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国勇站在收款处旁边,用收款员那天下午给他的收据取出了钱,他将钞票换成相同的筹码,分别装入左右两个衣袋。然后他从拥挤的桌子中间慢慢穿过去,来到赌室大厅。
那儿,一张宽大的巴卡拉牌桌放在铜栏杆的后面,桌旁已坐了人,牌面朝下,散开放在桌上。
计帐员将牌洗过后,牌的顺序就打乱了,这种洗牌是防止作弊的最有效方法。
领班拿开用天鹅绒包着的链条,让郭国勇走进入口,穿过铜栏杆,一边殷勤地说,“按照你吩咐的,我留了6号座位,郭先生。”
郭国勇走进栏杆内,一位女侍者立即为他拖出椅子,他朝左右两边的旁家点了点头,然后坐下来。
他掏出那宽宽的烟盒和黑色打火机,将它们放在右肘的绿色台面呢上,女招待立即用一块布把一只厚厚的玻璃烟灰缸擦了擦,将其放在烟盒和打火机旁。
他点燃一支香烟,仰靠在椅背上,他对面的庄家椅子还空着,他瞥了一下桌子四周,大多数赌友都很面熟,但能叫出名字的寥寥无几。
他右边的7号是西克特先生,是一个在刚果做金属生意的富有巴尔干人,9号位子坐着丹费斯勋爵,是一位知名人物,但样子显得软弱无能,大概他的美元都是由他那富有的美国妻子提供的,他的妻子坐在3号位,是一个长着梭子鱼般贪婪嘴巴的中年女人。
郭国勇心里明白,这对夫妇一旦输钱,立即就会告退,庄家右边的1号位是一个闻名的希腊赌徒,根据郭国勇的经验,他就象地中海东部的一些富豪一样,拥有一个很赚钱的船队,他打牌时总是很冷漠,很有计谋,是个意志坚强的人。
郭国勇向侍者要了一张卡,在剩下的号码2,4,5,8,10下面划了一个漂亮的问号,然后叫侍者把卡片给领班。
很快,卡片被送回来了,在号码上填上了所有的名字。
仍然空着的2号应该是卡梅尔-德莱恩,她是一个美国电影明星,靠离婚后的三个丈夫提供的赡养费生活。
郭国勇想,现在陪她在皇家饭店的人正在拼命地追求她呢?她性格乐观,打牌时显出愉快和装模作样的神情,也许能交上好运。
4号和5号座位是杜庞先生和夫人,显得很富有,郭国勇想,他们在赌场上决非等闲之辈,看他俩彼此轻松愉快交谈的模样,仿佛他们在这高额赌场就象在家一样。
郭国勇十分高兴有他们坐在自己身边,他想,如果庄家定的赌注金额过高,他或许能和他俩或坐在他右边的西克特先生合作,共同分担这笔赌金。
8号位是一个小小的印度土邦主,也许他是靠其战时所赚的所有英币来赌博的。
郭国勇的经验告诉他,印度人很少有富有胆识的赌博者,在连续输牌的情况下也会失去信心的,但是土邦主也许会在这种纸牌赌博中坚持很久,只要输掉的大笔钱是慢慢输掉的,那么他就会顶住。
10号是一位年轻的意大利阔佬,人称托梅利先生,他在米兰出租几十幢公寓,赚了许多与地产年产值相等的租金,他赌博时很有闯劲,不大用计谋,他有时还发脾气,变得不耐烦。
郭国勇刚刚揣摩完桌旁的旁家,便看见利弗尔一声不吭地从铜栏杆的入口处走进来,他冷笑了一下,向旁家表示欢迎,然后径自在郭国勇正对面的庄家椅子里坐下来。
他用非常简捷的动作迅速把放在他面前的六副牌一一切了一遍。然后,计帐员再把这些切好的牌按顺序装进那只金属盘中,这时,利弗尔悄悄地对他说了些什么。
“先生们,女士们,现在开局。第一局庄家的赌注是一千美元。”话音刚落,1号位上的希腊人拍着他前面的一堆筹码说道:“我来试试。”
利弗尔弯身看着盘子,认真地猛拍了一下,将牌一齐沉入盘底,轻轻地拍动牌墩,牌便从盘子的铅质斜口一张张地溜出来,他老练地压住缝口,将第一张牌发给希腊人,然后他抽了一张牌给自己,又抽了一张给希腊人,接着抽了一张给自己。
发完牌后,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没碰自己的牌,却瞧着希腊人的脸。
计帐员用一个象瓦工长泥刀一样的木制平刮勺,小心谨慎地铲起希腊人的两张牌,敏捷地将它们放在右边很近的地方,这样,这两张牌正好放在希腊人那苍白多毛的双手前面,他的双手呆呆地放在那里,就象桌上放着两只谨慎的粉红色螃蟹一样。
两只粉红色螃蟹迅速出动,一下子按住这两张牌,紧紧捏在手中,希腊人小心翼翼地弯下头,看清手中牌的花色,然后,指甲移动一下,看清了纸牌边的点数。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将手掌放平,让牌背朝上放在桌上,没有公开牌的点数。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利弗尔的眼睛。
“不补牌。”希腊人直率地说。
从他决定停在两张牌上、且又不补另一张牌来看,显然这位希腊人的牌数是五、六,或者是七。如果庄家想要赢牌,就必须翻出点数为八或者九的牌。如果庄家手中的牌还没有这个点数,那他还可补一张牌,这张牌也许会对他有利,也可能对他不利。
利弗尔双手抱在脑前,牌离他有十公分远,他用右手拿起那两张牌,只是瞥了一眼,便将牌翻过来放在桌上。
两张牌分别是四和五,天生大牌,他赢了。
“庄家是九点。”计帐员平静地说,然后用刮铲把希腊人的两张牌翻个身,“七点。”他一边无动于衷地说着,一边把这两张负牌——一张梅花七和一张q——放进桌子中的宽槽里。宽槽通往一个巨大的金属罐子,内存所有打过的牌。
接着,利弗尔的那两张牌也塞了进去。
希腊人将一枚面值一千美元的筹码推到前面,计帐员将这枚筹码放在桌子中央,再把利弗尔的一千美元筹码堆了上去。
计帐员还将利弗尔旁边的几个小筹码塞进桌上的槽子里,槽子下面有一只钱箱,是专门用来装抽头的。
然后他郑重地宣布:“下一局赌注是五千美元。”
“跟进。”希腊人咕哝道。这话的意思是,他还想继续赌下去以捞回他输的赌注。
郭国勇点燃一支香烟,在椅子里坐好,兴致勃勃地观看赌局的发展。
希腊人此时补了第三张牌,但是总共才四点,而庄家有七点,他只好认输。
“下一局赌注是两万美元。”计帐员说道。
郭国勇左面的这位旁家保持沉默。
“我来奉陪。”郭国勇朗声应道。
听到应战声,利弗尔若无其事地扫了郭国勇一眼,眼睛中布满血丝,目光显得越加冷酷无情,他慢慢从桌上抬起一只肥厚多毛的手,将手揣进夜礼服的口袋,从中掏出一只带帽的小金属圆筒,他用另一只手旋开筒帽,把圆筒凑在鼻孔上,带着可憎的神情,轮流各猛吸了几次,金属圆筒中显然装的是兴奋剂之类的东西。
他不慌不忙地将圆筒放进口袋,然后,迅速将手转到桌上,象刚才那样猛地拍了一下盘子。
在利弗尔装腔作势地做着这一番表演时,郭国勇一直在冷眼旁观,利弗尔脸盘宽大,脸色发白,头上堆着一撮短而竖起的棕色头发,下巴上挂着一张紧绷绷的没有笑容的潮湿红嘴,那宽宽的双肩上宽松地披着一件肥大的夜礼服。
郭国勇表现得十分镇静,他从衣袋中模出一大叠筹码,未加清点就扔在了赌台上。
如果他输了,那么计帐员就从中抽出和赌注相等的金额,这种漫不经心的姿势表明,郭国勇并不认为自己会输,相反,而是稳操胜券。
这笔钱只是供郭国勇支配的大笔资金中象征性的一部分而已。
其他旁家感觉到了这两个赌者之间的紧张气氛,当利弗尔用手从盘子口抖出四张牌时,赌台周围一片静寂。
计帐员用铲尖将两张牌推给郭国勇,此时,仍然盯着利弗尔眼睛的邦德,右手伸出捏住纸牌,非常迅速地朝下瞥了一眼,然后他再次抬起头无动于衷地看着利弗尔,看他没有任何反应,便用一种蔑视的姿势将牌猛地翻过来,摊在桌上。
两张牌分别是四和五,正好是天生大牌,从桌旁传来一阵轻微、羡慕的赞叹声。
坐在郭国勇左边的杜庞夫妇交换着后悔的目光,后悔他们没有接受这次两万美元的赌注。
利弗尔微微耸耸肩,慢慢将视线转向自己的两张牌,然后迅速用手指甲将牌挑起来,是两张无用的j。
“天生大牌。”计帐员边喊边将桌子中央的一大堆筹码铲到邦德的面前。
首战告捷,郭国勇心中大为振奋,但脸上没流露出任何表情,他对自己第一局的成功感到非常高兴,对桌对面的那个家伙的沉默感到十分愉快。
坐在他左边的杜庞夫人,带着一脸苦笑转向他,“我不应该把这个机会让给你的。”她说,“这两张牌是直接发给我的,可我没有接受。”
“这才刚刚开始。”郭国勇说,“您有的是机会。”
杜庞先生从他妻子的另一侧倾身向前,“如果能够每盘判断准确的话,那我们也不会到这儿来了,”他颇有哲理地说。
“我会来。”他的妻子不以为然。“你不要以为我玩牌只是为了娱乐。”
赌博继续进行,围在栏杆四周的观众越来越多,郭国勇一下子发现利弗尔的两个保镖已经到场,他们一左一右站在主子后面,衣着打扮倒也很体面。
站在利弗尔右侧的那个家伙个子很高,穿着夜礼服。脸呈灰色,显得很严肃,十分呆板,但是两只眼睛却咄咄逼人。硕长的双腿总是在不停地晃动,双手不断地在铜栏杆上变换着姿势。
郭国勇知道,这种姿态的人心狠手毒,杀人不眨眼。
另一个家伙很象一个商店营业员,他个子很矮,很黑,扁扁的头上覆盖着厚厚的油发。他好象是一个跛子,身旁的栏杆上挂着一根带有橡皮套的粗实的手杖。
郭国勇想,他一定事先得到了赌场的同意才把那根手杖带进来的,因为为了防止出现暴力行为,赌场规定禁止带棍棒和其它武器进入赌室。
他一定吃得很好,长得很健壮,嘴半张着,露出长得很难看的牙齿。一撮黑胡须又浓又密,放在栏杆上的手背长满了黑毛。
纸牌赌博继续平淡地进行着,赌注每局都在增加,有经验的赌客都知道,第三局在巴卡拉牌中被叫作--坚固的障碍。
你走运的话,可以在第一局和第二局中取胜,但是当第三局来临时,通常是灾难性的结果。
到了这一局,你将会发现自己一局接着一局地败下阵来,谁也不敢轻易下注,这种情形对庄家似乎不利。
大约两小时后,赌金上升到了十万美元时,出现了一种对庄家不利的、稳定的、不可抗拒的渗透现象。
郭国勇不知道利弗尔在前两天中赚了多少钱,他估计利弗尔赢了一百万,加上今晚还剩下的钱,他的赌本大概不会超过两百万美元。
实际上,利弗尔在那天下午输得很惨,此刻,他只剩下了一百万美元。
他们静静地围着高桌赌着,与此形成鲜明对照,从其它赌桌不时传来嗡嗡声,还有二十一点,轮盘赌等赌博时的叫喊声。
其间夹杂着计帐员清晰的叫声,以及来自大厅各个角落里不时传来的大笑声和兴奋的叹息声。
在背景处的什么地方,还有一个嗒嗒作响的抽头机,随着轮盘的每次转动和纸牌的每局结束,百分之一的小小筹码落入了抽头机的钱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