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握着尚宫羽微凉的手,面前停着虞菁扣微张的手,两双手,是两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
手心、手背,都是不能割舍之人,选择一个,势必放弃另一个,而无论舍弃谁,都是不愿的。
一时间,他心生迷茫,不知该如何抉择。
“黎川,我并不是为了你要去救他,我是他前世的姐姐,做姐姐的,自然是疼他的。丫”
黎川仍是不说话,只是看着虞菁扣,握紧了宫羽的手。
“若我不施幻术,他日宫羽为死灵之王所控制,生灵涂炭,黎川,你可愿看到那般景象?就算为了天下,你也要答应了我。”虞菁扣的手上还留有被冥河水灼伤的痕迹,她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幽幽叹息,恍惚低笑,“呵,若让天下人知晓了魔宫杀人不眨眼的魔女,挽音虞菁扣也会心系天下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会觉得很可笑?”
她反复看着面前那双手,觉得被灼伤的手已经可以再次弹奏出九露阳宣,可以制造出幻术,觉得她可以凭借这双手,唤醒尚宫羽。
黎川只是看着她,摇头媲。
虞菁扣深深吸一口气,转动着灵动的眸子,生怕眼眶里的泪水滚落,她看向了别处,扬起声音:“答应我。”
“你可能会因此死去。”
他们的声音同时响起,那一瞬间,虞菁扣回过头看向了黎川——他的眼眶微微发红,银色眸子里是隐忍的潮气。
男子隐忍的泪,令她鼻子发酸。
“我知道。”虞菁扣哽了声音,大颗的泪滴在一瞬间滚落,“我可能会因此解月兑。”
解月兑么?黎川看向她,眉目间一片悲切。
他恍惚记起和虞菁扣相处的岁岁月月,他酩酊大醉之时,他情绪失控之时,他身受重伤之时,相伴在身边的,都是她。
她一直在他身边默默地付出,无怨无尤;可是他,回报不了她以等同的爱,他终归只当她是妹妹、是杀手伙伴。
就这样,她也要舍弃她自己么?
要他如何看着这样的她去冒那么大的险?
黎川看一眼哭泣的她,又看一眼无知无觉的尚宫羽,银色眸子里是挥之不去的痛苦和自责,只是摇头。
看见他这般,虞菁扣心中一痛,上前一步,却是额头抵着他的肩膀,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出声来:“答应我……”
泪水打湿了他的肩,她的哭声在一刀刀凌迟着他的心脏,他闭了眼,伸出了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女子纤瘦的背。
背部传来黎川安抚的轻拍,像无数次她的梦中一般,她只想时光在此刻停留,那样她便可以永远感受到他的关怀。
微风拂过,不远处蝶树的叶子在风中作响。
她在爱慕了数十年的男子面前,终是压抑不住数十年难熬的隐忍,放声哭出来。
“黎川,答应我,让我布施这场幻术……”
“答应我。”
“答应我……”
……
女子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纤瘦无比,而与他十指相扣的尚宫羽的手,同样也瘦得铬得他的心口微微发疼。
这两人,是自己一生的最为割舍不下,为何却非要舍其一?
若施幻术,虞菁扣生还的几率只有三成,一想到这点,他只觉得心里揪的难受,叫他如何能答应?
为了他,虞菁扣付出了多少,他计算不出。他非但无以为报,还要她去冒生死大险?不,绝不可以。
“菁扣,我们想别的法子……”
他心知没有别的办法来唤醒尚宫羽,可是为了稳住她的情绪,他这般违心劝道。
虞菁扣身体微微一僵,她从黎川的肩膀处抬起头来,泪水濡湿了长长的睫毛,她慢慢收住了泪水,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你明知,没有别的法子了。”
黎川不语,是啊,没有别的法子了……宫羽一直这般不死不活,除非极擅长幻术的人,没有人能够唤醒他。
可是,他怎么能用菁扣的一命,去换宫羽的一命?
“黎川,这个世上,只有我的幻术可以唤醒宫羽。我一生杀孽无数,这回,就当我是赎罪吧。救了宫羽,便是救了天下,更是救了你,救了你,才算是救了我自己。我要做这一切,只不过是自救罢了。”虞菁扣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勾起嫣红的唇,她退后一步,仍是伸出了手,示意黎川将宫羽交给她,“况且,我还不一定会死。”
她说那些话的时候,黎川只是直直地看着她,仿若一座雕像,凝住了周围的时间。
何时,那个记忆中冷血无情、执着骄傲的虞菁扣,竟会为了救别人,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了虚无缥缈的“不一定”手中了?
黎川忽然觉得阳光刺眼,他以手摁住了眉心,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那边,虞菁扣掐住了自己的命门,隐隐竟有以死相逼的意思:“黎川,五蕴琉璃珠,可助我施幻术,那样,我活下来的几率便增到了五成。若你答应,我可能会死,若你不答应,尚宫羽必死无疑。”
一面是五成会死,一面是必死无疑,该选哪方,已然明了,她试图以这句话,给黎川一个答应的理由。
黎川心底涌起了难言的难过,他看她良久,说了这样一句话:“执着于错的人,方知人心凉薄,菁扣,你不该遇到我。”
爱,都是自私的——他爱的是尚宫羽。
虞菁扣的泪水,在那一刻,重新重重跌落,她看着千叶黎川,却是畅快地笑出声:“我知那五蕴琉璃珠被你亲手沉入地底,你何时去取?”
她话音刚落,冷不防被拥入了一个怀抱,她看向拥住自己的千叶黎川,愣住了。
他的怀抱温暖有力,他的气息将她团团包围,她的一颗心,在此刻慢慢变得安宁,忍不住生出一股一辈子赖在他怀里的心思来,在这一刻,她嘴角微翘,带着泪水。
他的手还紧紧地握着尚宫羽的手,却将她拥入怀中,他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痛苦——比她所见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撕心裂肺的表情。
“菁扣,对不起。”
短短一句对不起,包含了千言万语,虞菁扣只是摇头,泪如雨下。
黎川收紧了臂膀,将虞菁扣牢牢圈在怀中,无关风月,只是紧紧拥抱这个为他付出几乎一生的女人,拥住了这个数十年来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起誓:“菁扣,有我在,你和宫羽都不会有事,一定!”
“我相信你,相信你……”
虞菁扣闭上眼,仍凭泪水滑满脸颊,哽咽:“我相信你。”
数十年,只要他答应的,没有做不到的,故而,她相信他。
风过,卷起细密的落叶,落于他们的衣襟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黎川轻轻放开虞菁扣,替她拭去双颊上的泪水,而后,将尚宫羽的另一只手交到虞菁扣手中:“明日,我们三人一同前往西国,去取五蕴琉璃珠。今日你将魔宫事务都安排好了,那边,安排几个得力的手下,仔细看紧。”
“盯着那边倒没问题,可是……西国是宫羽的噩梦之地,若再涉足,恐怕……”听言,虞菁扣联想种种,最后蹙眉,表示不妥。
“若没有我在一旁压制着,难保死灵之王不出来作乱,我要时时刻刻在他身边守着,确保他不出任何差池。”黎川叹息,收了收手,将宫羽的手握得更紧些,看向尚宫羽,一时间,他的眼里除了尚宫羽,再没有别的任何,“我要将他带在身边,他不能再有任何差池。”
——他不能再有任何差池,哪怕拼了我的性命。
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初冬的阳光下,虞菁扣与黎川二人,分别立于坐着的宫羽的左右两侧,他们的手分别紧紧地握着宫羽的一只手。
此刻,这对多年来令人闻风丧胆的摩羯双煞,再度携手,却不是取人性命,而是保护着尚宫羽。
风轻轻吹过,吹走了人心头的阴郁,这么多天来黎川第一次觉得舒心,他闭上眼,在风中微笑:“菁扣,你我每次合作都是去杀人,这次却是去救人,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么?”
“不曾呢。”虞菁扣侧过头看他,也微微笑起,“以前,你我哪次合作不是走在生死边缘,虽刀尖舌忝血,但却令人难忘……这次出行,就当是出去游览一番。”
黎川没有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良久不再动分毫,似乎已然沉浸在初冬的风中。
虞菁扣也不再说话,将视线从他身上转开,转而去看那颗含苞待放却终年不绽的蝶树,目光中恍恍惚惚多了一丝迷离。
在这个玄鼎大陆之上,有千叶黎川的一切都如同传奇一般,飘渺瑰丽,就如同那棵蝶树一般,散发着诱人的馨香。
虞菁扣仰起头,不知为何,心中的忧思也在此刻一扫而空,似乎阳光明媚了些,阳光下的树木也鲜活了些,鸟鸣欢快了些,连带着呼吸都顺畅了些。
她想,她之所以这般,约莫是她终于可以跟着自己所爱的人,过一段没有血腥的日子了吧。
黎川,亦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