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美好的一切为何总是过于短暂。
横生变故,在五岁那年。
腊月外出访客的父母一直都没有回来。直到除夕前夜,随行的侍从匆匆回来,满身霜尘。
折寒看着祖父从一个鹤发童颜的长者变成一个颓唐佝偻的老人,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
除夕那天,祖父拄着闲置许久的拐杖,立在正堂前,冷声吩咐家丁侍人撤了贴在门楣上迎接新年的红纸、春联。
看着祖父还有全府人的神情变化,悲哀地明白,他的生活,注定要从此不同了。
祖父苍白的长髯上凝了一层薄薄的霜,微红的眼眶、悲戚的面容让小小的折寒深深动容,“寒儿,你是我白家唯一的后人了。”
原本光辉热闹的大门,只剩下两个威武而又孤独的门神,怒瞪双眼。
这是他的故事。
从心底流出的故事。
折寒摇摇晃晃地起身,走了几步,忽而朗声高歌,“贫贱易居。贵盛难为工。贫贱易居。贵盛难为工。……变故万端。俾吉作凶。……”
玉人忙扶住他,“公子,你醉了。”
“我醉了?”折寒冷笑,“我是醉了,我醉在这一个我根本不愿意清醒的世界。功名利禄,难道就是我所求的?可是我没有办法,生在一个没落的士族,我只能学着庸俗。只有这庸俗的追逐,才能让我的家族再有一丝机会。”
沉溺于悲伤之中的他,无法自拔。
“喝杯茶吧。”玉人知道无法劝慰,只能默默叹息。
“可是现在,这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我丢了所有的盘缠,失去了赴京赶考的机会。”也许这就是歇斯底里,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在绝望中爆发。
玉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折寒已经毫无防备,低低絮语,“我,是白家最后的希望。”
将一直以来自己的冷静与隐忍抛诸脑后,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沉重疲惫展露人前。
或许,只因为她是玉人吧。
“其实我明白的。”玉人莫名的心痛,上前扶住他,“朝栀,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多准备些醒酒汤过来。再去回了华姑,他今晚歇在我这儿了。”
“可是……”朝栀有些迟疑。
“快去!”
朝栀第一次见玉人焦急的神情,她从来是从容的,淡漠的,一个即使身在暴风雨中依然可以安然独立的所在。
“什么?!”听到朝栀的回话,华姑愕然。
瑶光比她还要愕然,“玉姐姐怎么会?”
“早就叫姑姑不要让这个醉鬼进来,现在好了,坏了我们的规矩。”沁烟嘲讽一笑。
“真是奇闻。”华姑心中无数个想法不断盘旋,面上依旧若无其事,淡淡一笑道,“既然已经歇下了,我们也不便打扰,都散了吧。”
“姑姑,琼花楼从不留客过夜的。”沁烟蹙眉。
“玉姐姐留他,自是有自己的原因,”瑶光顺着华姑的意思继续说道,“我们就不要过分追究了吧。”
第二日清晨。
折寒在头痛中醒来,看着陌生的帘帷与装饰,只是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费力回想,似是模模糊糊有一些印象,却也一时想不起身在何地。
晕沉地起身,正踏上铺陈在榻下一方上好的波斯圆毯。
环顾四周,心中悚然,酒醉的困乏也惊起了大半。
——这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头还是钝钝的痛,趿一双木屐,拨开一重雪白的冰蚕丝帷幕,接下来是重重珠帘通到外间。
也不知这珠帘是什么质地,一颗颗珠子晶莹圆润,大小俱同,更是触手寒凉,直冰得人想收回手来。
一缕茶香悠悠袅袅地缭绕。
玉人。他的心里有了答案。
拨开最后一重珠帘,满目尽是如冰雪般的白色。
一个精致的琴案,一把古琴。琴有七弦,琴身泛有冰裂纹,琴首铭文“泛觞”。
美而不艳、哀而不伤、质而能文、辨而不诈。
玉人弹琴的姿态跃然于脑海,静远澹逸,无人能及。一个女子,竟有名士之风?
折寒微微抬起了左手,搭在琴上,右手轻轻拨动了第一个音。垂目,仿佛全部的心、神、意都凝在指尖,倾注于古琴之中。
琴声如冰,粒粒溅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