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五分钟八点,圹天翔轻轻敲响了乔县长家的门。乔县长家也只是在县政府大院的最后面,一座青砖黑瓦的二层楼,不过,并不是他一个人住。由于有圹天翔领着,那马车竟径直赶到了后院,在值班室连登记也没有。四个人下车后,车把式到大门外候着去了。
乔梓权热情的迎了出来。多年不见,他现在比以前更精瘦,但那个精明劲儿依旧,精神头依旧。“魏老哥,是你吗?稀客,稀客呀。请,快往屋里请。”
众人落座后,圹天翔赶紧给倒上茶,他又把吕思鲁和吕传邦带来的礼物归置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
乔梓权的热情是真诚的,“魏老哥,咱有年头没见了,可我依然记着你。下午天翔和我一说,我当时就高兴得不得了,本来下午就想见你的,可考虑到办公之所不是说话之地,所以就安排到晚上了。这样,有什么事咱们可以说个透。”
圹天翔一看赶紧说:“乔县长,我去值班室看看有没有晚来的文件。”
乔梓权知道他找借口,“这么晚了能有什么文件?天翔,和我在一块共事没那么多讲究,你要嫌无事可干,我隔壁书房的门开着呢,你不是喜欢看书吗?看看我的藏书怎么样?”
这个空隙,魏清已经发现乔县长的家实在有些太寒酸了,一桌一几数把椅子而已。墙上寥寥的挂着几幅字画,最显眼的,莫过于一个高置花架上的一盆兰花。
不过,他的书房却富有的惊人,那是整整四面墙的书架,里面全都摆满了书。进得门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中山先生的刺绣像。
可是,乔梓权的穿着并不寒酸,像现在,他是一身缎子长衫,就像一个南方绅士,而这些衣服,全是从老家寄来的。因为屋里生着火炉,他身上并没有着太多的衣裳。
而在办公所在,他则是一身中山装。为此,乔梓权曾专门对部下说过,为官穿着一定要讲究,这个讲究不是锦衣华服,而是干净利整,让人看了觉得舒服。清朝有官服,咱民国不兴这个了,中山装就不错,最起码让老百姓看了能对我们有信心。
乔梓权如此说,圹天翔当然高兴了。不过,他把两个孩子也叫上了。“思鲁、传邦,你们也来。”
乔梓权这才注意两个孩子,“他们是?”
魏清说:“你还记得福生吗?个头高的是他的孩子,叫吕思鲁。另一个是……志忠的孩子,叫吕传邦。思鲁、传邦,还不赶快叫……”叫什么呢?总不至于叫县长吧?魏清一时艮住了,本来他刚才把志忠二字说出来的时候,就感到喉咙里有点儿打结,现在愈加如此了。
乔梓权一看明白了,“魏老哥,孩子们叫你什么就叫我什么。”他又站起来拍拍两个孩子的肩,“都这么大了,不得了呀。”
“乔爷爷。”两个孩子还真懂事,乔梓权话音刚落他们俩便叫上了。
乔梓权一听非常高兴,“好,好,思鲁、传邦,和你们的圹叔叔去吧,书房里的书你们可以随便看。”
两个孩子一走,魏清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乔县长,我……”
“魏老哥,你我之间没有县长,还是叫我梓权吧,就像从前一样好不好。”乔梓权眼见魏清如此拘谨,赶紧把他的话拦下了。“多喝点水,这是南方的红茶。咱这县城呀,一到了晚上冷得要命,我这个南方人在北方这么多年,就这一点儿还没适应过来。”
魏清笑了笑,“梓……权,谢谢你还叫我魏老哥,你一点儿也没变哪。你不知道,当天翔告诉我你还这样叫我时,我一听心里暖洋洋的。唉,以前的事儿都是志忠没做好,我这个当叔的也月兑不了干系,乔乔她……”
“……老哥,咱不说这个!”乔梓权的身子几乎一震,稍顷,他又平复如初了。他顾自深深喝了口茶,“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后来我也用心想过,乔乔她走到那一步,志忠有责任,她自己有责任,我们当父母的也有责任。老哥哥,你是尽了心的,这些我都知道。就是乔乔那孩子……脾气太拧了。
“对了,你是不是为志忠的事情而来?还有井上峪学校的校长张剑南。孔祥云的事我清楚,他自己是**,在监狱里早已经供认不讳。可是,张剑南又是怎么回事?志忠又是如何牵扯进去的?我想仔细听听事情的原委。”
乔梓权这番话,魏清只觉得心头一热,他连忙把事情的起因、经过,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乔梓权思忖片刻,“我明白了,这么说,和我听到的情况,还是有不少出路的。魏老哥,实话给你说吧,井上峪这次的事情之所以引起注意,是从学生们去孤山镇游行示威开始的,那时我还在孤山镇。接下来就是抗粮事件的发生。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经常有人向有关方面传递一些不好的情况,其中一本小册子特别引起了县党部的注意,于是这才留心查上了。孔先生真是可惜,我和他见过面,也谈过话,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老师,可他怎么就参加了**呢?”1876580
魏清试着问:“梓权,你看他们的事情不要紧吧?”7658
乔梓权如实相告,“老哥,我知道你的为人,所以有些话我不避你。张剑南和志忠的事情可大可小,而孔祥云就没有希望了。
“现在,蒋委员长在江西一带鏖战正酣,北面日本人在东三省如狼似虎,如此形势下,党国的国策是‘攘外必先安内’,这安内就是剿除**。而在我省,韩主席执法最严,所以,孔先生肯定凶多吉少了。”
“……”魏清的心里当即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喝了口茶稳定了一会儿,才试着问,“这……可大可小怎么说?”
“魏老哥,别看我是一县之长,可有些事情也掣肘着呢。但凡和**沾边的事情,都由县党部统辖,按正说它是我的一个部门,可现在情形不论这个,官场上是看你身后的人。
“噢,我和你直说了吧,县党部主任姓刘,他的直接靠山是省党部,而省党部又直通蒋委员长,所以这刘主任对我这个县长表面上服从,暗地里却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而井上峪的事情,我也是事后才听汇报的。因此,鉴于目前的形势,张剑南和志忠要是一味由县党部审下去,结果和孔祥云一个样。这就是可大。
“老哥你别紧张。话又说回来,我毕竟是一县之长,由我出面和他把真实的情况说清楚,他也不至于把事情做得太绝。关键张剑南和孔祥云是两码事,只是阴差阳错的搞到一起了。说到底,不就是几本书和几张报纸吗?那又不是什么犯禁的东西,倒弄成杯弓蛇影了。这就是小。
“老哥我给你说实话,你就是不来,为了井上峪学校,为了张剑南能挺身替国办教育,为了学校里那么多可爱、可敬的老师,我也必须出这个面。”
“梓权,谢谢你了!”这番话,只让魏清的心忽上忽下的跳跃着,至此他紧紧地握住乔梓权的手,“一切我都听明白了,张校长能没事儿,志忠不就跟着没事儿了吗?”
乔梓权把话一收,“不过,话是这样说,真要做起来,不会太顺当的。老哥你得有这个准备,你们来县城几天了?”
魏清又坐回原处,“算上今天整三天,我做梦也没想到能碰见你,而且你还当了县长。”
说着,魏清把身边的包袱打开,他把全部家当露了出来。“梓权,我就给你说实话吧,此番前来,在这县城我是一个熟人也没有,后来多亏遇上一个贵人帮忙,人在监狱里见上了,就是没见到孔先生……
“用度呢,我带来二千三,其中老夫人给凑了二千,那三百是咱学校商行七百块钱周转资金的一部分,下午在监狱里花了些,现在还剩个大头。我找你就是来求你帮忙的,怎么花,怎么办,你直接安排就是了,不够我再想办法。这官场上的事儿我不懂啊。”
乔梓权一看,原来是魏清听误会了。是呀,那要是换了另一个人,在这关头用话一点,谁还不知道是咋回事?送钱呗,少了都不行。他把魏清的包袱合起来,“老哥哥,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为了救人需要花钱的时候,那也不能花你的呀,好歹我是一县之长。你这个岁数领着两个孩子东奔西跑,我知道你有多难,所以,你还是把这些收起来吧。
“你放心,剑南和志忠没出来以前,他们在监狱里绝不会再受委屈的,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安排。还有,咱俩之间决不能说那个求字,你让我如何擎受得起?我也就是在这个位置上。否则,想帮也是干着急,有劲儿使不上。”
“梓权,我不难。”尽管乔梓权如此说,魏清心里依旧没底,没有钱,能办成事儿吗?退一万步说,再难也不能花人家县长的钱呀!现在已不同从前了,以前吕志忠是乔梓权的女婿,怎么办都好说。可现在算什么呢?
人家乔梓权真仁义,这个时候还能如此热情待他,魏清心里能没数吗?于是,他又把包袱打开,执意对乔梓权说:“梓权,这些用度我不是给你的,刚才你说县党部的那个刘主任,我一猜就不好说话。所以,你还是按我的意思办,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你是县长,多忙啊!
“还有,你还记得田甜吗?那孩子担心事不谐,把父母遗留给她的一样珍物也带来了,就是为了能把人救出来。梓权你看,真到了寸劲儿上,你把它也用上吧。”
随着包袱里又一个小包袱的层层打开,一本黄页露了出来。乔梓权一看,立刻把他吸引住了,他信手翻开无字的封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