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暴把螟蛉紧紧捏在手心,知了壳子非金非石,坚硬的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可以帮你一次,记住了,就一次。在二道巷子那里用一次,用的时候,把《太上玄灵北斗真经》任意挑一段念就行……你不会连《太上玄灵北斗真经》都不会背吧。”
“我会背一点。”大暴心里暗自庆幸,幸亏以前做足了功课,早就通览道家典籍。
“为什么要在二道巷子用?”大暴问道:“为什么别的地方不能用?”
“为什么你要问这么多为什么!老子教你手艺,就是我说了算!”赵一二故作严肃的说道:“螟蛉这东西是我这辈子吃饭的家业,我是干什么的,今天是什么时候,你把他亮出来到处跑,不是在瞎搞!”
大暴被骂的没脾气。不敢做声。
“二道巷子在沱江大道的路口,大前年出了特大车祸,死了七八人,这几个人命都蛮恶,去年又在老地方拉了几个人。现在他们成群了,鬼成了群,就厉害了。他们现在就在那里等着,把路都堵死了。就等着有人上钩。你现在的本事,绝对过不去。把螟蛉拿出来吓唬他们一下。你过去了,至于其他的劫,自己打发。”
——李慧把我背着,蹒跚着在路上行走。边走边骂:“八哥你这个王八蛋,天天好吃懒做,长这么胖干嘛。”
我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那些东西还跟着我们没有,你刚才说我被鬼迷住了。”李慧问道。
“没有,我们已经过了。”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快到了,刘医生在前面等我们。”
李慧吃力的勉强往前磨蹭,“孙哥要是出了事情,我饶不了你,是不是你把孙哥说生气了,赌气找赵先生的。”
我不说话。我没力气跟她说什么。
李慧背不动我了,刘院长在前面的路口,下了车,向我们走过来。
“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子时了,如果小孙要拜师学艺,就危险了。”刘院长说道:“老赵跟我说过,他当年学艺前,他老师给他出的题目就是让他七月半子时走阴,差点把他给交代(塘沽方言:完蛋)了。今天他肯定要用同样的办法对付小孙。”
“孙哥只是平常人,哪里像赵先生这么厉害。他不出意外才怪。”李慧焦急的说着。
我没力气跟他们唠叨这些,只是轻轻说道:“走吧走吧,来不及了。”
雨窸窸窣窣的下得大了些。天空的黑云压得更低。云层中隐隐发出沉闷、绵长的轰鸣。
一群发情的野猫,蹲在路边,一齐狂叫。凄惨的猫叫声,在这个夜空中此起彼伏,空气中的气氛开始变了,变得越来越阴气森森。
李慧坐在车上,突然浑身发麻,身体在无来由的发抖。
刘院长也感觉到了这个意识中的变化。捏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些,刘院长的手心在微微渗出汗来,觉得方向盘有点滑溜溜的。
两个乞丐坐在路中间玩耍,在相互推搡。刘院长开的很慢,离他们还有五六米远,就停下车,把手伸出车窗,对着他们摆手。两个乞丐很知趣的走开。
刘院长继续缓慢的开着,一个橙色的皮球从马路弹过来,弹到车头的盖子上,刘院长准备去捡。
“别捡,”我提醒:“别捡,捡了会出事的。”
那个橙色的皮球继续穿过马路,继续往沱江的方向滚过去,已经滚到资中公园的草地上。那两个乞丐正在发疯的追逐,皮球滚到沱江大堤的护坡,在护坡上一下一下弹着,就是不滚下去。那两个乞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不再跟着追,站在原地。
雨水越来越大,刘院长开了雨刷,可是开了一会,雨刷的晃动的越来越慢。彷佛有什么东西流到雨刷和车玻璃之间,增大了摩擦力。车内的水汽附在玻璃上,让刘院长的视线受阻,刘院长拿起抹布,在窗子上擦起来。
我把头低下,我不敢看。今天是七月半,我本来就不该出来的。街上的东西,刘院长和李慧不知道,可我都能看得见。有好多面色黝黑的野魂,正在伸出舌头舌忝着车前玻璃。舌头上滴着粘液,把雨刷粘在玻璃上。刘院长要把手伸出去,去探弄雨刷,“别……别去模……”我呜咽的说着。
街上的阴冷气息在变重,阳世的味道慢慢细微不可闻。包括那个梨子的腐烂味道,都被雨水冲刷,变得淡了。空气中泛起尸臭和泥土的沉重气息。
他们马上就要全部出来了。
“还有十分钟,子时就到。”赵一二故意把语气放缓:“你知不知道子时之后,资中会变成什么样子……”
大暴勉强挤出笑容,“到这步了,你吓我,我也不会回头。”
“你以为我在吓你!”赵一二哈哈大笑:“我倒要看看你今晚到底有多大胆子!”
赵一二手招了招。几张纸钱漂浮过来。在大暴面前飘着。
大暴一阵战栗,知道面前有什么东西。虽然看不见,但大暴心里明白的很。大暴从荷包里掏出点糯米,洒在前面。几声风声戾叫,纸钱被风带到空中。
“哼哼,在我面前显摆吗?”赵一二有点不高兴。
天上的黑云沉沉的压下来。大暴的耳朵里,彷佛听见无数的惨叫。那是阴间的鬼魂在阴关里面拥挤,都想快点冲到人世间。
“今年的年成的确是不好,鬼都多些。你这小子,难道知道吃我们这碗饭饿不死吗?连律师都不愿意当。”
大暴呆呆站着,身边的哭号声他已经听的很清楚了,用不着赵一二带他走阴,他现在就可以感受到阴魂就在附近,而且很多,非常多。
赵一二又把抠机看了看。
“时候到了,”赵一二脸色非常郑重,说话沉着:“闭眼。”
大暴把眼睛闭上。赵一二用一根银针,飞快的在大暴的耳垂上刺了一下,大暴的耳垂滴出一滴鲜血。赵一二用个小瓶子收了。
“你的肾魄,我留下。”赵一二在念着道家的咒语,大暴听不懂,这不是他以前看到过的任何道家典籍有记载的咒语。大暴的耳朵生疼,刚才耳朵疼痛的时候,他感觉身上一阵寒气从脚底的涌泉穴开始顺着足少阴肾经,一直冰凉到耳朵。大暴现在身上觉得轻飘飘,空荡荡的。
“这就是落魄的感觉吗。”大暴内心里对自己说道。
“你可以开始了。”赵一二拍了拍大暴的头顶。
大暴把眼睛睁开。他再次看到的世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大暴的内心震撼且惊赫无比。
——雨停了,我能够感觉到雨停了。
“时间到了,来不及了。”我低声说道。
李慧喊着:“不行,孙哥不能去当神棍的,他是个好律师。怎么能去干那种事情。”
李慧要开车门。
“你别出去,”我劝李慧:“至少不要这么慌慌张张的出去。现在十一点了,鬼等的就是你这种失魂落魄的人。你听不到吗,电力大楼钟楼的钟声正在响呢。”
“你在骗人,电力大楼的钟声最后一次是十点。每天都是这样!”李慧急躁的哭起来,可她马上安静,她正在聆听,“珰——珰——珰——”。电力大楼的钟声正在一声又一声的敲响。
“今天是七月半,钟楼会敲十一点的钟声。”我说道:“你不知道么?钟楼也在提醒世人,该睡觉了。”
这个城市已经属于阴间,只有不多的人还在这大街上,不识时务的游荡。他们还以为这路上的行人如往常一样呢。
刘院长的车突然熄了火,发动不起来。刘院长一遍又一遍的打火,可是发动机每次都是轰鸣几声,旋即悄然无息。我看见车外的鬼魂在往车下面钻。
三个人呆在车内,李慧在吭吭的哭泣。我蜷缩在座位上,恨不得躲到椅子的下面。刘院长掏出烟,狠狠的抽起来。
李慧不哭了,镇定下来,“我没事了,我们下车走吧。”
我把草帽完全盖在脸上,打开车门,“我闻不到大暴的味道。”我接着说:“大暴已经在走阴了。”
“你快带我们去找赵先生!”李慧尖声喊起来。我的草帽被一阵旋风吹掉,无数的魂灵在李慧身边飞舞,对我喊:“找啊……找啊……哈哈……荷荷……”
我向草帽跑过去,可是草帽如风筝一样,在空中飘浮着。我追不到,我还要去追。刘院长在后面把我死死抱住,“路上很多车,你别追了。”
可是在我的眼中,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车辆。
我无力的说道:“大暴已经开始走阴,但我知道赵先生在哪里,就在前面的路口,资中公园对面的解放路口。这么多的阴魂全部来自于那里,那里就是阴关。赵先生在点数。是鬼说的。”
刘院长用手托住我的腋下,稳稳的向前走去。李慧在轻轻抽泣。
我的草帽没有了,我心里无比慌乱,我不能没有草帽,不能没有草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