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四节自省
贝勒尔站在盥洗室里面,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的脸。
前面已经说过,贝勒尔的脸是那种无比平常的类型——长着这种脸的人,每天你在道路上都能看到至少一百个。任何人都不会对这张脸留下什么深刻印象。事实上,假如贝勒尔换上一件平民的衣服,他完全可以混在人堆里而不虞被什么人找出来。至少罗宾知道,他的将军大人平时永远是一副瞌睡不醒,模鱼打混的样子。只有到了那种真正的危机时刻,贝勒尔那副平凡庸俗的面具才会突然被摘下,露出身经百战,被誉为当代第一名将的风采。
从来没有人能够说贝勒尔长得帅。过去有很多女人——至少在罗宾的记忆里,他是数不清到底有几个了——用各种方式接近贝勒尔,或者含蓄,或者直接的表露自己的爱慕之意。但是正如贝勒尔自己说的,他的长相实在太普通了,他能够吸引那些女性的,完全是他的地位、荣耀、功绩或者财富之类的因素。假如有一只神之手将这些因素从他身上剥离掉,那么贝勒尔就好像地面上的烂白菜,是绝对没人对他多看上一眼的。
“我长得是不是很帅?”贝勒尔眼睛看着镜子,话却是对着盥洗室外的罗宾说的。
“将军大人……”罗宾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不不不,罗宾,我知道我不可能长得‘很’帅,但是算不算那种‘稍微有一点点’的帅?”贝勒尔再次问道。“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因为……年纪的缘故?亦或者是我的长相符合某些……小众的口味?”
听到贝勒尔的这些话,罗宾只想翻翻白眼。最后他觉得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哎……果然吗,一点也不帅。”贝勒尔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叹息。“想来也是,在我生命最黄金的岁月里,也从来没有女人看上我,现在老了就更不可能了。”贝勒尔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以及鬓角那些斑白。
必须要说,贝勒尔是个很豁达的人,或者说是那种很乐天知命的人。他很快就甩月兑了那些悲观的情绪。从盥洗室里走出来,他的神情已经恢复平静,至少以罗宾的眼光是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异样了。
“将军大人,那个女人……”罗宾有些吞吞吐吐的问道。“听说……风评不怎么好?”
“嗯?”贝勒尔回答,但是他的思路明显和罗宾转的不是一个方向。“确实,身材很惹火。”贝勒尔回忆着之前看到的。“这一次穿着长裙,你大概看不出来。但是她的腿……白皙,纤细却有力。”
这是罗宾听到的最清楚不过的暗示。在这个年代里,男人是没什么机会看到陌生女性的大腿的,如果看到了,那么发生了什么,可谓不言自明。罗宾现在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可以理直气壮的上门要账,而将军大人却无可奈何了。但是……将军大人不是**受伤了么?
是美人计?还是其他什么花招?真没想到格鲁尼人会对将军大人玩出这一套来!但是……不得不说似乎有效果。到底是怎么了?
“将军大人,我提醒您一下,您这次是来办公事的。而这个女人……是格鲁尼人!她是在鹰隼城土生土长的。”
“没错,有点遗憾。”贝勒尔再次叹了口气。“对了,罗宾,我现在是穷光蛋了,是不是?”
罗宾当然已经知道贝勒尔之前的举动。在他看来,这一次贝勒尔为了得到各方面支持,以便获得最大极限的自由行动权力,所以才做出这种行动。在这个方面,罗宾是极其反对的。因为这不止是意味着贝勒尔过去积攒的钱财被挥霍干净,还意味着他背上了一笔惊人的债务。在过去,贝勒尔的简朴生活(相对而言)是一种自律、习惯亦或者天性,但是以后,贝勒尔的这种简朴生活恐怕就成了迫不得已的选择了。
“是的,将军大人,按年支付的利息……”罗宾迟疑了一下。“您的所有收入都得拿去还债!除非你……”罗宾其实说贝勒尔或许可以用自己的地位,用其他什么渠道弄点钱,但是最后觉得自己说这样的话实在有点不合适。
“还债啊!”贝勒尔回答道。“相当的困难呢。”
这一点是他早就知道的。如果按照他目前的收入情况去偿还这笔债务,基本上可以确认,到死的时候也不一定能还完债。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现在的贝勒尔已经没有借钱的信用了。
“好了,罗宾,不要想这些了。天色晚了,我们该吃晚饭了。”
现在罗宾是贝勒尔的副官,但是早在他还是贝勒尔的随从的时候,只要没有外人,他们就会同桌吃饭。晚餐是由格鲁尼官方提供的,十分丰盛。主要内容是肉粥和烤猪腿,还有一些鱼、水果和少量点心。
“对了,罗宾,对于艾修鲁法特你怎么看?”贝勒尔一边吃猪腿肉一边问道。
他这句话是特有所指。今天对于战局商讨之后,贝勒尔主动邀请艾修鲁法特玩几盘战棋推演游戏。如果罗宾没记错的话,这一次贝勒尔画的图和上一次他们玩战棋推演(也就是在米尔城的那一次)时候是一样的。
不过,结局却有点不一样。上一次在米尔城玩这个游戏的时候,贝勒尔三战三胜,而这一次,贝勒尔却是一胜一负一平。
贝勒尔和很多人玩过战棋推演游戏——实际上,在罗宾的记忆里可谓数不胜数了。但是说真的,贝勒尔输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而且罗宾记得很清楚,每一次贝勒尔输,并不是因为他真的输了,而是因为对方强词夺理硬赖,而贝勒尔却懒得去争。这是因为战棋推演本来就是一个缺乏严谨规则的游戏,很多战斗的细节都依靠玩家彼此之间商议决定——这个时候某方玩文字游戏耍赖而对方无心争执的话,无疑耍赖方就意味着拥有极大的优势。
但是这一次,哪怕是罗宾也承认,贝勒尔确实输了。艾修鲁法特占据了渡河点,从而集中兵力于一侧,在贝勒尔犹豫不决的短暂几个回合内暴起发难,一举击溃了贝勒尔的一翼。然后将兵力收缩回来驰援另外一翼。战术简单、快速,在贝勒尔犹豫着夺回渡河点的短暂瞬间内把握了先机,从而步步占先,最终击败了贝勒尔。而他输的那一局也是比较勉强的——事实上,连罗宾自己都承认有点幸运的因素在内。贝勒尔的的骑兵的一次普通迂回很凑巧的击中了艾修鲁法特的防御空隙,从而一击占据了绝对优势。
平局的那一次则是中规中矩的正面战斗,各有优势,谁也奈何不得对方。最后由裁判,也就是罗宾,提议双方和局。
“很厉害。”罗宾回答道。“就玩战棋推演游戏而言。”他轻声的补充了后面半句。
“没错,很厉害。”贝勒尔说道。“他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起当年的荒野贤者加鲁纳斯。”
“有这么夸张吗?将军大人!”
“只是一种感慨而已。史书上记载着,加鲁纳斯是突然冒出来的……没有任何人知道加鲁纳斯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学到他那一身的本事。他的导师是谁?为何那个教出如此出色学生的导师默默无闻,从不在史书上出现?不止是加鲁纳斯,还有那些更多的人。远的不说,眼前就有一个,比方说汤玛士。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能力是怎么来的。”
“将军大人,”罗宾不得不提出意见。“那么您自己呢?”
“我?啊……哈哈哈……好像真的是哦。”贝勒尔笑了起来。贝勒尔自己也只是在普通的军事学院读过书而已——和这个世界上大部分贵族一个样。但是偏偏他通过无数的实践、自学、感悟和磨练最终成为现在的贝勒尔。而他昔日的那些同学,要么已经成为默默无闻的普通人,要么已经沙场殒命。
“好啦,罗宾,说起来你似乎对艾修鲁法特有点不以为然。”贝勒尔说道。“这么说吧,罗宾,假如我和艾修鲁法特各自率领一支军队沙场交锋,你觉得双方胜算如何?”
“将军大人,他虽然是汤玛士的弟子,但毕竟不是汤玛士。”罗宾回答。言下之意就是他不看好艾修鲁法特。
“罗宾,你低估他了。”贝勒尔说道。“如果从我的角度来说,我相信是五五开。假如真的出现那种情况的话,胜负可以取决于……一些外部的条件什么的。”
“将军大人,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罗宾说道。“再说他失忆了。”
现在,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多,不管是贝勒尔还是罗宾,都确认了艾修鲁法特失忆的事情了。罗宾的最初怀疑——也就是艾修鲁法特是吸血鬼这件事,也已经被基本打消了。当然了,从理论上而言,还存在吸血鬼故意让自己失忆而伪装进入格鲁尼的可能性,不过这个可能性太低了,哪怕是罗宾都觉得仅仅存在于理论上。
“有些东西和失忆无关。你也听说过,木匠哪怕失忆了,他一手木工活也不会消失。这方面,军人当然也一样。”贝勒尔说道。“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缺乏经验……虽然他接受汤玛士的教诲和传承,但经验还是不够多,只算得上是副将之才。但是现在,他却不知为何弥补上这个短板……我们上一次见面,大概相隔了将近十年了吧。这十年里,他经历过了什么了呢?”
“是卷入了瑞恩的内战了吧。”罗宾就事论事的回答道。
在紫色石被血色公爵打败之后,瑞恩就掀起了一场内战的波动。实际上,这场内乱绵延到今日都尚未完全平息。书上说战争是关系一个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这一点在瑞恩得到的非常彻底的体现。紫色石一战,吸血鬼并没有做出任何乘胜追击的举动,但是依然让一个强大的国家就此陷入了动乱之中,而且大有一蹶不振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