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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是雪白的饺子,俗话说上车饺子下车面,而这顿饭圹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十几口人全都破例坐在了一起,为的就是图个全欢。
圹恩的老伴儿唯恐这个吃不饱,那个吃不足,她不停地往每个人碗里拨着饺子。“他叔,张校长,志忠,你们可要多吃点儿,路远着呢。不让你们走吧,咱们这边倒喜庆,可那边家里过年也不是个好滋味儿。
“我说让天龙、天籁送一送,把你们送到井上峪,可老头子说他叔你高低不从,也就不好硬犟了。路上好歹稳妥着点儿,平时走五里歇歇脚,咱现在走个二里就停,找个干净的人家喝口水,让身子也松缓松缓,千万不能走急了。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俺那两个孙子来了,原先还以为他们紧抓蹬着能回来呢,现在看来见不上面了。我让媳妇子们给俩孩子每人扯了一块布,回家做件衣裳吧。志忠,回头告诉俺那俩孩子,有机会的时候别忘了女乃女乃,我可真想他们呢。”
圹恩笑了笑,“她娘,别絮叨了。你再絮叨,还让不让志忠吃饭了。”
“行行行,我不絮叨了,我再给你们盛盆饺子汤去。”
“女乃女乃,还是让我去吧,你一个饺子还没吃呢。”一个孙女抢着想去,却被老人家按下了。
圹恩说:“让你女乃女乃去吧,她是舍不得走人啊。”
两辆马车雇好了,车上依然铺着厚厚的被子。吕志忠和张剑南被搀在了车上,不过他们却没有躺下,而是依着车帮安稳的坐着,他们注视着送行的人,也注视着春草堂药店。
一个孩子急匆匆的从远处跑了过来,他把手里的一个包袱悄悄交到刘世杰手上,又俯耳和他说了些什么,刘世杰一听急了,他一把将魏清拽了过来,“大叔,你是不是想存心打我的脸?”
魏清和他装糊涂,“世杰你这是说什么呀?”
“什么什么?大叔,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就为这你才勉强和志忠兄弟去我家住一宿?让别人知道了,你还让不让我活了?”他用力把那个钱袋塞进魏清的怀里。
尽管刘世杰把声音压得很低,动作也挺隐蔽,可这话还是让圹恩听见了,他连忙朝圹天龙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圹天龙也气冲冲的出来了,他把一个钱袋交到圹恩的手上。
圹恩一看浑身一震,他喊了一声,“不走了!天龙,去把算盘拿出来,算一算你魏叔他到底应该付给咱多少钱,亲兄弟明算账嘛。这是一笔。还有一笔是,这些日子咱也沾了你魏叔不少光,你再算算咱药店比平时多进了多少钱,按五五分成,该给你叔提多少一次结清。打今儿以后你也不是人家的徒弟,就算咱高攀不起了。”看来圹恩是真生气了。
魏清一看事不谐,他连忙过来把圹恩手里的钱收起来。“圹先生,我是说这些日子太打扰了……”
“笑话!你打扰俺什么?咱又非亲非故的,谁认识谁呀?”
圹天龙也说:“叔,这事儿你做的可是过了,我爹他能不伤心吗?”
魏清赶紧向圹恩道歉:“圹大哥,我错了,你好歹别往心里去。其实这也是志忠的意思,怪我虑事不周还不行吗?”
圹恩慢慢缓过那口气,“老弟呀,刘掌柜责怪你打他的脸,而你呢,这不是往我心上扎刀子吗?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明白?这场磨难,里里外外还能少花了钱?把人折腾的还不够苦的?志忠,你还笑,要不是看你这个样,我非扇你两个耳刮子!”
吕志忠赶紧说:“圹先生,世杰哥,都怪我错了还不行吗?”
“好啊,原来后台老板是你呀!”乔梓权用手指头点着他,“是不是在我屋里也做了手脚?真要那样,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吕志忠讪笑着说:“爸,你就别跟着起哄了,再怎么收拾咱也是一家人。”
“看看看看,原来咱们和他不是一家人呀!”圹恩又想翻脸了。
“志忠你就少说一句吧,没看见这么多人全都冻着吗?”魏清连忙把话拦住。
乔梓权从司机手里接过一个精致的木匣子,那匣子扁平,还散发着浓郁的木香,匣盖上雕刻着一簇婀娜的兰花。而他的汽车却停在周围的一条巷子里去了。
“老哥哥,有一件大事你忘了,快看看这是什么?”乔梓权把盒盖抽开,里面露出了那本黄褐色的《红楼梦》,它就像一块璞玉一样,本质华美,外表却又那么古拙朴实,似乎多多少少还有一点土。
跟前的人全都围了过来,尤其是圹天籁,他首先把里面的书抢了过来,他只是快速浏览了几页便大吃一惊,“乔县长,你真是太有眼福了!”
乔梓权微微笑着,“何止是眼福?它美其目,悦其心,增其志,广其见,实在不可多得也。”
圹天籁爱不释手,“难道你就没抄一份?”1876580
乔梓权摇摇头,“没有本人授权,我安敢造次!”7658
这本书在圹恩和圹天龙手里传了个遍,最后连天龙媳妇和天翔媳妇也过来了。马车旁只有圹恩老伴儿和世杰家的,以及一大群孩子在热情的说着告别话。
“简直是不可思议!”圹天翔媳妇情不自禁的说,“谁能想到它能传下来呀?”无疑她是一个《红楼梦》的痴迷者,动情时她把那本书紧紧地捧在了怀里,闭目痴痴的待了片刻,才依依不舍的放进了那个堪与相配的木匣中。
魏清掏出了那张借据,他笑着递到了乔梓权手里,“梓权,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乔梓权也把手里的木匣郑重交到魏清手上,接着他就想把那张借据毁掉。
魏清一看连忙制止,“梓权,慢!”他又把那张借据要过来,并解释说,“田甜那孩子酷爱书法,尤其草书。如果你这张借据没什么妨碍,我想田甜见了一定会格外喜欢的。”
当圹天籁听说了这本书的一小段曲折后,他紧紧地握着乔梓权的手,“乔县长,谢谢你,你实在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连圹天翔媳妇也眼含泪花的说:“乔县长,你真了不起,能让雪芹先生的后几十回著述传世,可比保一座城池金贵多了!”
乔梓权笑着摆摆手,“可别都这么说我,咱们还是送客人吧。”他紧紧握着魏清的手,“老哥哥,山高水长,一路保重吧!”他又来到张剑南和吕志忠面前,一一分别和他们握手,“张校长,有时间我还想到学校去看看。”
“乔县长,欢迎啊!”张剑南和他激越的拥抱。
吕志忠把手里的木匣子马上放在被子上,“爸,你岁数也不小了,平时应该多注意身体。圹先生这里医术不凡,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应该及时调理一下,中医不仅能治病,它还能养生哪。”
“行啦,别婆婆妈妈的了,泪花还上来了。男子汉大丈夫,岂不闻古人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回去后一切好自为之吧。”乔梓权拍拍他的肩,自当是另一种目光,另一种情怀。他又提示了一句,“该向众人告别了。”
圹恩老伴儿突然问:“老头子,天翔呢?这孩子怎么不来和他叔告个别呢!”
圹恩想了想没吱声。乔梓权接过来说;“老嫂子,天翔他有事正忙着,不过想见面还不容易吗?”
“对对对,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圹恩老伴儿说着连连抹掉眼角的泪。
圹恩朝众人挥挥手,“魏老弟,张校长,志忠,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为了不影响你们赶路,我们就先回去了。”真是一个慷慨的老爷子。
“圹先生!”身后传来一声喊,众人慢慢回过头来,只见吕志忠已经撑着拐杖跪在地上了。孩子们纷纷从大人身边急忙跑开,除了圹恩老伴儿外,连女眷们也都把身子移到一边去了。“大娘,世杰哥,爸,天龙兄,天籁,吕志忠向你们告别了!”点点泪珠砸在地上,乔梓权和刘世杰连忙把身体转过去了。
张剑南晚了一步,硬被魏清拦下了。“剑南,不必如此,你的身子骨还不行啊。”
“魏叔,你别拦着我!”张剑南还想极力挣扎。
圹恩急速赶过来,“志忠,张校长,你们这是干什么?起来,快起来!”他心疼的为吕志忠掸掸土,“孩子,你这样做可就过了。”他和两个儿子把吕志忠重又搀到车上,“志忠,以后你可常来啊。魏老弟,张校长,一路保重啊!车把式,走吧!”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乔梓权和刘世杰回过头来。人们依依不舍的挥舞着手臂,而乔梓权却悄悄地向停车的巷子里一直走去。
新的一天开始了,长清县城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