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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县大狱在管理上除了办公楼的各职能部门以外,是分有内勤和外勤制度。所谓内勤,就是专在监狱区以内负责值班的狱警,白黑轮班倒,这也是监狱的主要工作。
而外勤,则是负责监狱区以外的例行值班和杂务。当然需要不了那么多人,大多数不是喝茶、看报纸、闲聊、吹牛皮,就是到处瞎溜达。有头有脸的则干脆点个卯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甚至有的在班上却溜出去**、打麻将。
就这样监狱里还在每年增人,编制超员、人满为患是显而易见的,可谁也制止不了,都是冲着那份旱涝保收的薪金来的。当然,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得来。
而内勤和外勤定期倒换,则是典狱长的一大发明,表面上和在上报的文件里,都说是为了保证清廉和一专多能,实际上却是为了平衡内部矛盾。
显而易见,内勤那边是有不少额外的油水可捞的。像刚才缠着丁少勇的这位,他已经倒转外勤一个月了,所以,他才这么闲得慌。
犯人们被押在一片苇子地里,大约有二、三十人,周围有四、五个狱警做警戒,每人手里的短枪则大张着机头。
笑面虎沮丧满面的说:“别他妈跟屁虫似的贴着我,就怕别人不知道咱俩好似的,怪不得别人叫你秋菜呢。”
秋菜姓李名求财,因为平时名声不好,所以人们私底下都叫他秋菜,暗含烂贱不值的贬义。此刻他不服气的梗了梗脖子,“表姐夫,我不跟着你跟着谁呀?谁让咱们俩是亲戚呢?实话给你说吧,今天早上一上班,我就听说咱看的人死了,找你又找不着,我这心里立时就没了主意。哎,表姐夫,你值班不在岗上,人死了你又去哪里了?”
笑面虎没好气的,“还能去哪里?我在大门口的值班室里猫了半宿,想得我脑浆子都疼。要是让县党部我表舅知道了,还不知怎么骂我呢?”
求财转了转眼珠子,“他骂你骂得着吗?应该骂典狱长才是,人又不是死在你家里。”
“呸!你家里才常死人呢。我看你就是一颗典型的秋菜,黄不拉几蔫不拉几还没脑子。人死在监狱里是不假,可临时加岗让咱俩专门当这个差是我表舅的主意,起初典狱长并不同意,可经不住我表舅一压他就让了。”
“典狱长为啥不同意?”
“……猪、猪脑子。你也不想想,这不是不相信典狱长吗?”
“对对对,我现在一听就明白了。可是,我还不明白,你表舅……噢,咱表舅,咱表舅他还应该骂典狱长,凭啥他骂咱俩?”
笑面虎快气死了,“滚!不和你说了。”
求财看看他忍不住嘟囔,“原来我还以为是好事儿呢,凭空多加了好几块大洋,还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哪。可谁知人就他妈这么快死了,真他妈经不起折腾,好赖你撑过这个年呀。人家还想等过年的时候,给小红……添件像样的花衣裳呢。”
笑面虎一听抬腿就是一脚,“别做梦了,有多少钱你在那个**身上也是白花。还好事儿?原来是好事儿!那是人不死以前,咱们挣了钱,典狱长还落好人。现在倒好,他可以一推六二五,连表舅也没法奈何他了。”
“对对对,现在我才明白了,表姐夫你咋不早说呢?不出事儿他落人情,出了事儿他却一推六二五,老滑头!小六子,你他娘的楞啥呢?赶快给老子割苇子,再他妈磨洋工,老子一枪毙了你!”
警戒圈内,犯人们弯腰弓背一个个就像虾米一样,而他们的面前则是两人多高的一大片芦苇,目下他们正挥汗如雨的挥舞着镰刀,风过处,一根根芦苇倒下了,全倒在如镜的冰面上。
这些犯人们杀苇子要干什么?其实很简单,卖钱。而他们所杀的芦苇也非一般品种,身高不说,每根大都有食指粗细,砍下来扛到集上一卖,一分钱三根,是盖房用的好材料,用麻绳编成苇箔,平整的搭在檩条上,那是讲究人家所青睐的,这种芦苇当地人叫苇子。
而在这片滩涂上,因为受春季黄河凌汛和夏季洪水的侵扰,一年四季基本上断不了水,正是这种芦苇疯长的沃土,那要在今天,则是造纸的上好原料了。
——又扯远了。这也是小说中县大狱外勤杂物的一部分。不过,外勤们却都抢着干,一来可以随便打骂体罚犯人,二来这些没有任何投入的收益全都归监狱自行支配,是无需上交的。人人能分到钱,外勤们能不趋之若鹜吗?
只是可怜了这些犯人们。1876580
“六子,吕大夫那碗饭吃了吗?”一个犯人关心的问。7658
六子抹抹满脖子的汗,“吃啥?难过了一晚上,被子湿了一大片,那是被眼泪砸的。”
“吕大夫他真重情义,不过六子你别急,早上出来的时候,我听说那个人又活了,是他们悄悄议论的。真的,回去你告诉吕大夫,他准高兴,一高兴他不就吃饭了。”
“你不哄我?这可太好了!吕大夫听了能不高兴吗?”六子一镰砍倒好几根苇子。
那人说:“看把你高兴的,我看你给吕大夫当干儿子得了?自从他被打断肋条以后,端屎端尿全是你的,亲儿子也就这样呀。”
六子想也没想,“我倒是有这个想法,可不知吕大夫愿不愿意。”
“那好,抽空儿我给你问问。别说了,笑面虎过来了。”
其实,笑面虎早就注意这边了。他气势汹汹的跑过来,“小色孩子,你又他妈的叨咕啥呢?咹!老子盯你老时节了。”
骂还不解气,他把所有的沮丧全集中在脚尖上了,随着他的腿落,六子刹时被踢出去一两米远,那砍过的苇子茬如匕首般尖利,有一根正戳在六子的手心上,登时鲜血如注;而他的,却蹲在一块薄冰处,随着咔嚓一声,烂而又薄的棉裤一下子被涌上来的水浸湿了。
笑面虎抬腿又踹,刚才和六子说话的那个犯人赶紧斗胆把他拦住。“您消消气,他还是个孩子呢。对了,昨天晚上的那个人又活了。”
笑面虎一听把枪口直接指在了他的面门上,“狗杂种,怕我不敢开枪是不是?老子一枪崩了你,就说你他妈的想逃跑。”说着,他用手一拨拉身边的苇子丛。
“别别,是真的。”那人一看笑面虎要使坏,脸登时吓得蜡黄。“我是路过值班室时,听里边的人说的,不信你回去问一问。”
“老色孩子,你咋不早说呢?”笑面虎顿时转怒为喜,他朝站在高处的同事一扬手,“哎,我回去了!”话音未落,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呢。
六子拍拍腚上的水站起来,他单手高高的举着离开那片冰面,把另一只手在地上的浮土上随便一划拉,算是给伤口止血了。他快步回到原来的地方,伸手把镰刀捡起来,又呼呼地干上了。
而刚才那个犯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的,说杀人就杀人呀。六子,你没事儿吧?这么多苇子,就是砍到死也砍不完呀。”
监狱内,典狱长也被惊动了,他少有的来到牢房内,只见地上躺着的孔祥云已面目全非,他用手指在孔祥云的鼻孔前试了试,“嗯,还有气,都别愣着了,快去请大夫呀。”他用手帕捂着鼻子退了出来,“我可告诉你们,上级现在又不让他死了。”
值班的一个狱警说:“还请什么大夫呀,咱们现在就关着一个,让犯人给犯人看病,连钱也不用花。”
另一个人说:“他们可是一个案子进来的,就不怕他们串供?”
典狱长看看身边的丁少勇,然后一声不吭的走了。
丁少勇赶紧说:“串什么供?他这个样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各位,你们不会看着吗?”
另一个人问:“那个大夫也动不了呀,谁能把这个死猪背过去,一身的巴巴味。”
丁少勇说:“对不起,这是你们的事儿,我走了。”
那人急了,“嗨,凭什么偷牛的走了逮住拔桷的,秋菜那个小色孩子呢?他们可是有加薪的。”
笑面虎急冲冲的跑了过来,“活了,真的活了?”
那人一看又乐了,“是活了,看把你高兴的。刚才典狱长可是说了,上边命令这个人现在必须活。让你把他背过去,他们一伙的不是有个大夫吗?还有,你必须在一边看着防止串供,钥匙给你,我们走了。”
笑面虎一看却傻了,不过这时求财乐颠颠的跑了过来。于是他连忙吩咐:“去,赶紧的把人背出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