道,“这位兄弟说的在理,这个时候巴巴的去见那些难民,他们一眼便成看出你身份不一般来,一旦他们冲过来,很容易出事的。”
“可是……”江哲踱了两步,回头又说道,“可是不看到他们,我今晚又怎么睡的着呢?”
王霸深深的望了一眼江哲,叹气道:“王爷能够如此忧国忧民,卑职打心眼里佩服。不过请恕卑职直言,这应对灾民之法,确实是苦无良策啊。”
江哲用力的一挥手说道:“岂能用‘苦无良策’四个字来推卸责任的?若别有用心之人,登高一呼,赤眉绿林之辈贼起,饥民们可不会听‘苦无良策’四字。”
王霸不由有几分尴尬,因为在他这个层面上确实是苦无良策,只好苦笑着说道:“难道王爷有什么好法子不成?”
江哲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没有广厦千万间,无法令天下寒士俱欢颜啊。不过像现在这样不让灾民进城,却是绝对不行的,这样会官逼民反的。自古以来,百姓没有一个是心甘情愿背井离乡的,如果抛家舍业的来到了他们想来的地方,却进不了城,自然会怨气越来越盛,如果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立刻便会激起民变。”
王霸点了点头说道:“王爷说的在理,眼下只能祈求皇上早点儿来,早点儿走,到那时,我们的吴大人也许能够发发慈悲,放灾民进城。”
江哲来回走了几步,回头说道:“想必周边各县的情形也和这里差不多。上官瑜、上官瑾兄妹一直伺机作乱,如果被他们到了这里,岂不立刻便可以拉起一帮子队伍来?”
“上官瑜和上官瑾又是谁啊?”王霸一脸的疑惑问道。
“是前朝余孽,一直试图复辟来着。”张晓在旁替江哲作答道。
“前朝余孽?”王霸眼睛瞪的老大,诧异地说道,“我大唐都开国一百多年了,还有前朝余孽试图复辟?”
江哲一边搓弄着腰间的玉坠,一边沉声说道:“虽然我也不相信他们能够成什么大气候,但是如果让他们趁机将灾民煽动起来,也是很头疼的事。”
说到这儿,江哲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哎!这次出来,实地到地方上看了看,我才发现这老百姓比我想象中的还穷还苦,土地兼并也比我想象中的要厉害上许多倍。老百姓手中没有土地,终究不是个办法啊!”
王霸见他焦劳国政,思虑还如此周详,不禁连瞧了他几眼,这位公子爷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位逍遥王爷的做派啊!这些事也是该他操心的?这些明明都是皇上该操心的事情。
想到这儿,王霸心中一动,开口说道:“王爷,其实这事你也不必着急,这土地的事,毕竟不是一天半日能见功效的,朝廷已经颁布了减租和公地放领的法令,有些手里稍微宽裕一点儿的佃户已经开始买地了。慢慢的,也就抑制了大业主兼并。有了吃的,赤贫的也就不逃荒了,地方也就安定了。”
“哦?”江哲听他说到自己的乾伟新法,便趁机问道,“公地放领已经开始实施了,效果如何?”
王霸犹豫了一下说道:“法令是好的,也确实开始起效了,但是不如此前的减租新政效果来的好。”
“哦?这是为何?”江哲有点儿奇怪的问道。
王霸回道:“减租的法令针对的对象是地主,又有皇上当着万民和百官的面,替佃户求情减租的故事传诵,所以没几个地主敢不减租的。而且这事,官府基本不用参与,只需要坐在衙门里等人来告谁个谁个没减租就行了。所以,减租的法令一下,效果立刻就出来了。
可是这公地放领却不一样,这是需要衙门出面协调做的事情,说实话,这事对老百姓是好,可对于当官的来说却是出力不讨好的,所以几乎各个地区的衙门对这项法令热衷度都不高,这法令虽好,执行不力,也是枉然啊。”
江哲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王霸所说的也正是他一直所担心,于是又问道:“那你有什么好法子可以改变这种情况吗?”
“无非还是诱之以利。皇上可以下诏,对于办得好的官员,升迁奖励,大家有利可图自然活也就干的上心些,如此一来,几年之内兼并就能放缓了。
还有一个方法,皇上可以在公地放领的基础之上,鼓励农户开垦荒地,同时规定几亩以上的大荒地,垦出来若干年不缴捐赋,几分地不足一亩的,永不缴赋。咱们大唐有的是能耕种的荒地,如果真能开出来,那地价不跌才怪。”王霸侃侃而谈,而且言语之中有意无意的提到皇上,又像是在称呼京城的皇上,又像是称呼面前的江哲。
江哲果然没有注意到王霸话里的玄机,而是高兴的击节赞赏道:“好,很好。你这才能当知县委屈了。你做了几年知县了?”
王霸当然听的出江哲这话是什么意思,而且他现在也基本能肯定面前的人就是当今的皇上,但是江哲既然刻意隐瞒,他也就不能故作聪明的点破,所以努力的克制着心中的喜悦,回道:“算上今年已经在知县任上整整九年了。”
“哦?”江哲一愣,又问道,“你是捐的官?”
“不是!”王霸摇头说道,“我是圣元十七年的正牌子二甲进士,好酒不,讨过饭也读过书,所以做了九年还是个七品知县。”
江哲点了点头,说道:“你说你入不了贵族老爷们的法眼,可是我却看你很对眼,好好干,等回了京,我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王霸忙躬身说道:“如此,卑职先谢谢王爷了。天已经晚了,没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衙门里还有点儿事等着卑职去处理。”
“你去吧!公事要紧!”江哲挥了挥手说道。
待王霸去了。江哲起身冲张晓和陈紫殇说道:“走,咱们出去转悠转悠。”
“这么晚了公子还要出去?”两人都有点儿犹豫。
“什么事都不能偏听偏信,这王霸毕竟也是个当官的,我还要去听听其他人的说法,如果真有两万灾民被圈禁在城外,不可能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的。”江哲边往外走,边说道,“还有,咱们晚饭还没吃呢,到街上找点儿特色小吃去。”
在街上的一个路边小摊上,江哲三人要了一份五香豆腐干、一份臭豆腐干、一盘卤猪瘦肉,一壶散酒,因为平时难得吃到这种小吃,所以反而吃的津津有味。
当然,江哲嘴里面吃着东西,耳朵也没闲着,他在偷偷的听邻桌的两个年轻人的谈话。
“喂,听说了吗?蓝大胖子也憋不住了。”瘦高个边吃边冲对面身穿青袍的同伴说道。
“什么憋不住了?蓝大胖子又怎么了?”那穿青袍的年轻人不解的问道。
瘦高个青年嘿嘿一笑说道,“感情你还不知道呢?蓝大胖子要把家里的粮食全部都捐出来,到城外的难民营大设粥场呢。”
“蓝大胖子要设粥场?我没听错吧?他可是咱石城出了名的吝啬鬼啊!”那青袍青年一脸不相信的问道。
“这还有假?我堂兄就在蓝家做事,他亲口跟我说的。”瘦高个青年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这还不算完呢。听说蓝家的所有店铺自即日起,上午营业,下午就关门去救济灾民。”
“这是怎么回事?那蓝胖子居然转了性了?”青袍青年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还不明白呢?”那瘦高个暧昧的一笑说道,“蓝胖子是吝啬不假,可是他更啊!他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客再来’里面住着的那位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详细讲讲!”那青袍青年一脸急切的说道。
江哲也将耳朵竖了起来,他也是非常急切的,因为他就住在“客再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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