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8-07
入夜,客栈已经关上了大门。拉牛牛天刚下过雨,一滴滴的水珠从房檐上滴下,清圆如歌,在静静的夜里回荡。
春水躺在床上,听到楼下康二夫妻的房间传来响动,这才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当春水将要从楼梯下到天井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康二夫妻的房间附近响了起来,慢慢地移动到了对面的西厢那边。
是谁呢,春水想了想,也没怎么在意。
“父亲,母亲。”春水在门外叫道。
“是春水啊,门还没上,自己进来吧。”屋里传来康二媳妇的声音。
春水推门进去,看见康二媳妇已经躺在了床上,康二则坐在椅子上,用布巾擦着脸,他的面前,放着一盆热水。
“春水,怎么还没睡。”康二问道。
“我想和你们说件事。”春水说道。
“说吧,孩子。”康二媳妇招手示意,将春水拉到床边坐下。
康二夫妻成家六七年了,一直没孩子,康二媳妇经常想,正常情况下,自己的孩子也该差不多这么大了。所以春水一来,看着这个乖巧清秀的孩子,她是真把他当自己亲的来待。
“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我觉得瞒着你们是不对的。”春水低着头道。
“嗯,说吧。”康二媳妇爱怜地搂着春水。
春水忽然听到刚才那脚步声又回来了,比猫还要轻盈。春水望着康二,先指了指门外,然后双掌平伸朝下,一左一右的做了个行走的姿势。
康二惊讶地望着春水,将手里布巾一放,便朝门外走去。当康二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春水感觉那脚步声就停下了,而康二迈出第二步,那脚步又退了回去。
康二打开了门,东张西望了下,没发现什么,又关上了门。
“说吧。”康二脸色有些严峻,他拖过椅子,坐在了春水对面,从刚才春水的举动,他隐隐觉得这个孩子有些不太寻常。
“别吓着孩子。”康二媳妇虽然也很纳闷,不过依然搂着孩子,嗔了一眼丈夫。
春水知道很多,就算让他一下说完,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何况,有些事情,还是不说的好,因为,春水隐约感觉,在这件事上,康二媳妇的承受能力有限。
春水只说了三件事:一,听到路姨和刘二狗那天夜里两个人的对话(假说出去找猫);二,那瓦大婶出殡那天和八字胡的谈话;三,八字胡怎么教自己将刘二狗和路姨引到镇西河边大石下。
其实就这三件事,已经让康二对整个事情有了足够的判断:
首先,自己这一方的三个人——康二、喀什、亚申全部暴露了。
其次,对手一方——路姨、刘二狗、曾经或者现在依然住在客栈里的一个人,他们还有同伙在做着另外一件事;这两天就要在镇里全面展开行动,路姨和刘二狗等人是负责对付自己一方三人,也许就是今晚都难说;如果没有这个孩子,自己说不定都遭了毒手还蒙在鼓里。
第三,那瓦大婶和八字胡不属于任何一方,他们被卷入完全是误会,现在八字胡已经展开报复,路姨和刘二狗很可能已经死了。
康二媳妇完全惊呆了,面色惨白,下意识地将春水搂得更紧。
康二在来回地走动,在狭窄的空间里如同一只无头的苍蝇,甚至还显些一脚碰翻了地上的那盆水。
“看好孩子,我出去下。”康二说着,一把抓起件外衣,披在身上。
“你去哪里!”康二媳妇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这个女人很朴素,如果可能的话,此时她会把丈夫和孩子一起搂在怀里,这样才能稍稍安心。
康二回头看了一眼妻子和孩子,叹了口气,道:“春水,你是个好孩子,照顾好你母亲。“
“嘣”的一声巨响,让正欲打开门的康二停下了脚步。
春水听到,客栈的大门塌了。
“快去找康二……”这是亚申的声音,扭曲着,很嘶哑。
“哇——”亚申好像还吐了,不过声音戛然而止。
“救命……呜……康……救命……”从声音就能听出这人已经惊恐万分,语无伦次了。是“癞皮布尔”!那个胆小瘦弱的混混,脸上总透出种不健康的青色,就是他将街头丫丫姐晒在外面的肚兜塞在怀里拿走了。
春水注意到,康二听到这个声音,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又一声窗户碎裂的“啪啦”声从楼上传来,然后楼下“咚”的一声,地面都在隐隐颤动。
“嗷——”,这是一种非人类的嚎叫。对,就像小时候,春水家里的仆人赞普给他讲故事时,形容的那种野兽的嘶吼。
打斗声在客栈前院暴起,有木料碎裂的声音,有沙土飞溅的声音,有物体互相撞击的声音,还有野兽的低吼、人类的怒喝。
“带着孩子躲进衣柜里!”康二对妻子低声喝道,看着慌忙爬起来的妻子,他又补了句:“把你穿的都拿进去。”
这时,内院却传来一声呼叫,“老板——”这是客栈伙计顺溜的声音。
脚步声从内院传来,春水突然跳了起来,在康二夫妻俩惊讶的目光中,春水拉住康二的手往下扯,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康二神情呆滞地点了点头,可见今晚,灌进他大脑的这一大堆信息,已经让他有点吃不消了。
看着妻子和孩子躲进了衣柜,康二才回了回神,朝外面说道:“出什么事了?”
康二打开了门,由于屋里亮外面黑,视觉上一下调整不过来,康二眨了眨眼睛。就在这一霎那,门外亮起一道光芒,就在康二眨眼间,光带已经到胸口。
可是康二已经有所准备。只见他右手将披在身上的外衣一带,卷了过去,同时身体硬生生地一扭。光芒湮没在外衣里,不过康二仍感觉肋部边上被火辣辣地划了一道。
康二明白,如果他事先没有准备,那么这一击,相信已经没入了他的胸口。康二能有所准备,是因为刚才春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春水说:“小心顺溜,他刚才在偷听你。”
康二的衣服如活生生的一只怪蟒,卷在了对方的手腕上,往后一带,同时低喝一声:“顺溜!”
其实康二也不是个糊涂蛋,他这一声低喝看其实大有深意,也就是喝给衣柜里的妻儿听的,假如自己遭遇什么不测,至少让他们知道仇人是谁。
顺溜没料到康二能躲开自己这处心积虑的一刀。再加上力量过猛,被康二这么一带,居然朝衣柜那边踉跄而去。
顺溜止住了脚步,靠在衣柜上,吐了一口气,狞笑着,自己那一刀究竟还是伤了康二,衣服都划开了,鲜血染红了一片。
柜子空间不大,康二媳妇没法再搂着春水。而对于春水来说,他就有了一个相对宽裕的活动空间。
春水没看到外面,可是他完全掌握着外面的情况,在顺溜靠着柜子的一刹那,春水将那把早已拔出的骨柄匕首稍稍往后一收,便死命地、全力地捅了出去。
薄薄的柜板上有一条结合缝,锋利的匕首刚好如同穿豆腐一样,穿过那条缝,刺入了顺溜的背心。
顺溜两眼圆睁,怪叫一声,往前一个踉跄,正迎上了康二的拳头。康二沉重猛烈地一拳打在他的喉结上,随着“咔嚓”一声,顺溜便被击飞到了床脚处,死得不能再死了。
客栈前院的战斗似乎已经停止。只听到“癞皮布尔”申吟般地干嚎:“别杀我……救命……”
“少主,我们不会伤害你……带他走。”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接着响起一阵脚步声,似乎有好几个人在跑动,然后夜里回荡着“癞皮布尔”有气无力的声音:“别杀我……救命……”,并渐渐远去。
有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前院一直响到了大堂,然后响到了后院。脚步不紧不慢,每一脚与前面一脚的时间间隔完全等同,无论是上台阶还是下台阶,无论是在宽敞的院里,还是穿过一大堆桌椅的厅堂。
康二明白,已经出不去了,如此微寒之夜,他额头上竟然冒出豆大的汗滴。下面这个人,就凭他透出的那股气势,康二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衣柜门开了,春水再次在夫妻二人惊惧、又不知所措的目光中,朝康二奔了过去。
春水依然拉住康二的手往下扯,在他耳边又说了一句悄悄话。
康二机械地点了点头,又茫然地目送着春水跑回柜子里,柜门合上。其实康二知道,针对下面那位高手来说,妻子和孩子这俩没有一点武技修为的人躲在柜子,无疑与掩耳盗铃类似。
脚步声,不但是春水听到,连康二媳妇都能听到,它像一阵催命的鼓声,敲打着三人的心房。
脚步终于停在了门口。
康二看到了一名背着个朱红色长形木箱的潜行者,这人长得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征可言,甚至年纪都说不好有多大。
康二没有任何犹豫,按照春水说的,他开口了。
“玉开座,乔镇墓。”
门口那人点了点头,说了七个字:“瀑布潮到俱断路。”
然后他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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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出来了,照得身上暖洋洋的。清晨空气中的薄雾正在慢慢消散。
客栈临街的阳台上,有一个男孩捧着一厚厚的书,坐在一张小凳子上。良久,才轻轻地翻过一页。
街道上吵吵嚷嚷,男孩似乎没有受到一点干扰,安静而乖巧。
偶尔会有人评论一二:
“那孩子长得真秀气。”
“康二家的,可乖了,一点不淘气。”
“伶俐得……”
少了个伙计,内堂里的康二夫妻更忙了。
“他爹,”只从有了春水,康二媳妇就喜欢用这很乡土的称呼,“这孩子是咱们的福气,能不能跟你哥哥说说,别带走了,我舍不得。”
“哥哥自有他的打算,你认为是春水跟着咱们有出息,还是送去哥哥那学院里有出息?”康二说道。
“……”
康二又说:“所以啊,趁这时段,咱们多对他好点。这孩子将来必不是一般的成就,能让他以后记得咱们的恩情,那就是咱们的运数了。”
“咳,好吧……”康二媳妇缩了缩鼻子,腔调似乎有些异样。
春水坐在阳台上,他微微一笑,将书本合了起来,心里在想:我可是有任务的,叔叔说,保护你们就是我的任务。
这个月春水学会了“任务”。
……
我叫春水,我的新父亲叫康二,新母亲别人叫她康二媳妇。
我很乖,我不淘气。
我不跟小朋友们玩,我喜欢在阳台上看书,或者静静地坐着。其实我一点也不闷,我能听到很多的声音,知道很多的事情,这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这个月镇上少了很多人。
那瓦大婶死了。治安官说是有人抢(劫)未遂,恼怒杀人。
路姨和刘二狗死了。听人说,治安官怀疑是路姨丈夫干的,但是后来发现路姨死的时候,他在跑车行,在很远的地方,审了几天就放了。
治安官还宣布,有一群匪徒在夜里闯进镇里行凶,喀什和亚申被他们杀死了。同时死去的还有客栈里一名留着八字胡的客人,以及客栈伙计顺溜,客栈被抢去了一些钱。
喀什的肉摊和亚申的酒作坊没有了,附近很多人都在抱怨不方便。听说镇长大人的侄子想买下酒作坊,昨天早上已经来看了。还有肉摊,昨天中午有客人向康二父亲建议,请一个伙计,平时在客栈门口摆个摊兼顾着卖,还说猪肉其实可以和村下的一个屠夫要现成的,钱赚得少些总好过没有。康二父亲说他考虑考虑。
镇上的混混“癞皮布尔”失踪好多天了,不过从那以后,街头丫丫姐晒在外面的衣服再也没有丢过。
那只叫“老黄”的狗前天下午又咬死了一只鸡,我告诉了它的主人,它被关了起来。
那瓦大婶的儿子带着媳妇回来了,媳妇接管了裁缝店。她昨天趁着邻居不注意,拿了别人一个萝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