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因为太过寂寞，伊丝塔尔——这名独自掌管夜空的神祗决定小小地开上一个玩笑，将时钟的刻度稍稍回拨一点。拉牛牛当黎明的曙光还挂在夜之女神的发稍一点时，“妖精花园”酒馆的老板奥布沃斯正独自打扫着大堂。男人一脸幸福地扫视过光洁如新的店面，忽然皱了皱眉头从椅子上站起，从木质柜台龟裂的缝隙中小心地坳出一团油灰厌恶地甩开手。
裹在萧索清晨中的帕索远未到热闹的时候。一辆从远方驶来的马车穿过弥满街巷的薄雾安静地停在酒馆门前，从驾座上跳下的裹着厚厚大衣的男人在破旧的木门上利索地敲过几下便又钻回车里。过了一小会儿，奥布沃斯才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活计推开门，从车底拽过一只巨大的麻袋，费力地挺起腰向车窗内行了一个简礼又踱回店里，如常来到柜台前倒过一杯烈酒等候被套在袋子里的人慢慢挣扎着爬出。
“辛苦了，乔克。喝一杯没有问题吧？你最喜欢的杜松子酒。”
奥布沃斯伸了个懒腰，蹲下来将酒送到名叫乔克的男子嘴边喂他一口喝下，等到鼻青脸肿的乔克稍微缓过劲，便连拖带拽地将他拉进后屋。
“看看你，简直像个不成器的小鬼。”??奥布沃斯反手带上沉重的房门笑嘻嘻地拍打过男子满是伤痕的脸颊，而后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匕首，转到乔克的背后割开绑着他双手的绳子。
“不管怎么说，谢了。妈的！那帮家伙可真够狠。”
乔克说着揭下手套小心地翻动了一下被勒得发白的手腕，又随即抬起胳膊模了模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额角边，用力往地上吐了口吐沫。
“喂，小心一点，这里可不是你家。”
酒馆老板皱起眉头，赶忙找来房间里可以用来清洁的工具。看着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用抹布擦拭起来奥布沃斯，叫乔克的男人不由张大嘴巴愣住，很快轻蔑地笑了出来。
“看来你是真把这种地方当成自己的家了，乔克。赫赫有名的前任夜之王现在居然甘心干起这个？”
听到“乔克”这个熟悉的名字，满脸堆笑的奥布沃斯连忙摆了摆手说道：“哈哈，那样的‘荣誉’早就过去了。现在这个叫奥布沃斯的家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而已，当下满脑子最关心的，只是为了赎你交给裁判所的款子能不能收回来罢了。”
“也亏你能买下叛国的罪名。让我来猜一猜你究竟花了多少。一百葛里特？”
“果然对于夜鹰来说法律的存在感连空气也不如，再加十倍吧。”
奥布沃斯的脸上依旧挂着令人捉模不透的营业式微笑，坐在他面前椅子上的夜鹰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便感到手背被毛巾似的物件抽了一下，一阵火辣辣的痛感立刻蹿升上来。
“老实说，不能。”乔克随即坦荡地答道，“不过这么大的金额明显不是一个开这种店的老板凑得出的吧？只要有你在，帕萨那的夜鹰们就不会消失。”
“说得对，这也是我放心把公会交给你的原因。”奥布沃斯的右手熟练地转动着匕首，“可惜你的表现实在不能让人满意啊。我倒有点想看看究竟是多么缺乏世故的脑袋才能想出背叛国家的主意。”
“哈。”乔克低下头去突然尖声大笑起来，抓起桌上的空杯像要砸上奥布沃斯似地挥着，“是啊是啊，我大概是有史以来最丢脸的夜鹰吧。公会成员几乎被扫荡了个一干二净，和我一起逃走的家伙没有一个活下来。高贵的夜之王一定不知道吧，被扯掉翅膀的夜鹰的惨叫有多动听，和金币掉进柜子里的声音比起来又如何？”
“乔克当中可没有不识时务的家伙！”奥布沃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立刻拉高声音打断了对方的话。他见乔克依旧一副毫不服气的桀骜表情，只得放软了语气再度开口道：“现在的我没有资格教训一个乔克。但合格的夜鹰永远不会第二次犯同样的错误对吧？我可以老实告诉你，之所以救你出来是因为我想不到其他能完成这次的委托的值得信赖的家伙。”
“开什么玩笑，这些年来你私底下训练的人一定比我可靠得多吧？”
“他们的确可靠，可我没有把握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帮新手。一千葛里特的价格比起这个委托能获得的收益来根本九牛一毛，乔克，你还记得公会自建立以来无数代乔克的理想吗？”
“怎么会忘！我所做的也正是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即便从腐臭的淤泥中孵出，难道夜鹰就不该有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属于自己的街道上和拥抱妻儿的权力？只可惜六百年来无论多么煊赫的夜之王都只长着一对弯曲的膝盖。怎么，难道只会束手无为的懦夫也会惭愧？还是想说为这个理想流血的雏鹰们都是笨蛋？”
“我只是羡慕你有一帮忠心的好手下，不过可别忘了是谁让他们都成了发臭的尸体。”奥布沃斯敏锐地瞥见乔克脸上一瞬间闪过的混杂着自责与失落的表情，随即满意地高声笑了起来继续道，“好了不说这些。笨蛋虽然会冲动，可连理想也没有的家伙却永远不值得信赖不是吗。你要混进国王身边模清一切，支持以及对他暗中有所怨言的贵族们的数量、领地、条件等等，必要的时候亲自动手……我会想办法给你可能的一切帮助，不过可别指望太多。如果不幸暴露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比起庸人所议论的大事，我可是更看重自家的安宁。”
“嚯，收集这些情报的家伙难道是想叛乱吗？有趣！不过既然我的命如此关系重大，我能否知道让夜之王看好的究竟是什么人？”
“从前的夜之王罢了。”奥布沃斯游戏似地用匕首的柄端敲起桌子说道，“知道我是从哪儿弄来的这笔钱吗？想一想这个国家里最富庶的部门。”
“……光之塔！”
“啧啧，别做胡乱的联想……或者说你的想象力还不足以拼出整幅拼图来。不过这根本无所谓，我们只需要做好棋子的角色就是。当然这报酬也值得下注，事成之后帕萨那或许再不会有一人称王，一切只为了我们夜鹰的自由。”
“够了。”乔克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他的全身因为过度的震惊以及兴奋剧烈地抖动着，挣扎了好久才费力地从齿间挤出几个字。“听到更多只会让我动摇，趁着现在我决定相信你，告诉我需要交给你什么。”
“可能会有一点痛苦。”
奥布沃斯也从另一边的床头坐了起来，猛地推开连着厨房的那扇门。他的脸上仿佛永远不会褪去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充满歉意的表情洗刷得一干二净，在乔克惊恐的呼吸声中指了指那口摆在灶台上正猛烈溅出油星的大锅。
“我本就欠你一命，如果这是从古代到未来所有‘乔克’的期望，我接受。”
喉咙中吸进的每一口气都好似剧烈地撕扯着胸腔，乔克向前迈了一步，从脸上最后挤出一个笑容回头道：“能不能把我房间里的镜子拆了？我怕看到会有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