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9-01
这时候,烽火塔下的嘈杂已经略微平静了下来。可当春水爬下烽火塔,看到的一幕却让他脑子一阵轰然:
一个豹人正踏过吾凯西的身体往瞭望墙楼梯口那边冲过去,另外一个牛头怪正朝躺在地上的吾凯西高高举起了大斧。
电光火石间,春水发动!他右手抄起刚才自己靠在塔身上的长枪,像一支出弦的箭,朝牛头怪冲去!朝他正扬起的双手冲去!朝他的怀里冲去!
血族之力!春水的拉出一道残影,没有丝毫犹豫,一往无前!
春水抢了进去,几乎和牛头怪贴在了一起,他能感觉到牛头怪那两个朝天大鼻孔中有难闻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他绕到牛头怪颈后的左手触到了牛头怪粗糙坚硬的皮肤;他甚至感觉到了头上斧子袭来的寒栗。
但春水右手的枪,坚定地、全力地插入了牛头怪的嘴里,一直穿透了他后颈!
腥臭的血顿时溅了出来,喷了春水一脸。可春水顾不得擦拭,他搬开牛头怪的尸体,神情呆滞。
“老西!”春水一把抱起吾凯西,吾凯西身上的皮甲支离破碎惨不忍睹,里面还不断浸出血来,一只箭矢深深的插入了他的左眼。
“老西……”春水的声音颤抖着,像一头正在哀鸣的野兽。
“春水……”吾凯西艰难地抬起一只手,他似乎想模春水的脸,却被春水一把握住:“春水……告诉维维娜……我不能……再为她打架了……”
“嗯嗯,她知道你很男人。”春水拼命点头,控制不住视线的模糊、鼻子的发酸。
“不要,老西……你还要当将军的……”春水语不成调。
“……帮我去京都看看……她……”吾凯西脸上泛起笑容,嘴角温柔地弯成一道开心的弧,那是一种诀别的微笑。他喃喃着:“花少……老沈……”然后头一沉,便再也不动了。
一幕幕与吾凯西有关的的画面在春水眼前闪过:
那天下午,那个稍显懦弱的男孩在靠门口的空床架上放下了自己的包袱,抓了抓头,傻兮兮地笑着对大家说——“你们好,我叫吾凯西”;
“花少,来点实际的吧。”他抬起头来,哭丧着的脸非常的疲倦,眼眶上还有两黑圈;
“你!听着,”他的声音洪亮且坚定有力,用一种很酷很牛叉的姿势把头一摆,同时用手指着远处的维维娜——“她,是我的,你以后给我滚远点”,然后,就是扣饭盆子;
四人据着看台,他持盾居前,护住其他拿长兵器的三人在后面一阵乱打,逼住了追在前面的燕东雷几个;
在荒岛上,在大家(包括巴特)的众目睽睽之下,他打断了维维娜,“听话!乖……”他挺起了胸脯,很男人、很严肃地发出那声“听话”,末了又是一声甜得发腻的“乖”,还拖得很长。
再然后,从寝室里往外面砸东西的伤感离别,到欣喜重聚,“春水!”他远远的大叫一声,两人高兴地拥抱在一起;
他就这么一直走着,好一会才说——“学院培养我,就是让我当将军的,这也是我的理想。”他瞥了自己一眼,又略带黯然地低下头,接着说——“来了两年了,还是个队正。”
……
他离开我们了,永远,永远……
“你妈,草你(妈)的……”春水泪如泉涌,滑下脸庞,小声地哼着,也不知道他在骂谁。
春水缓缓地站了起来,略带些怪异地摇着头,嘴里还在喋喋不休:“……你(妈)的……”
他抄起吾凯西的盾牌,拿起吾凯西的刀,神情木然地朝楼梯口那边走过去,这个时候四周的抵抗越来越弱,几乎要到了兽人们打扫战场的时刻,很多兽人冲进了下面两层楼的屋子里,还有一些在砸粮草和军械仓的大门。
不过哨卡驻守部队作为中队一级,这里的军需仓库里存货并不是很多,加上大队军需库很近,几乎每个月都要去补给两三次的。
在方才吾凯西小队防守的那个楼梯口附近,已经看不到刚才那些同袍的身影了。却还有个豹人,他在低头巡视地上的尸体,发现还有能动的就往上面用剑捅两下。
刚才那一幕,又闪现在了春水的脑海里。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嘴里说着“春水伍长,生日快乐”……春水的眼泪又淌了下来。
豹人做得很认真很仔细,一副享受其中的样子。
春水越走越近,他的步伐很轻,动作非常的协调,相比之下,他更像一只准备解决猎物的豹子。还差七八步的时候,他突然加速;还有三四步的时候,他已经跃起,嘴里同时淡淡地呼了声:“喂——”
在此之前,其实豹人已略有警觉,他侧身回头,才听到了这一声“喂”,同时便看到一片银光洒了过来。豹人本能的挥剑抵挡,就在刀和剑之间发出刺耳的撞击摩擦声时,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对方的身体并没有因为这一刀的被阻改变来势,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只用力挥下的竹竿,你挡住了它的中端,而前端杆头还是朝你打来,而且速度更快了,力量更大了。
如果豹人认识康远顾,如果康远顾在这里,可能会来得及告诉他:借力打力,这是“风舞流”的技法之一。为了填补春水力量不足的缺陷,它也可以说是“风舞流”的主要打击手段。
“可能来得及”的另外一层意思,也就是“可能来不及”,因为春水另外一只手上盾牌的边缘,也就是大圆木盾边上镶着铁皮的部位,已经狠狠的砸在了豹人的脑袋上!
“咚”的一声,豹人声音都哼不出来,就倒在了地上,也许是春水使出了全身的力量,一时也收不住身体,滚到墙壁,背上还硬生生地撞了一下。
春水爬了起来,来到已经失去了意识、却还在微微抽搐的豹人身边蹲了下去,扬起盾牌,使劲的往他脑袋上又是一记。
然后是很有节奏的两下、三下、四下、五下……任由对方白的、红的脑浆和着血迹到处乱溅,地上、墙上,自己的身上、脸上,一直砸到“喀拉”一声盾牌裂开为止。
声音惊动了周围的一些兽人,他们朝着这边聚拢过来。
在四周纷乱的脚步靠近之前,春水身形一拔,手在墙头一带,往哨卡外跳了下去。说实话,这边墙外是什么地形春水也记不清了,但是他脑子一点也没往这方面想。
尽管以往春水也会去参加学院的激进青年组织,也会为了好朋友去扣饭盆,也会为了女孩子去打架,可那不过是少年成长中的小小叛逆,大多数时候,春水都表现得温和谦让。对于无害的人,他都很友好,经常站在别人的角度去考虑,宁可自己吃点小亏;即便是不喜欢的类型,最多也是敬而远之,总之他绝对不是那种攻击性很强的人。
和以往龙脊山古堡那类别人唱主角、对于春水来说则是有惊无险的冒险不一样;和学院里的雷声大雨点小的操演打架不一样;和大批商队护卫前边应付劫匪,自己跟着后面看热闹的场面不一样。
今晚,可以说是春水的成人礼;今晚,是你死我活没有一点余地的死斗!
今晚,春水第一杀了人(兽人);今晚,春水在战场上第一次挂彩;今晚,春水第一失去了真正意义上的两个属下(一死一逃);今晚,春水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上司阵亡;今晚,春水失去很多同袍、失去了最好的兄弟。
所以,他学着怎么对敌人狠,怎么对自己狠。这一跳,凭着“风舞流”的身法,只要不是悬崖他就死不了,即便是倒霉的遇上死了,那也就是死了,和死在哨卡里没啥区别,和本那托、狄克、吾凯西一样,和许许多多死在这里的同袍一样。
被树枝一带,又一抛,春水颠了两下,再往前滚了几圈,安全着地。他抬头看着已经燃起得烽火塔,心中又是一恸,也没功夫去检查自己的身上有何不适,只是确定了方向,趁着夜色朝东边村子方向模索过去。
村子那边也起了火光,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再往前不远,春水就听到了大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春水藏在路边的树丛里,他发现豹人头领带队的那伙兽人又返回了,一些人身上还背着些袋子包袱。按照这个情形,他们刚才应该是袭击了村子。
黑夜里不易掌握周围的情况,又担心还有兽人的大队人马,因此春水不敢沿着大路走,便打算着穿过林子,往镇上的方向模索过去。
行了好一阵,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堆火光,春水慢慢地靠上去,却依稀认出这些士兵装束的人是自己的同袍。再走近些,一眼就看到了寒风中缩作一团、不停打着摆子的小嘎子。
中间一人,头盔也没了,头发散乱,虽然神藉,但那个架势一看就知道是个头目,那是班克斯。在他旁边那位,是也一副落水狗模样的孟糊涂。春水又逐个看了一圈,却没看见白开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没逃出来。
春水也不啃声,自己在圈子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原本孟糊涂和小嘎子看到春水过来就想打个招呼,但看见满脸杀气,一身是血的春水,又忍住了。
班克斯也打量了下春水,终是开口问道:“春水,那边怎么样了?”
春水很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用一种淡淡地口吻说道:“我出来的时候,没什么活人了。狄克校尉、吾凯西队正、本那托,还有很多人。”
班克斯讪讪道:“从后门冲出来的都在这了。”
冲出来?是逃跑吧!春水暗暗冷笑。
半晌班克斯又道:“目前还有十一个人,再等等,我们一起杀回去把哨卡夺回来,烽火塔已经点燃,援军会来的,但是我们得提前点。”
春水听得这句,不免有些意外,这个班克斯别人在杀他逃了,现在就剩下这十一个人还想杀回去?
春水琢磨着,但想到“我们得提前点”这句话,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班克斯不时地往哨卡和村子两个方向张望,磨磨蹭蹭了好一阵,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他望着春水说道:“春水,在哨卡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你奋勇杀敌的英姿,我会为你请功的!我要保你做队正,等会你探前哨。”接着他又跟左右士兵打气:“放心,大军马上要来,我们照机行事,夺回哨卡,大家都有功劳!”
就这样春水顶在前面,其他十个人鬼鬼祟祟地远远跟在后面,一行人又回到了哨卡,直到看到春水的身影在哨卡里站了半天以后,其他人才一堆跟了进来。
四处狼藉,满目疮痍。哨卡在火光中毫无生意,军需室、烽火塔以及其他一两间屋子还在燃烧。随后,士兵们从军需室里拖出了具烧的半焦的尸体。依稀能辨,就是军需官白开心。
粮草和军械仓没有着火,不过里面的物资全部被搬空。哨卡里遍地的死尸残骸,包括兽人的,他们没有收回同伴遗体的习惯。
春水愣愣地看着四周,突然生出种强烈的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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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很多年后,在卡萨加纱道废弃的一个旧军镇大营中的某间文案室里,在浩如烟海、尘蠹遍布的文卷中,依然保存着这么一条官方记载:
“嘉和纪年494年10月,有揭发烈火营蓝山旗下卡布拉哨卡存在贪墨军资,校尉狄克接受传询,但查无实据。”
下面一条记载是:
“嘉和纪年494年11月初,约一个大队三百多名兽人在卡布拉哨卡制造了一起惨不忍睹的边境侵袭事件。该事件造成驻军狄克中队五十余人中有三十九名官兵阵亡,其中包括狄克校尉。
兽人发动夜袭,在付出相当代价后,一度占领哨卡。并将附近的村子及大队军需处袭掠一空。除军需官尤马侥幸逃月兑,驻守大队军需处两个小队的士兵全部阵亡。
通过艰苦之拉锯战,卡布拉哨卡驻军少尉班克斯遣敢死队攻上烽火塔,吾凯西队正在完成任务后忠勇殉国。余下驻军官兵死战不退,兽人畏我后续援军之到来,只得匆匆劫掠粮草军资后撤退。”
另外还有一条记录:
“嘉和纪年494年11月,因功晋升卡布拉哨卡原少尉班克斯为校尉,原队正孟胡图为少尉。亦有伍长赫连春水、小嘎子、费巴托三名士兵于卡布拉哨卡侵袭事件后畏惧逃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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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居然走到了春天。
越往东走,越能感觉到更浓郁的春天气息,积雪渐渐变少了,山上溪水潺潺地流下,满山遍野都有了那种青青的新意,树林里,鸟儿的歌唱也活跃了起来。
溪流边有块大石,这个时节坐在山石上通常会觉得很沁骨,但春水似乎浑然不觉。他抱着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谁在述说着什么:
“老西,所以我认为班克斯既是始作俑者,也是最终收益者。
可以这么猜想,班克斯和白开心有名堂,不知道是谁去告密哨卡有人贪墨,然后上面传询了狄克校尉。狄克校尉离开了哨卡,我没能看到班克斯目送狄克离开时的那张脸上究竟是怎么样一种表情,担忧?恐惧?或者是暗下决心?但我想其后他马上有了计划。
火油没了,火油是不是贪墨的众多军资中的一项我们不得而知,不过这个时候火油恰到好处地告馨了。狄克校尉不在,刚好拖了计划需要的几天。
难道仅仅是方便兽人的进攻么?还是为了阻燃烽火塔?我不知道,反正狄克回来的当天晚上,进攻开始了,一切顺理成章。军需室被焚烧了,狄克死了,白开心死了,兽人也得到了大队军需库中的大批粮草和军械。
班克斯最终带人夺回了哨卡。‘援军会来的,但是我们得提前点’,我原来还奇怪,咱们拼死拼活的时候班克斯在干嘛。他逃了,剩下十一个人了他居然又提议夺回哨卡。现在是不是可以这么想,这一切是他和兽人之间的协议之一?他知道兽人马上要走的。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尤马,他在此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以此类推,尤马应该就是另外一个收益者。但‘戒子’和‘皇冠’又是什么意思?班克斯是怎么跟尤马搞到一起的?如果是一个贪污团伙的话,似乎尤马的地位还在班克斯之上。
班克斯成了功臣,谁还会去管贪墨呢?谁还会去管已经死去的狄克和白开心?我手上没有任何证据,况且,我现在可能还是个逃兵,呵呵……
烽火塔是你点的,最后你是激战殉国的,这是你该得到的正名,也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维维娜会为你骄傲,你是真正的男人。”春水站了起来,望着远方的天空,穿过了重重的云雾,那里是纯净的蔚蓝,像曾经学院少年们心中的世界,吾凯西永远留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