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瘦·误琼楼 碎鸳影·一

作者 : 鸷鸟之不群兮

玉人回到雅室,默默坐在灯下出了一回神。朝栀端茶进来时,玉人正执一支作画用的大毫,笼着袖子在铺满整张桌案的大幅宣纸上写字。

“无来无去,方足道空。花谢花开,迷离雾中。莫赴雅筵,良辰随风。意阑人散,各自西东。”

朝栀默默读了一遍,眼圈儿不由得红了,忍不住抽泣起来,手里端着的茶也倾出去半杯。

“你怎么哭了?”玉人声带哽咽,回头。

两人的脸上都满是泪水。

“我看小姐写的这些字生得伤心,每一笔都像是剜心的刀锋。”朝栀将茶杯放在一旁,取出鲛绡帕子给玉人仔细拭了泪,自己则胡乱抬袖抹了一把泪痕,若无其事地问道,“小姐都写了些什么?”

“不过是一堆平淡无奇的句子罢了。”玉人黯然道,回身将手中大毫浸到白瓷勾花的笔洗里,看墨色从毫端晕开,在清水里盘绕出一团墨云。

朝栀将写了字的宣纸小心晾到一旁的画架上,出去重为玉人斟茶。

桌案的左边是蟠花镇纸压着的一叠花笺,花笺上面还有一片秋香色的暗香纨。暗香纨薄而透,写在花笺上的字便朦胧地浮出来。“与君一别禅曲深,折柳空枝泪无痕。寒衣尤惹晶莹雪,绝忆中庭琼华人。交托沧海埋淖底,书在毫端墨在心。”

玉人的指尖拂过暗香纨,凹凸不平的墨印更加清晰,可是关于这段诗句的记忆,因为刻意的遗忘而模糊无比。她幽幽一叹,“待得秋来,芳华萧索,君奈繁华薄命何?”

朝栀回来,恰听到“薄命何”几个字,以为玉人在为黛兮伤感,想了想,她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今天黛兮姑娘唱的歌真是好听,我还是头一回听她唱歌呢。对了小姐,你可记得她芙蓉花签上是什么诗?”

“并蒂芙蓉本自双。”

“并蒂双芙蓉,这是团圆美满的好兆头呢。我瞧着黛兮姑娘的身子还好,她不过是想要离楼,所以故意做出个憔悴的样子来诓华姑,怎么可以当真呢?”朝栀道,“再说了,她这个签子都可以叫做‘桃花签’了。黛兮姑娘现在还没遇见她的良人,再过不久她一定会和她的良人在某处相逢,就像传奇本子里预先铺排好了似的,点花是可以当真的!”

玉人明白朝栀的意思,她浅浅勾出一痕笑,“好,我们都当真吧。”

朝栀见玉人笑了,也便安下心来,笑道,“今日小姐一定累着了,早些歇息吧。”

“你也是。”

一夜好眠。

第二日早间玉人起身时发现,对着中庭的一扇纱窗上有人用短刀钉上一张字条,“在下孟府中人,突逢要事,君自安好。”字迹是洒月兑的行书,不过看起来行笔匆忙,后边还跟着一个狐狸脸状带有“霁”字的印章。

玉人明白这是孟玠留下的人因为重要的事情走开,让玉人自己照顾好自己。玉人不知道的是,孟玠将时刻守护玉人作为孟府的头一件任务。

既然这幅被钉破了的竹影纱不能再用,玉人索性让人将整个雅室的窗纱都换成霞影纱,光线透进来,是融融的绯红,一室雪白也不由得柔软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也许是玉人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记忆。时光静好,她沉浸在即将加给心悦之人的满足,和对以后长相厮守的生活的憧憬之中,幸福,在她心中满满的就要溢出来。

午后,白折寒来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要了一杯茶,听了一曲琴便离去了。这以后的每一日,他也都是如此。转眼,已是第十日了。

这一日天气甚好,玉人早起和朝栀在后庭转了一圈,衣衫上染满了花香才回到雅室。

雅室中,沁烟正陪着锦瑟、蜀弦坐在青玉案旁谈笑。

锦瑟和蜀弦都穿着华美的桃红色绸裳,举止优雅,毫不似侍人,朝栀冷眼看着两人,面色微有不豫。

看见玉人回来,青玉案旁的三人都起了身,沁烟告辞离去,锦瑟、蜀弦向玉人施了一礼,笑问,“姑娘安好?”

锦瑟垂眸道,“嫁衣已制好了,本来可以早些日子的,可是姑苏急召含烟四个回去,我和蜀弦留下打理园中事务,便一直没有时间再拜望姑娘,还望姑娘勿要怪责。”

“多礼了。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又何来的怪责呢?”

“姑娘谦和。”锦瑟、蜀弦齐施一礼,“让我们来服侍姑娘试妆吧。”

玉人点头。

锦瑟、蜀弦捧着妆奁锦盒,随玉人进了里间。

玉人没有褪下面纱,锦瑟、蜀弦便只为她打散束着的长发,各执了一把白玉梳立在她身侧,将她如墨色瀑布般垂坠的长发细细梳开,挽起几缕结成鬟,然后缀上红宝石璎珞,簪上九对凤翅金钗。

蜀弦启开金丝锦盒,锦瑟将一团红雾捧出来,这红雾般的霓裳便是嫁衣了。

嫁衣炫目的红色仿若心头的一滴血,融入鲜妍的虞美人和迷离的彼岸花,让人恍然感到有暗香浮动。迤逦的裙裾好似川端蜿蜒的一泓清流,细腻而绵长,柔柔地曳地一丈,缥缈的嫁衣上更是镶嵌了不可胜数的宝石真珠,饶是如此,依然不影响衣袂的飘逸。还有一件薄如蝉翼拿在手里毫无重量的红色罩纱,下摆燕子尾翼般分开两道曳在身后。

玉人旋身之间动作若舞地换上这身嫁衣,一回眸,她在漫身红雾中美到幻灭。

至冷至艳至清至妖。

锦瑟、蜀弦两个也不由得惊住了,没有一丝谄媚之意的赞叹月兑口而出,“真是宛若天人,姑娘的风姿世间罕有。”

玉人恍若未闻,移步到铜镜前,扬起广袖仔细欣赏着嫁衣,淡淡道,“是嫁衣太美。”说着,将嫁衣褪下,仍着回白衣。

·

午后,白折寒来了,像是赴约一般准时。

雅室中茶香氤氲,有清风透过纱窗雕花的格子,吹来几许夏日难得的清凉。

白折寒坐在青玉案后面闭目听琴,手执一杯冷茶,原本微凉的手指更是冷如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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