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瘦·误琼楼 殇闻人

作者 : 鸷鸟之不群兮

无涯落子愈显迟疑,杳漫也收起耐心,催动几子,炽翳局中杀机尽现,只瞬间无涯便败了。

「炽翳迷局」曾是无解之局,却早已在杳漫手中化解,自制许多不同的解法。敌不动,我动,敌狠,我狠敌之狠。将棋用得出神入化,杀敌于无形。

“无趣。”杳漫的神情有些疏懒,执过身侧矮几上的竹露茶壶,随手扳动棋案下一个机关,想取出收在暗格里的乌竹杯。机关空响,暗格却未开,他摇头道,“桑梓不在,这些个机关奇巧再没人通明。”

“我那儿倒是还收着几件月乌竹,勉强可以一用。”无涯道。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墨色石瓶,开了封口,一阵奇香溢出来。少顷,半开的窗口翻进来一只身形瘦小的银狐,一双眼睛乌黑如墨玉,灵气非常,迈着轻悄的步子依到无涯身边。无涯低头对银狐说了几句什么,银狐便轻巧越过窗子出去了,不一会儿驮着个锦盒回来。

“还是小银靠得住,机关什么的毕竟是死物。”无涯轻抚银狐的头,打开锦盒,取出两个月乌竹杯,斟了茶递给杳漫。

杳漫不语,浅饮一口茶,“听闻东都洛阳来了位棋手,我该去切磋一局。”眼角瞥向棋案上的残局,幽幽道,“这场棋局至此或是可以告一段落,我毕竟比不得姜太公的心境。开始一场新的棋局才是我喜欢的事。”

“洛阳也多奇兽,我愿和哥同往。”无涯闲散地道,眼中蓦然闪过一丝杀意,“那个人……”杳漫淡淡牵动唇角,“他说过不爱下棋,无意入局也只想着保全自己。”

“哥愿意相信他?”

“孟玠是君子。”

傍晚孟玠回到琼花楼,司音雅室一众乐师皆往锦食台各自用膳去了,只有楚净,星璃两个还在忙着。楚净伏在案上誊写一张乐谱,星璃坐在一堆乐器中间试音。

楚净见孟玠进来,笑道,“一日不在,我才发现玠乐师是我们司音雅室的大红人呢。”

孟玠眉目间略有倦色,坐到檀案后面自斟一杯茶,听他继续说道,“早上你刚出去,朝栀就过来了,送的茶和点心给你。现在仍在架格后面放着。息桃、绯茉两个各自在上下午寻你几趟,也没说什么。另外就是一些个小琴姬求你为她们制曲。”手下已誊写了大半的乐谱错了一个音节,楚净皱了皱眉,重启一张藤纸写了,又道,“午间君来客栈来人寻你,是个穿红衣的公子,见你不在,留一封信也在架格后边儿。”

孟玠走过去拆开信来看,面色有些凝重,却又转瞬恢复了寻常神情,慢悠悠将信收入袖中。

鲛绡门轻轻移开,一袭淡紫色纱衣的朝栀走进来,看见孟玠施礼笑道,“玠乐师终于回来了,可否移步雅室一坐?”

孟玠点头,和朝栀一道去了。

楚净放下小毫,拿起写好的乐谱仔细看了看,转头向一直沉默着的星璃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是这样开始的,这首新谱的《蒹葭》正好应景。”

星璃抱起琵琶,她的表情隐在后面看不分明,“他的一番苦心,终于算是有结果了。”

“那我的苦心呢?”楚净忧伤地看着星璃。

星璃放下琵琶,没有说什么。

“我看看你的乐谱。”她慢慢走到楚净身旁,执起案上的一支丹毫,脸上是故作思考的表情,笔下毫不留情,勾出一段段丹色线,“你的乐谱也太不好了。改掉,改掉,全部都要改掉!”

“……”

此时朝栀将孟玠引到雅室中,自退出雅室外。

雅室中氤氲的香气不是寻常时候的茶香,玉兔香炉中倾吐桃夭香缭绕。青玉案上早已斟好清茶盛在一个奇秀的墨玉斗中,融融的茶香合了桃夭香更添十分清冶。

琴声响起,「雪禅散」的调子散散漾出,顿挫宛转弹足一曲。好似大雪飘落,飘飘渺渺地白了一片天地。再看不到别的颜色。世间万物尽已虚无成空。

空,是终结;空,是起始。

珠玉碰出一串悦耳的细响,玉人分拂珠帘袅袅走过来,在最后一道珠帘后面停步。“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分明,可是今日,我想做一件事。”语气顿了顿,从珠帘后面伸出手,手心是一枚白玉签。“送给公子。”

孟玠走过去,接了白玉签。玉人从珠帘后走出来,一线一线剔透的珠子沿着她的轮廓滑落,玓瓅微响。玉人轻抬眼眸望住孟玠,如水澄净。未掩面纱的容颜漾起浅浅的梨涡,声音轻如幻梦,“雪禅散,此后一生只为一人。公子一定要珍惜呀。”

孟玠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目光柔和得仿佛倾满月光的湖泊。良久,他将玉人紧紧拥入怀里,却又忽然收了力气,小心翼翼而又欣喜若狂的样子,就像是对着一件稀世的瓷器。“得卿一人,玠此生别无所求。”

何需太多语言,他们已经相聚得太晚。

“玉人可愿嫁给玠,作玠的妻子?”他的声音沉沉响起在她的头顶。

“……我愿意。”玉人微微一颔首,话音轻落,宛如茫茫夜色里一缕箫声。

孟玠取出随身的墨玉箫放到玉人手里,唇角含笑,半是郑重半是戏谑地道,“你赠我白玉签,我赠你墨玉箫,终身已定。玉人,你已经不能反悔了。”他似有所思,“别人叫你‘玉儿’,我却觉得‘玉人’更好,‘欲将琼树比,不共玉人同’。”

玉人有些黯然失神,握着墨玉萧的指节微微泛白,她垂下眼眸,“玠,我想该让你知晓我的本名。我,叫闻人泠。”

当玉人还叫闻人泠的时候,她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士族千金。然而一夕变故,家中蒙难,只剩下年近豆蔻的她和一个仆人流落客栈。仆人见财起意,趁她休息时将所有的钱财卷挟,独自遁走。第二日客栈掌柜见她付不出房钱,且模样确实狼狈——一身粗布衣裳,面上邋遢掩满泥灰,于是满心厌恶地将她扫地出门。

不知漂泊了几日,她已忘记自己是如何奄奄一息倒在街上。待睁开眼睛时,便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华丽的车辇上,还有华姑的笑脸,“姑娘终于醒了。”

“华姑也吟起这句诗,‘欲将琼树比,不共玉人同’。那时开始,我便叫做玉人了。”玉人绝美的容颜上疏笼一重薄薄的笑,清淡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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