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用妖精们找到他吗？”
尼克连忙紧张地向妮尼薇小声问道，直到妖精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他才稍稍放心。少年并没有急着追出去，而是在心中反复揣摩着二人的立场。出于自己的天然身份，尼克虽然对曼努埃尔的态度及手段不以为然，却也并非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普通人取得“贵族”头衔依旧是比登天还难的奢望。它看似无足轻重，可人们对于权威的崇拜却让这个身份无形中拥有了巨大的号召力。着尤其在帕萨纳这种过分尊崇传统的国家，普通人即便富可敌国，若是没有令人信服的尊贵的血统，依旧只会被当作暴发户受尽白眼。所以对于桑萨瓦一家来说，与破落男爵家庭的联姻是他们无论如何不会放弃的打算。哪怕只是变相地“买下”他们的头衔，也足以让子孙跻身贵族阶层永享福荫。
“桑萨瓦先生……”
“二位想必是他的朋友。继续的请求也请免开尊口。请回吧！”
尼克刚欲开口便被曼努埃尔打断。但他并未被对方恫吓似地语气吓住，继续镇静地说道：“您想错了。我并非要为德雷福斯小姐请求帮助，而只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而已：您现在一定在后悔吧？”
“这种事轮不到你来说！”曼努埃尔本能地瞥了一眼四周，不耐地补充道：“它们都是我应得的！”
“抱歉，是我忘了澄清自己无礼的好奇心无关对您质疑。只是作为旁观之人我亦想提醒一句，对于库雷克的出走，您难道一点儿也不在乎？”
尼克走上前谦恭地施了一礼说道。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风范让曼努埃尔大为惊讶，暗自度量少年身份的同时，言辞间的态度也不觉变得尊敬起来。
“请问阁下究竟想说什么？”
“还用说吗！库雷克如果有什么不测，您的苦心立刻就会血本无归！”
尼克铿锵的回答让曼努埃尔心头一惊。诚如眼前的少年所说，自己对这个唯一成年的儿子苦苦相逼的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希望他能够娶进男爵家的女儿。尽管他出乎意料地胆敢为了那个女人暂时与家庭决裂，可曼努埃尔始终相信，以自己的手段之高明，有朝一日绝对能令他翻然悔悟。想到这里，一向自恃精明的曼努埃尔为不住地焦躁起来，毕竟是从小患难与共的长子，哪怕他继续被那个女人缠着，只要让时间洗刷干净年轻人偏执的头脑也好……
“天哪，你们快去把他叫回来！”
曼努埃尔突然间触电般对左右佣人大喝道。然而就在同时，一直半闭着眼睛的妮尼薇突然站了起来口道。
“nay,此时再补救又有何用！谁能在万人之中得知他现在何处？又会何时前去赴死？”乱作一团的佣人们都被她的话吸引过去，从假寐中醒来的妖精也恢复了往常高傲的态度，来到曼努埃尔面前好奇地问道：“倘若算计太过将人类逼上死路，他们的报复可是连任何神祗也要避让三分。汝啊，摆弄小聪明之前难道连这一点都不曾想到吗？”
“唔……区区平民哪里能懂我的苦心！我为了这个家付出的心血你们永远都无法想象！”曼努埃尔抬头扫视过妮尼薇与尼克，像个委屈的孩子般涨红了脸争辩道。可惜这份旺盛的自尊心也没法掩盖住他内心的不安与恐慌，话音刚落便泄气地向佣人和孩子们挥了挥手。
“你们先出去。”
“老爷，要不要赶紧去向瓦赫兰之剑那边打个招呼？”
“还用问吗！”曼努埃尔不耐地挥起拐杖吓得管家赶紧奔了出去。他咬了咬嘴唇思考了几秒，又将那人了回来吩咐道：“你多带几个人去，如果碰见了那小子就给我把他绑回来。最起码也要离那块地方远一点。”
闻见管家唯唯诺诺地关上门一路小跑奔出门去，妮尼薇终于忍不住跳到书桌上大笑起来。出人意料地，曼努埃尔并因她这番无礼的举止而动怒，反倒一言不发地扶着墙跟站起来整了整衣衫，十分客气地请教道。
“依二位的意见，现在该怎么办？”
“想不到汝亦有这等谦虚的一面。啧啧，人类果然不是简单的生物……”妮尼薇依旧惯常地调笑起参议来，继而随口答道：“话说回来，检举信既是出于汝之手，还需本人前去解释清楚才是吧。”
“啊？！我不懂你们在胡说些什么！”
曼努埃尔激烈的反应让妖精也吃了一惊。他的细小的眼睛一瞬间瞪得混圆，像是在置评不可思议的传说似地说道：“那个女人难道不是因为做生意的时候耍诈而被人告了吗？我简直要感谢那位正直的先生勇敢地做了我一直无暇顾及的漂亮活儿。”
“可库雷克明明告诉我们是您……”
尼克想了想，匆忙关上了话匣子。仔细想来，瓦赫兰的祭司从未坦言那封检举信从何得来。无论是库雷克还是他们自身都是仅凭着猜想以及来自旁人的耳濡目染的风评便武断地将曼努埃尔定为了嫌疑人，而他也因为自身的私念无意辩解，反倒让矛盾变得更加尖锐。
“桑萨瓦先生，我们现在必须赶去瓦赫兰的修道院。如果整件事并非出于您的授意，库雷克在情况不明贸然闯去只会让他的处境更危险。不管怎么样，既然有心插手俗物，瓦赫兰的祭司们对于市议会的实权人物一定不会等闲视之，只要赶在他们冲突之前……”
“我绝不会去！”曼努埃尔令人意外地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既然你们都以为这件事是我做的，那么就别管我自己解决啊。那个混账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让我去救那个女人根本是开玩笑！”
“怎么能这样……桑萨瓦先生，请您再仔细想想，库雷克可是您唯一一手带大的亲儿子啊。”
“那你们倒是说说，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可连这样的儿子都会背叛，我究竟还能相信什么人！”
“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吗？”妮尼薇砸了咂嘴对尼克问道：“人类的‘爱’便是能如此被当作未来收获的筹码用以播种吗？”她又回过身来，伸手在眼前遮住曼努埃尔的脸孔。
“不可理喻。”妖精十分不悦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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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被那个小鬼和女人摆了一道……
坐在华贵的马车里的曼努埃尔不停地回想着刚才的场景，那个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女人竟让他第一次感到无法动弹地恐慌。她凝脂似地脸上挂着妖冶而又诡异的微笑，虽然不发一语，可那如取自极寒之地的冰刀般的眼神已经将自己的心虚瞬间看透无疑。
“走咯，无需再与此人相耗下去。这父子二人自私的表现可真是一模一样，奴家相信正直的瓦赫兰自会收拾这等家伙。说起来，咱们也还有要事在身呢。”
曼努埃尔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掏出手帕来再度擦拭起额上渗出的汗水。这时，转动的车轮也恰好停了下来。惊魂未定的曼努埃尔从马车里探出头去，巍峨的瓦赫兰修道院依旧披着昏暗的青灰色外罩，一如二十年前他刚流落到此地时的样子。
“太好了，看样子库雷克还没有来过。”
尼克来不及等待车夫上前便大家开车门跳到地上。午后的大街一如往常平静，“咔咔。”妮尼薇的笑声拽回少年的注意力，见他深深地长舒了一口气于是更加得意地说道：“奴家就说，一定是咱们这边比较着急。”
和一般的寺院不同，瓦赫兰的修道士总是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花在练习剑术上。正在教导弟子的索德接到通报，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披上罩袍便匆匆赶往前厅。尽管他对俗世的官僚作风深恶痛绝，可对这位市里的政治新贵依旧不敢怠慢。
“呵，原来是桑萨瓦先生。不知您前来是为了政务还是私人礼拜呢？说起来，瓦赫兰的信众当中真是难得能加入您这样诚实可靠的人呢。”
索德语带讥讽的态度让曼努埃尔不禁有些忿忿，他在心中又将不识好歹的儿子骂了几遍，这才压下脾气，恭敬地说道：“于公于私，除了向令人尊敬的贵院捐赠之外我这等俗人本来不该上门叨扰。只是在下当下有一事想拜托您与伟大的瓦赫兰——能否能宽恕那个姓德雷福斯的女人？”
“您说的是科莉尼娜?德雷福斯？”
“……正是。”
曼努埃尔咬牙点了点头。这回轮到索德大惑不解了。对于凡是与布拉斯波利斯商业圈稍有接触之人来说，德雷福斯商行与曼努埃尔参议的对立早就是公开的内情。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老谋深算的政客竟特地前来低声下气地为仇人求情，一时竟无所适从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您不相信，我可以代表商业行会的同僚们保证。这个女人虽然平行不端，不过公开行骗的胆子想必没有。如果您还是不放心，我也可以用部分家产保证……”
剑与秩序的瓦赫兰啊！
索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他忙着观察曼努埃尔之时，眼角敏锐的余光不意间认出了一旁的少年与妖精。昨夜里他们擅闯瓦赫兰的处所却竟然全身而退之事尚历历在目，这对自尊心极高的瓦赫兰之剑门来说，不吝是一种侮辱。
“这是怎么回事？”老祭司的喉咙中突然发出无比威严的洪亮的质问声，“是你们胁迫了桑萨瓦先生吗？”
“胁迫嘛……那倒没有。”曼努埃尔偷偷瞥了妖精一眼尴尬地答道：“只不过没有证据地拘禁市民不和法理。身为市议会的一员我也有责任嫌疑人的申诉。”
“怎么会没有证据！”
索德花白的胡子一瞬间挑得老高，从跟在身后的一名年轻信徒手中抽出一封信，径直甩上曼努埃尔的胸口。
“请仔细看好。这封信列出的证据可不只一回，而且时间地点人物俱在，连欺诈的手段都写得清清楚楚。”
“幻术！”
“这绝无可能！”尼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月兑口而出，“一直以来，历代魔术师都禁止研究幻术。如这信中所说能让众多受害人浑然不觉几乎没有破绽的幻术没有十年以上的练习根本不可能成功使用。且不说德雷福斯小姐一直在为生意忙碌，单就年龄来看，你们谁能相信一名商人家的女儿从不到十岁就开始偷偷练习异端幻术？”
“您说的不错，而这正是让我们疑惑的。请跟我来。”
三人被索德引进大殿之后的一间小屋子里。房间的装饰隆重得惊人，绘满湿壁画的锥形穹顶下面，一只纯净的吊架和一大块檀木从上下托着，将一只长约一臂的长方形神龛固定在中央。只见索德突然单膝跪地祈祷了一阵，随后走上前去从口袋中模出一只铁灰色的钥匙，打开了那只看上去有些破落的神龛。
“这是瓦赫兰的左臂，亦是它的神圣正笼罩着我们的象征。”
所有人都惊得长大了嘴巴，唯有妖精低头思索不语。根据古代流传下来的传说，剑与秩序的瓦赫兰所创造巨魔在历次冲突中皆不敌西帕提娅的后裔精灵，于是愤而切下左腕将自己的血洒在他们身上，巨魔便因此具有了无限重生的能力。盛放在铁盒子中间的瓦赫兰的左腕被枯黄的绸带团团缠着，却可以清晰地辨认出手掌的形状。索德感到众人的震惊差不多已然转为了疑惑，于是小心地合上神龛，将其锁好随后说道。
“其实早晨时候我们曾经带德雷福斯小姐来过这个房间。本来只是谨慎起见，可没想到，瓦赫兰之腕竟然从未有过地出现了强烈的抵斥反应。”
“天哪！能唤起圣遗物程度的魔力……”
“对！”索德用力地点了点头，“当时我们也无比震惊，可是在检查过她的随身物品之后，却并未发现类似圣物的东西。”
“果然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幻术啊，可恶！”
“且慢，让奴家试试。”
妮尼薇对少年使了个眼色，拨开挡在身前的一行人来到神龛前突然将手放了上去。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对盯着，就连索德也忘了斥责她不敬的行为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她的手与神龛接触的部位。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睡在匣中的瓦赫兰之腕并未发出高过屏息之外的任何声响。稍过了一会儿，妮尼薇抽回手，平静地走回尼克身边，一脸凝重地贴在他耳畔小声道：“汝可明白了？”
“嗯。”
尼克会意地点了点头，事情的复杂性刹那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眼下只有这名眉头紧锁的少年才知道，连魔法的授予者妖精女王都无法触动的瓦赫兰之腕，以人类的魔力根本无法将其唤醒。而最令他惊异的是，科莉尼娜作为一名普通商人，身边竟然藏着世上屈指可数的圣遗物。
“各位也都看到了。事关重大，在查清这件事之前，瓦赫兰决不会放人。”
索德的话刚劲且让人无可辩驳。尼克见曼努埃尔面有难色，也感到事到如今无法再继续强行要人。然而就在他们决意妥协时，一个声音忽然从修道院的正门方向响了起来，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一阵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