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的很慢,踩着青砖小道上的月华,如一片叶子在夜sè的水波中轻轻浮动,漫无目的,在清净的地方走着。
车上,赵廷美一边喝着剩下的壶中茶水,一边与杨延昭说着话来,大抵是他问那北伐云州城的事情,以及杨延昭在上京的经历,而后者则是有问必答,自然,其中不少事情被省去了。
修为一事,自是要隐瞒的,如此,巫教与高怀亮也被隐去了。而陈末儿、琼娥等人杨延昭也只字未说,这些都是他不愿触动的伤心事,而且也没有必要提及出来。
至于如何从上京城逃出来,这就是编瞎话了,说故事的本事杨延昭还是极为擅长的,但就是这些胡乱说的事情,也让赵廷美听得热血沸腾,拍手叫好。
最起码,他明面上是这幅表情。
喝了口茶水,赵廷美的面sè上红sè依旧未退,极为赞赏的看着杨延昭,“呵呵,当真是惊险啊,杨璟你如此忠勇,确实是我大宋之幸!”
“王爷谬赞了,杨璟此刻不过是个罪人,眼下只能过着东躲xīzàng的rì子。”
闻言,赵廷美放下了手中的杯盏,脸上的笑意凝结,双眼中jīng光闪过,盯着杨延昭,那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将他给看穿。
察觉到这丝异样,杨延昭心提了起来,这是要说正事了。
先前的谈笑不过是个开场白,他再怎么不禁人世,也明白堂堂的一个王爷怎会大半夜不在王府欢度良宵,避过无数的眼目,只是来说几句闲话,扯几句家常?
果不其然,短暂的沉寂之后,赵廷美道出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有功便是有功,你对我大宋的忠心谁都不能抹去,倘若为我大宋杀敌保民的忠义之士都要被诬陷为叛国,那这天还有明净之处么?这样的朝廷还有何用?”
说到这,赵廷美停了下来,瞳孔猛张,脸也不自觉的往前凑了几分,杨延昭甚至可以感觉到那迎面而来呼吸出来的热气。
杨延昭明白话里的意思,也晓得为何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因为赵廷美在等他的反应。
宫里,富丽辉煌,却是那最肮脏的地方儿,骄奢yín逸,父子相争,兄弟相残,不过是为了那几丈高台,与一把镶金的椅子。
这些事情,杨延昭早就看了个透,所以赵廷美本该大逆不道的话,在他的耳中,倒也不足为奇,所以,脸上哪里会有震惊之sè。
甚至连半点异样都没有,这倒是让赵廷美暗自咋舌了,先前准备的那些说辞也没了用武之地,只得又是盯着杨延昭看了好一会。
可在他的脸上依旧是看不到常人该有的惊恐之sè,赵廷美不禁收回了目光,也暗自下定了决心,要将杨延昭收入麾下。
这世上,能有几人如此的这番的胆识过人,对他表露出来的夺权没有丝毫的恐慌,单凭这份镇定,足以胜过千万人。
望着亦如先前平静的杨延昭,赵廷美深吸了口气,将他心里的躁动、不安以及欢喜等复杂情绪给压制了下来,努力的想要平静的继续说道。
“他能给的,本王也可以给你,他给不了的,本王照样可以给你。”
很显然,赵廷美的努力没有奏效,话语中带着止不住的颤抖,但在这时,谁又会在意这些,说完,他又是盯着杨延昭看去。
自知不能再沉默下去,杨延昭抬起了低着的头,此时,他再不有所表示,车外的那个青衣人必定要出手了。
那才是杨延昭真正的忌惮之处。
可是宫廷争夺之事,绝非他所想触碰的,如今之计,唯有装疯卖傻,走一步是一步。
“王爷,您为皇亲贵胄,自然是能给杨璟很多平rì里得不到的好玩意儿,这份厚爱,当真是折杀了小人了。”
听得这话,赵廷美面sè上闪过一丝的yīn冷,他明白杨延昭懂得他的意思,而眼下不过说着推托之词罢了。
“杨璟,你想着想这几年来他待你如何?收复刘汉,你是功不可没,可惜半分的赏赐都没有;中了状元,却让你去一毛不拔的闽南之地;之后又是缺银子让你建书院;再到如今,杀敌有功的忠臣变成了朝廷的叛徒,或许这些你都能忍了,但是他要将金花郡主下嫁给党项李氏,这你还能忍?”
虽然是压低着声音,赵廷美仍是说得悲愤异常,似乎这些不公平之事都加在了他的身上,心中藏着的不满无处可宣泄。
而杨延昭这时也才发现,好像真的经历过这么多悲催事,哪里的活最难办,最危险便派他前去,待到事后,便被忘记的干干净净,甚至还有着兔死狗烹的结局。
可他还是不能应允了赵廷美,因为跟着他谋反,只会死得更快。
记忆中赵廷美便是被赵光义给整的连爵位都丢了,发配远地,不得踏入汴梁城半步。
这些年,虽然赵廷美韬光养晦,藏了不少的实力,或许更是搭上了其他的势力,但要与赵光义叫板,仍没有赢得机会。
同样明知会死,但与云州城舍生就义相比,这件事,杨延昭绝对不会挺身向前。
见他又不吭声,赵廷美倒是有些心急了,又是出声道,“还有何好犹豫的,倘若我为王,决不负卿,必定封你为相,到时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不是更好?”
这许诺当真是诱人的很,宰相之位,是多少入朝为官人的毕生追求,而即便是杨延昭,这生怕也难以达到。
但这得需要有命去享受才是。
“王爷,杨璟只是个贪图小乐子的寻常百姓,这相位岂敢有染指之心,更何况小人也担当不起……”
“不,你有才华,有胆识,朝野上下,能与你相提并论的又能有几人?所以,杨璟你可以,而且本王还需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不知王爷所说何物?”
“诏书,我太祖皇兄驾崩前留下的锦帛诏书。”
闻言,杨延昭暗自吃惊,这锦帛诏书赵光义都不曾知晓,这赵廷美又是从何得知的?
看来他身后也有着不简单的人物。
不过这种事关大局的东西杨延昭怎会随便拿出来,吃惊的低呼一声,眼中露出不解之sè,看向赵廷美,“王爷,你是说先帝临终前留下过诏书?”
这模样,恰到好处的将他的心中所想给掩饰了过去,那赵廷美在杨延昭身上看不出端倪,遂点了点头道,“不错,皇兄留下过传位诏书,而他登基之后却未拿出来过,所以,也不用本王多说,他这皇位来之不正。如今本王找到诏书,秉承皇兄的遗愿,也当是匡扶了朝纲,振兴我大宋江山。”
人,总是为了自己的贪婪寻找出形形sèsè,各式各样的借口,披上正义的外衣,赵廷美自然也不例外,此刻脸上也满是正义凛然。
“王爷,这事小人从未有所耳闻,但是听王爷这般说,想来其中有着惊天的秘密,这已不是杨璟所能妄言的。”
杨延昭轻轻道了一句,就算是将诏书之事也揭了过去,见赵廷美要出声,他又道,“至于王爷的美意,杨璟甚感惶恐,士为知己者死,只是眼下家小的性绝世唐门
闻言,赵廷美沉默了,马车里弥撒开一抹浓重的寂静,耳边,车轮压过砖石粼粼作响,也不知那青衣人车行到了哪里,这一路走来,倒是未曾瞧见巡夜的兵卒。
“他让你去何处?”
半晌,赵廷美打破了沉寂,听后,杨延昭摇了摇头,“杨璟倒不是怕自己因泄露机密丢了命,只是怕会让心中挂念之人陷入险境,所以还请王爷再次宽恕了杨璟。”
“罢了,此事倒也不是你的错,本王府上倒也有些好手,不如让他们与你同行。”
“万万使不得王爷,若是这番,岂不是连累了王爷!”
听了这句话,赵廷美只有打消了念头,二人又是在马车中静坐着,马车轻行,过了好几个弯儿,也许是碰到了硌出来的砖石儿,车身轻轻的晃悠了一下。
“王爷,小人得告辞了,眼下杨璟是不得让人瞧见,王爷也自然不能在外逗留多时,否则,怕是要遭人非议。”
就这样耗着,也不是回事,因而杨延昭出声道别起来,赵廷美让人驾车专走僻静之地,心中自是有着顾忌,因而他在外也不可能待得久,更不能让人知道二人见了面。
“杨璟,你当真不愿助本王一臂之力?”
这时,赵廷美也不再说那些兜圈子的话,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又问了一遭。
他的话音落下,行的很慢的马车停了下来。
杨延昭脸上生出凝重之sè,因为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那层薄薄的车帘外,一道杀机将他给锁定了。
手心,冷汗浮出。
“王爷你是要听杨璟的真话么?”
别无他法,只能一搏。
“讲。”
“此刻不宜行事,王爷还需沉下性绝世唐门
“何事才适宜?”
“短则六七载,多则十载,则事半功倍。”
说着,对赵廷美行了一礼,杨延昭躬身下了马车,车外,青衣人低首拽住缰绳,像是寻常的车夫。
可正是他,让杨延昭心里大为惧怕。
一个御气的高手,若是修为尚在定是不怕,可如今,对方一根手指头便能捏死他了。
故作镇定的走着,待到数十丈外,见身后没有反应,杨延昭这才松了口气,背后早已经湿了一片。
拐进前方的小巷,靠在冰冷的墙面上,杨延昭连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平复了下来,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声道,“这赵氏兄弟当真是惹不起,全都是掉脑袋的事情。”
只是有些事还容不得他来选择。
歇了好一会,杨延昭抬首望了眼乌云密布,看不到半点星光的夜空,又是往着北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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