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商场的出口,总是走出些衣衫褴褛的人,我说怎么这么多叫花子在地下商场呢。
还有,我从儿童公园走到江边,看见公园的草地上,那么多玩耍的小孩,在到处快乐的飞奔,他们都在和穿着老式军装的人在追逐,戏耍。
还有,还有。
我想起了江边那几个唱《三岔口》的老年票友。
我都想起来了。
我睁开眼睛,看着商场里,来来往往的顾客,里面有好几个人,我都看得眼熟。
“你看见,那个提袋子的中年人没有?”我问小女生。
“怎么啦,”小女生急切的问道:“在哪里?”
我不说话了。看着那个中年男人,慢吞吞的在人群中走着,边走边到处张望。我每天都能看见他。可我竟然一点都不奇怪。我也不害怕。
那个上身赤膊的老头子,又坐在过道边,斜靠着装饰墙,看着等离子彩电播放的美国大片的片段。等离子彩电里,美国大兵正在抢滩登陆,屏幕里的机枪突突突突突。那个老汉,看得开心不已,咧着嘴笑着。他已经看了不下一百遍了。他每天都来,坐在同一个地方看等离子电视。可我一直以为他是个闲人。
还有那个一直在菲利普电视专柜,拉着人喋喋不休的年轻嫂子,每个顾客都不理会她,可她仍旧不离不弃的推销电视机。她在商场好久了,是不是从开业就在这里了,我还曾经奇怪,为什么她老是上整天班,而且没有休息过一天,商场到哪里找这么敬业的职员啊。
还有……还有……
原来人气旺盛的商场里,竟然隐藏着这么多鬼魂,真有趣。我格格的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小女生,吓的大喊。
“哈哈……哈哈”我变本加厉的笑起来。
我突然转身,把展柜里所有的音响都打开,所有的dvd、功放、演示等离子彩电,全部打开。
这个感觉就像我小时候学骑自行车,刚刚学会的时候,那个劲头。生怕一不留神,这个本领,就会从我身上悄悄溜走。
但是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跪在等离子电视前面,用手抱着屏幕,哈哈的狂笑。
那小女生吓得尖叫起来,跑了开去。
我看到了等离子电视里的东西,他们都在。那些幽魂,我都能看见。甚至,我还能看见草帽人,还有望老太爷和他的跟班,还有大鲵村的那个东西……
我想看见谁,我就能看见谁。
楚大在里面到处躲避。可是我知道他在哪里。他化成蛇我也也知道他在那里。
等小女生把老板叫来,我已经恢复了平静,虽然我内心激动,但我现在能够压抑我的兴奋。
“没事,”我对老板说道:“有个顾客昨天来看音响,他看中了一套两万的,刚刚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太高兴了,对不起。”
我每天都在兴奋的想着,也许,我真的能依靠自己的能力,解救赵一二。我不需要等大暴回来了。我想到这里,就忍不住身体战栗,开心的战栗。
可我没给赵一二说。
和我同一个班次的小女生,吓得几天都不跟我说话,但时间长了,她有忍不住问我:“刘哥,你真的看得见吗?”
我点点头。
“为什么我看不见?”
“你想不想看见?”我故作神秘。
“你肯定是故意吓我的。”
“你把老板的数码相机借来。”我说道:“我给你看。”
小女生还真的把相机弄来了。她明明害怕,却还是想知道。
我拿起相机,对着那个天天来看免费电视的老头子。老头子对着我憨厚的笑着,露出几颗稀稀拉拉的牙齿。
我把相机的小屏幕拿给小女生看。
小女生却又不敢看了。
我下了班,就喜欢在江边走动,边抽烟边想着事情。经常坐到晚上,看着长江上的轮船在江面开过,对面的山上电视塔的灯光忽明忽暗,电力大楼的钟声铛铛的响到八声的时候,我才慢慢的走回去。
让我烦心的是,那个小女生,竟然每天都要跟着我,要陪我在江边散步。
一天,我坐在江边的护堤上,看着江中的水鬼翻腾。小女生,突然没来由的对我说“刘哥,我家里给我找了个工作,你说我是去,还是继续留在商场?”
我看了她一会,慢慢的说道:“你不像我,没必要守着这份没前途的工作。”
“可是……”小女生欲言又止。
“没什么可是的。”我打断她:“这世上,有的人永远是走不到一条路上的。每个人的道路,也许天生就注定了。”
这句话,我自己听着怎么这么熟悉。
是的,大暴曾经说过。对李慧说过。
我每天下班后的路线,就是先从古玩街穿过,挨家挨家逛卖古玩的门面,走到云集路,到了人民银行旁边,走进一个偏僻的小巷子。京剧团的老建筑里,传出阵阵的学员练嗓的声音,有时候运气好,能听到京剧的伴奏和老演员的唱腔。我不用上去,我就坐在下面的墙角,静静的听着。
一个月后,我在古玩街,终于买到了一个陶埙。我看了看。对老板说道:“这个行。”
付了老板八十块钱。拿着陶埙,边走边走把玩手上的陶埙。
陶埙跟鹅蛋差不多大,前四后二,六个小孔,斑驳的朱红颜色,这才是个古埙的模样。上次老板应付我,拿给我一个九孔的陶埙,我说,我买不起真正的古埙,现代的仿制品就行,但是别拿着玩意敷衍我。
老板好奇的说道:“这东西,有几个人还在吹啊,都快失传了都……小伙子,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我说道:“我就玩玩。”
老板看我的眼神就有点诧异。埙,不是随便就能玩的,他知道。
我等到了那天。
甲申、壬申、庚辰。我没看刑伤,我选这个日子,只有一个理由,我喜欢这天。
赵一二说过,我没必要所有事情都学别人的。
我等到晚上,不吃不喝。我实在是没一点食欲。我很紧张,我现在发现紧张的情绪和恐惧的情绪简直是如出一辙,愈是想驱赶,愈是强烈的攫着我的心灵。我身上的肌肉都在微微的跳动。
看着躺在床上,忍受胃部疼痛的赵一二。我没有任何借口放弃我将要做的事情。
庚戌时候,我走到,云集路路口。我没猜错,金仲正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
“今年该你了?”我多此一举的问道。
金仲也很紧张。
两年前的今晚,赵一二收了大暴做弟子。现在大暴不知道在哪里,只能是金仲。
我提醒金仲,“已经开始出来了。”
“我知道。”金仲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发抖:“时辰还没到。”
今年的天气比两年前好的多,天上的月亮正圆。夜空中漂浮的云在快速的移动,变幻出某些形状。
“今晚也热闹啊。”我指着天空,“还有过界的。”
金仲抬头看去,那些云的形状模模糊糊的行程阴兵行走的队伍,抬着一个巨大的轿子已经靠近月亮的下沿。空中隐隐传来丝竹声。我听得清清楚楚。
“不陪你了。”我向二马路方向走过去,背着金仲摆摆手。
“刘……”金仲在我背后喊道:“能不能……”
“你求我吗?”我站住。
“算是我求你了。”金仲的口气很软,“我师兄当年很苦,他从小被人看不起……你知道的,他喜欢扮女人唱戏。”
金仲把他的情绪全部都向我敞开。楚大、金仲,还有我,都是从小被人欺凌,我们都经历了相似的童年,性格或多或少,都有点扭曲。金仲在用这个央求我,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的人。
我没有回答金仲,继续走着。
辛亥时刻,电力大楼的钟声敲响11下,每年的今天都是如此。只是,能够听到的人并不多。
邮政巷是当地仅存不多的古老小巷,就在二马路和电力大厦之间。两边的高墙耸立,夹出一个长长的巷道,连通沿江大道和红星路。邮政巷的墙壁还是古朴的石墙。墙头还有生长茂密的爬山虎。在这城区人口最密集的区域,巷道两边竟然没多少民居。墙两边的世界,总是让走在巷道的人,生出神秘。
两侧石墙,在今天现出一排又一排的奇怪文字。当然在黑夜里,平常的路人,是看不到的。邮政巷没有路灯。现在的邮政巷就是个黑漆漆的甬道。
站在甬道的一头,仿佛看见这甬道的尽头,是通往一个未知的世界,没有方位,没有光亮的世界。
我走到巷口,看着悠长的巷道。白日里静谧幽深的邮政巷,此时透着阴森森的寒意。我发现,我还是有那么些害怕的。
街道上的鬼魂都纷纷驻足,仔细听着埙声的来源。愣了片刻,长长的队伍向我慢慢移动过来,我内心冰彻骨冰凉。
我的恐惧又来了,我以为我能克服的恐惧,又从心底升起。我闭上眼睛。头顶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阴寒,一阵阵的发麻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