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吕志忠凝神谛听着门外。老边把四个人围成了一个圈儿,外面又用破被子罩住。大多数犯人的离去,突然间让人觉得这间牢房就像空了一样。
他们一起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老边,我还想到了一层,原先咱们愁没办法出去,这不是天助我们吗?想钥匙,钥匙就来了。可是,在外边干动静忒大,我的意思是把笑面虎诳进来,你们看呢?”陆文海又提了一个建议。
老边说:“咱们的胜算又多了一筹,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还有什么?”
六子早就想说了,“诳笑面虎肯定是我的事儿,他姥娘进来以后你们谁也别拦着,就由他往死里打我,最好是打出血来……”
“这是为什么?”不等六子说完,王大虎便问上了。
六子俯耳对众人一说,大家只能纷纷点头。“六子,委屈你了。”老边拍拍他的肩。
六子却大咧咧的说:“嗨,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以前挨打我生气,这一次老子偏要笑!”
吕志忠扭过头来说:“兄弟们,再等等,我正和我们的人联系呢。”
六子说:“咱起誓吧。”1876580
陆文海问:“没有血酒怎么办?”7658
六子想了想,突然他转过身去一口就把手指头咬破了,点点鲜血登时滴在了一个破瓦罐里。六子把吕志忠身边的那个热水瓶拿过来,四碗血水依次端在了每个人手里。
老边领诵,每个人的眸子都是黑亮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怕生死,自愿冒险。性命相依,不负誓言。如有违背,人神共歼!”他说一句,每个人低声又重复一遍,仪式进行完了,四碗血水也全干了。
吕志忠眼里含着泪,“谢谢!我替孔先生多谢各位兄弟们了。”他又抓过六子的手,“六子,你有多少指头可咬呀?”
王大虎说:“吕大夫,别难过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老边想起一件事,“吕大夫,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不能再等了。咱这件事,我,大虎,陆文海,我们三个就够了。六子是个孩子,不能冒这个险,他只要把笑面虎诳进来,就再也没有他的事儿了。”
六子一听急得要命,“老边,这怎么行呢?你是嫌我怕死是吧?我现在就……”
老边一把将他抓住,“六子,你听我说,事情成了我们就远走高飞了;事情不成,我们也远走高飞了,再见面只能是下辈子,也就是阴曹地府里。不论哪种情况,监狱都不会放过吕大夫,他们要是为难他,吕大夫身边可是一个人也没有呀,你说你能放心吗?”
六子终于又坐下了。老边又对吕志忠说,“吕大夫,六子是个苦孩子,他认你当干爹怎么样?把他留在这监牢里,我们三个人也挂着呀。”他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
吕志忠连忙接过来,“兄弟们放心,六子以后就是我的好兄弟!”
“不,干爹,你就收下我吧。”六子扑通一声跪下了。
吕志忠把他拉起来,“多谢兄弟们看得起我。不过我有一句话非说不可,兄弟们这次为我冒险,结果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顺利逃出去,这当然再好不过了!可是……也要做另一种准备。
“万一出现这种情况,兄弟们放心,你们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吕志忠绝不会不管的。所以,请你们现在就把家住哪里写下来,就算我求你们了。”
老边一听却乐了,“吕大夫,用得着吗?这件事我们必须手拿把掐!胜算的把握不算小。大虎,陆文海,你们俩说呢?”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吕大夫,你这番好意我们领了。真要到了那一步,一切都无所谓了,你就是想照顾,也根本照顾不过来。”王大虎和陆文海也毫不在乎的说。如此三番,吕志忠只得作罢。
吕传邦在车上问:“大爷,咱们这是在向南吧?”
那车把式头也没回。他头上捂着狗皮帽子,赤手举着长长的马鞭。吕传邦注意到,他虽然穿着棉裤,可也仅仅是两条裤腿连体套着,臀部竟是一层厚厚的夹衣,没有丁点儿棉花在里面。为了御寒,只不过在下面垫了一个蒲团而已,这可是寒冷的冬天啊!他家里竟再也挤不出兜腚的棉花。
“是向南。跑一阵儿再往东拐,再跑一阵儿往南拐,就上了往孤山镇走的大路了。孩子,孤山镇再往前我可不熟啊,到时候你们俩能领路吗?”他想再往前送一程,虽然他得到的工钱是到孤山镇为止。
吕传邦没有顺着回答,而是问:“那要是往东呢?”
“往东?往东当然是济南府了,不消两三个时辰准到。”
吕思鲁小声问:“传邦,你问这话是啥意思?”
吕传邦的目光却望着东面,“哥,还能啥意思?‘婶子,要不是我大爷还在监狱里关着,我还想和传邦去逛逛济南府呢。’就这意思!”
吕思鲁明白了,那不是他说过的话吗?可是……传邦……回家,他的脑子飞快的转着。他的目光和吕传邦的目光激烈的撞在了一起。
“哎呀,爷爷怎么把一件大事给忘了?”吕思鲁突然惊叫一声。“大爷,停车!”
“吁——”车把式连忙把缰绳勒住,“孩子,出啥事儿了?”
吕传邦说:“大爷你不知道,今天因为走得急,我爷爷把一件大事给忘了,我俩必须往东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车把式疑惑的看着他们,“真的,莫不是哄我吧?”他犯疑的点上一锅烟猛抽几口,那火点儿渐渐在烟锅里扩大着。
吕思鲁一本正经地,“大爷,你看我们俩像是骗你吗?”
“那……往东就是济南府了。你们俩还真打谱进城去?也行,去完济南我再接着送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再加钱的。”
吕传邦说:“不用,不用。大爷,到了济南我们还有不少事儿呢,岂不误了你的生意?”
车把式纳闷儿了,“圹先生说,你们不是有急事儿往家赶吗?看看我带了多少草料。我还打算,除了吃饭、睡觉,咱们就一路不停歇了。这倒好,说变还就变了。”
确实,那辆马车上足足装了三麻袋饲料,还有一个供牲口饮水的瓦罐子。另外就是各自的包袱,那车把式的包袱里是一摞煎饼,从形状上两个孩子也看得出来。
“不行不行,济南府那么大,你们俩能认得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回去我没法交这个差。”车把式似乎拿定了主意。
吕思鲁解释说:“不怕,把济南的事儿办完了,我们俩就坐火车回去,只会快,不会慢,保证啥事儿也误不了。大爷,鼻子底下长着嘴呢,它济南府再大,还能问不出路来?”
车把式认真的打量着两个孩子,“你们俩给我说实话,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要不然,打破头我也不敢擅自做主,这个责我负不起。济南府是大码头,你们俩又是两个孩子,万一走丢了怎么办?我看还是回去问问主家吧。”说着,他就要拨转马头。
吕传邦一看急了,吕思鲁连忙看看他,他又笑着对车把式说:“大爷,圹爷爷用你的车可真是用对了,你这个人心实又负责,主家能不放心吗?不过,你要不怕走冤枉路,咱们就回去问一问,这样你也好放宽心。”
吕传邦听完偷偷直乐,敢情吕思鲁用的是激将法呀!车把式又仔细寻思了一会儿,然后把手里的旱烟袋在车把上磕了磕,别进了腰上扎着的布带子上。“那好吧,我就把你们送到济南府。钱呢?”
他突然问了一句,“主家给我的工钱是支到孤山镇的,到济南府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我还是赶快退给你们俩吧。”说着,他就要往腰里模。
吕思鲁和吕传邦双双拦住他,“大爷,工钱就不要退了,和到孤山镇一样,近也近不到哪里去。”
“那不行,近老鼻子了。”车把式根本不听他们的话。
吕传邦说:“大爷,我说句话你再退也不晚。你看你,这么冷的天还穿着叉腿裤,干这个营生可是天天坐在车上啊,又不能动弹动弹暖和暖和。
“大爷,多余的钱就算我和哥哥送你一条棉裤了。你要再不忍心,等我们俩过几天回来,再用你的马车不就是了,我们正想在县城转一转呢。”
“你们俩还回来?”车把式犹豫了,尤其是吕传邦说就等于送他一条棉裤那句话,着实让这个靠拉脚过活的老车把式心里好一阵感动,那热乎劲儿就像上立刻贴了一层厚厚的棉絮一样。
吕思鲁说:“肯定回来。”
“那好吧,咱们这就掉头去济南府。”他一抖缰绳,高兴的把车把掉过来了。车轮飞转着,“孩子,济南府去过吗?”
“去过,隔三差五的就去一趟。”吕传邦脸冲着后面,故意把声音绷住说。
车把式还想试他们,“噢,老熟套子了。这一次是去哪里呀?”
“芙蓉街!”两个孩子几乎异口同声的说。
车把式一听相信了,“芙蓉街?那可是济南府最热闹的地界。啧啧,各色店铺那是一眼望不到头啊,哪一家不是日进斗金?繁华着呢!”
他又情不自禁的念出一段顺口溜,“芙蓉街,金菊巷,状元楼旁有染坊。你染一尺,我染一丈,最鲜亮的娶新娘……”
吕思鲁和吕传邦一听,却乐得悄悄的对捶了一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