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余辉 第十章 旧颜

作者 : 陈旧的翅膀

因为利亚.葆兹的伤势,图拉克一行又花了足足四天时间才回到利亚的父亲马克里斯.葆兹的营地。

利亚的手下在遭遇蝎尾狮的袭击后四散逃离。蝎尾狮始终追赶图拉克为首的那队,这些士兵由此获益,得以毫发无伤地月兑身。他们先一步到达营地,向帝国监察官通报了图拉克王子执行皇命半路受挫的消息。马克里斯心里异常焦急,却还是耐下性子等了几天。当他带着不祥的猜测,终于召集人马打算去援救的时候,图拉克带着利亚回来了。马克里斯自然是庆幸不已。他一边叫了随军的医生替女儿疗伤,另一边则盛情款待回归的王子。此行有三名贝拉若斯守备队的士兵丧生,但图拉克王子几乎是毫发无伤地归来,还算是较为成功地完成了任务。如何抚恤死者,那是他这个监察官和帝国政府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庆祝的晚宴反而没有出发前的那么热闹。利亚.葆兹一方面有伤在身,仅在开席前露了下面;另一方面,经过这次生死一线之间的考验,她对图拉克看法有了微妙的改变,不再那么针锋相对。查尔斯鲁缇一直在消化焰龙提供的信息,晚餐期间神不守舍颇为失礼的模样。只剩下图拉克和克睿莎两人依旧是好胃口、好谈兴,已经撑不起场面了。

第二天,图拉克便向马克里斯和利亚父女告辞。这次的贝拉若斯之行花费十五天,皇帝所给的期限已过了一半,却还剩下两个地方需要拜访。利亚似乎有意挽留,但她看图拉克如此坚决,便也没有勉强。

阿布这个仆人,逃跑的时候叫都叫不回来。他比图拉克早了好几天来到军营。听马克里斯说,阿布一到营地,就大肆宣扬王子殿下命丧狮口的坏消息。要不是被马克里斯派人将其看管起来,说不定他已经在去曼卡斯(Mankath)向维查耶娜卡加利王妃通报噩耗的路上了。看到图拉克回来,阿布先是羞愧地躲了起来。待发现图拉克即将启程,他只得腆着脸出现了。图拉克嘲笑了阿布一番,最后还是让他回到队伍里。

马克里斯替图拉克他们补充了充足的给养,图拉克心满意足地出发了。

按着查尔斯鲁缇的打算,下一步是去曼卡斯,拜访焰龙所提到的由兽人王国来的人类女性律。但图拉克执意先去西面精灵聚居地的主要城市迈索睿恩,会见精灵的长老议会。倒不是他有意刁难查尔斯鲁缇——由米索美娅(Mesomia)南部的贝拉若斯向西可以直达迈索睿恩,比起向北回到曼卡斯、再向西南转行迈索睿恩的路线,距离上至少可以减少一半。何况图拉克最终还是要回帝国首都曼卡斯,向皇帝本人复命的。见无法说服图拉克,查尔斯鲁缇耸了耸肩,算是不得已地接受了。

离开贝拉若斯前,克睿莎写了一封信,拜托马克里斯派人送给暂居图拉克王子家的父亲卡尼卡萨(Kanikasa)。信上说,她与图拉克王子在一起旅行,途中平安无事。另外,她暂时还不打算回家,让卡尼卡萨不必担心。唉!这个做女儿的,要让老父愁白了多少头发才会罢休。遇见龙的兴奋感,以及即将见到自小便听说却从未谋面的精灵的期待,让她轻易摆月兑了获悉战神玛斯特悲惨下场后的沮丧。她还有那么多地方要看,有那么多的新鲜事物要尝试,哪里顾得上苦等在家的卡尼卡萨?

走出贝拉若斯地域,四周的场景恢复到富饶的米索美娅应有的状态。已进入8月中旬,天气炎热,却是大麦、小麦抽穗成熟前最佳的生长期。图拉克所选的路径,恰好穿越米索美娅主要的一个产粮区。这里土地肥沃,并经过长年的耕耘养护。除了粮食,由于气候适宜,当地也出产豌豆、鹰嘴豆之类的杂粮,以及苤蓝、花椰菜、莴苣等佐餐的蔬菜。与西部沿海地区不同,米索美娅没有专门培育作为油料作物的橄榄,而是从伊姬斯引入一种开青蓝色小花的芸薹属植物,用它成熟后结出的细小籽实体榨取大量食用油。不过只有中下层的平民才大量使用菜油,富庶家庭及贵族则更偏好由动物的脂肪获取的荤油。

当然,图拉克选择这条道路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沿途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辽阔田野,以及农耕劳作的场景。农耕区的道路为了方便运输,都经过精心的修整。相比于动辄承重上千斤的大型货运马车,一辆载人的四轮马车可以在这些平坦的道路上以每日一百多里的速度快速行进。而且这里殷实的农庄往往拥有上百亩的土地,其中一半以上是可耕作地,另一半则是供给野味和鲜鱼的树林、池泽。往日里就有些趋炎附势的米索美娅农庄主,如果遇上一位货真价实的王子殿下,那还不让他们做啥就做啥了。图拉克早就料到这会是一段舒适的、足以弥补贝拉若斯的艰辛经历的旅程。

一路上,他们尽情地享受图拉克的王子光环所带来的诸多好处。每到一处,住的是当地最漂亮的庄园别墅,吃的是地方官员呈献上来的精美食物,欣赏的是大家闺秀亲自下场表演的艳丽歌舞。有好几次,要不是查尔斯鲁缇冷酷目光的威慑,图拉克和克睿莎差点就被殷勤的主人留下了。而即使是这位表情冷淡的法师,也遭到成群的、希望把女儿早点嫁出去的夫人们的围攻。或许在她们看来,被图拉克王子殿下昵称为‘查鲁’的魔法师与皇族关系密切,又兼有贵族的背景,无疑是更为可靠、更容易到手长期饭票。克睿莎嘛!想必是被当作异国的公主、王子殿下的亲密情人,而成为跻身上流阶级的一条捷径。那些大地主不拥有继承权的嫡子或庶出之子都把她当成宝贝,围绕在她身边逢迎着。而克睿莎并不知道这个大背景,反而以为是受到自己魅力的吸引,因此沾沾自喜。她明眸善睐的目光时不时瞟向查尔斯鲁缇,似乎是说‘你注意到了吗?’。查尔斯鲁缇在鄙视她的轻浮之余,心里却也萌生出些许淡淡的酸意。但要他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个这个丫头片子,估计是万万不可能的。

八天后,四个人通过第一个精灵哨所。由此开始,便进入人类不可以随便踏足的精灵聚居地了。

下了马车,图拉克向早忘了名字的某个地方官安排的车夫慷慨地支付十枚金币的车费。虽然那个车夫一再拒绝,并声明之前已预支了佣金,阿布也皱着眉头做出不情愿的样子(因为旅费就在他身后背的包里),图拉克还是坚持把几枚沉甸甸的、印有皇帝侧像的帝国金币塞到了车夫的手里。那车夫简直是感激不尽,差点没给王子殿下来个叩拜礼。如果温妮菲王妃在旁边看到的话,一定会去皇帝那里数落图拉克王子蓄意收买人心了。熟悉图拉克的人却知道,其实他就是那么个随性的人。这车夫一路上尽心照顾,无论是因为得到过特别的嘱咐还是出于对高高在上的贵族本能地敬畏,反正让图拉克觉得很满意。因此他认为有必要奖赏一下,仅此而已。

查尔斯鲁缇饶有兴致地看着一百米外精灵的建筑物。

虽然只是一个驻军的哨所,但建造它的精灵无疑还是将此视作展现其艺术修养的载体。他们从远处湖边运来大小卵石,在上面打磨出手指般粗的孔洞。然后,先在地上挖个浅浅的大坑,将带孔的卵石在上面铺了一层,再放了一层土,土里埋下一种坚硬藤本植物的种子。待来年,藤蔓发达的根茎穿过卵石的孔洞和间隙,植物和卵石就形成一个坚实的平台。精灵建筑师在平台的四周围起双层的卵石矮墙,夹层间又放了土,再种上藤蔓;藤蔓固定卵石,便将墙体和底座牢固地结合在一起。由此类推,墙越来越高,经年累月便成了一座哨塔。这种建筑方式的优点还在于具有优越的柔韧性,你可以用大石头加藤蔓构造平直的墙壁,也可以用小石头加藤蔓蜿蜒成一个兼具美感和杀伤力的箭孔,甚至还能在顶部作出一个像是鼓起来的泡泡般的球形瞭望台,提供三百六十度完美的视角。假使哪个高傲的人类将军自以为是地认为这座哨塔具有怕火的致命缺陷,那么精灵会明确地告诉他,他们所选用的藤蔓是天生具有防火功能的品种——它的茎叶遇热会分泌不可燃的粘液,隔绝外部的火焰;副作用是该粘液过火后将变成一层带柔韧性的外壳,成为哨塔的第二层防护。

查尔斯鲁缇揣摩着哨所结构的圆润外形,同时感受到其中附加的魔法能量。一些起警告作用的小技巧;一些增加墙壁的光滑度,阻止敌人攀爬的独特魔法;还有能在夜间向外发出光束的奇妙器具正当他感慨期间,不知不觉地向精灵领地方向走了几步。

“嗖!”

一支镶着野雉尾羽的箭电光火石般射到他的面前,正插在他两脚间的空地上。箭矢深深扎入土里,箭尾兀自不停地晃动,足见这一箭的力道有多么强。

“那个人,不要再靠近了。否则我并不介意在脖子上替你开另一个用来喘气的孔。”

标准的精灵的高傲语调!

查尔斯鲁缇动了动脚,向后退了一步。另一支箭射了出来,又钉在他脚趾前的位置。哨所里传来隐隐的嬉笑声,那群精灵哨兵似乎很中意这样的游戏。凭着以往的经历,图拉克的直觉告诉他情况要变糟。可他却没想到查尔斯鲁缇会以这样的形势爆发!

一步,又一步。查尔斯鲁缇挑衅似地向前走了两步,恰好比精灵们刚才警告他时所站的地方前进了一点。笑声停止了!这是个令人为难的时刻。先不说这几个人类应该是因为负有使命才计划进入精灵管辖的地域的,查尔斯鲁缇现在的立足点,理论上还是在焰龙帝国的地界内。除非精灵与人类正处于战争期间,否则精灵哨兵是不能进行威慑的。或许之前的举动,只是无聊之余刻意显摆自己本事。但查尔斯鲁缇所做出的反应,则明显是在挑战炫耀者的心理底线——你到底敢不敢把恐吓付诸实际呢?

精灵哨兵们静默了。毕竟他们也不敢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而轻易挑起人类与精灵间的仇怨。

然而,查尔斯鲁缇再次踏前了一步。不仅如此,他的脸上还露出轻蔑的笑容,仿佛一位长者正面对着调皮捣蛋却一无是处的孩童般。哨所里的精灵们应该是气炸了,从来没有一个人类敢以这样的态度对待无论精神和文化领域都远远超过人类社会的精灵。何况还是在人数比例颠倒过来的情况下。

一支挟着怒火的羽箭冲着查尔斯鲁缇疾射过来。射箭者在暴怒的情况下还是保留了一定理智。他的目标并不是查尔斯鲁缇的喉咙,而是尚不至命的腿部。

精灵射箭的技艺是众所周知的。如果不出意外,这支箭应该会射穿查尔斯鲁缇的大腿,令他哀嚎着跌倒在地上。然而,就在箭镞距离查尔斯鲁缇不足一米的地方,竟骤然停顿下来。随后,羽箭便失去了动力,噗地掉落到地上。‘防护箭矢’,这算是法师的基本防御招式了罢。

图拉克不禁心中暗笑。他能够想象到哨所中的精灵低声咒骂着‘法师’的场景。

“他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始终隐藏自己的火爆脾气,直到现在才爆发?”克睿莎惊异地问。

“没什么!”图拉克回答说:“查鲁虽然性格内向,而且向来奉行‘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的处世原则,可要是有人无缘无故地藐视他,他就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或许与他和纳伽斯家族内亲戚们的恶劣关系有关罢!而且在赫萨比斯的经历,也使他对精灵族形成了某种负面的看法。”

克睿莎想要图拉克再透露一些,但此时哨所的精灵已把查尔斯鲁缇视作真正的威胁,发起了新的攻击。边境地区的精灵哨所中并没有配属吟唱师,也就是能使用攻击性魔法的高等级精灵。贵族阶层嫌这样的工作太过枯燥乏味,一旦遭遇冲突又会卷入降低身份的暴力活动中,因此总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边境哨所似乎不具备应对人类魔法师的能力。弓箭本身就是对付防御脆弱的法师的最佳武器,即便是面对防护弓箭的法术,哨兵们也配备了注魔的箭矢头。

几点银色的光芒飞出哨所顶部的箭孔,毫不留情地射向站在空地里的查尔斯鲁缇。年轻的法师表情淡漠地看着急速而至的注魔箭,低声念出魔咒。旁观者没发现任何异常,没有剧烈的闪光,也没有元素的激变。连眼力敏锐的克睿莎也只觉得查尔斯鲁缇的影子变得稀薄了,还以为自己是在仲夏的烈日下有些眼花。

眨眼间,羽箭便命中查尔斯鲁缇的胸口。然而,这些箭似乎丝毫没受到**的阻碍,轻松地洞穿了目标的身体。直到又飞出十几米,才在自身重量的作用下掉落到地上。查尔斯鲁缇发出尖利而充满讥讽的笑声。他飘浮了起来,像一头黑色的猎鹰般贴着地向哨所的方向疾飞而去。精灵哨兵不断地射出箭矢,却绝大部分跟不上法师的速度,徒劳无功地扎在沙土的地面。就算有几支擦着了他,也都凭空穿了过去。此时,图拉克的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虽然他不懂魔法,以前也没见过这样的法术,却在一本介绍阿蔢达尼亚(Arpotania)亡灵前线的书籍中看过类似的描述——‘诅咒般迅捷,鬼魅般无常那就是幽影,隐藏在黑暗中的暗杀者’。没错!查尔斯鲁缇仿佛化身为没有实体的幽灵,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精灵们终于放弃了毫无作用的远程射击。听着哨所里慌乱的脚步声,应该是拿了近身的武器跑下楼,准备在门口加以阻击罢。不过注入魔法力量的弓箭也无法对付那个怪异的法师,难道这些细剑和匕首就能生效吗?

查尔斯鲁缇飘忽的身体刚接近哨所的门,便突然消失了。克睿莎不敢相信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却发现查尔斯鲁缇站在她面前,露出自得的笑容。

图拉克半是羡慕半是不安地说:“还真是对你佩服地五体投地了!就不知道这个法术有没有什么副作用。再逞强,也没必要拿你自己的身体做试验罢。”

克睿莎却说:“这很怪异,一点都不自然。”

查尔斯鲁缇脸色苍白,低声道:“亡灵的法术。没想到第一次实用,就有如此明显的功用。回头我会请你们把所看到的记录下来,作为今后改善效果的依据。”

“你从哪里学来的?别告诉我是赫萨比斯的女亡灵觉得你可爱,所以无偿提供出来的。”图拉克的讥讽中带着真切地担心。

“这算是法师行会去北方的缘由之一罢。”查尔斯鲁缇含糊地回答。

精灵们终于发现被愚弄了,又担心坚硬的石墙也阻挡不了这个身形飘忽的法师,便从哨所里一涌而出,在空地上排出接仗的阵形。

一个身穿银色链甲的高个子精灵走出阵列,向对面的图拉克他们喊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狂妄地攻击太阳精灵的哨兵。难道就不怕挑起一场战争嘛!”

图拉克低声道:“战争?倒不如说是街头酒肆的争强斗狠罢。”

“这样的事,你比我行。”对图拉克的埋怨,查尔斯鲁缇立刻还以颜色。

图拉克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头来,还是要他这个最喜欢闹事的人出面收拾残局。他举起双手,尽力做出没有任何敌意的姿势,缓缓走到精灵们的面前。

获得领队精灵的认可,图拉克才放下手来。“我是努尔五世皇帝的次子,图拉克.尼森哈顿王子。后面的是我的随从。我是奉了我父亲的旨意,来这里向精灵长老议会传递一个消息的。”

如果是在帝国领地上,这样一个自我介绍早就换来惊慌失措的道歉和卑躬屈膝的奉承了。不过,图拉克这次谈话的对象是精灵。他们与龙一样,似乎没把人类的皇帝当成什么值得尊敬的。

“我叫阿尼肯托斯(Aniketos),是这里哨兵的首领。”

听声音,他就是刚才对查尔斯鲁缇出言不逊的弓箭手。虽然年轻(相对精灵而言,他只有不到一百岁),他至少还记得待人接物的基本原则,主动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是你的随从吗?”阿尼肯托斯指了指图拉克身后的查尔斯鲁缇。“如果你是他的主人,难道不应该叱责他的无理举动!而且他所使用的,明显是一种被禁忌的法术。我会如实向我们精灵的法师高塔汇报此事的,看你们人类的法师行会拿什么来解释。”

查尔斯鲁缇晒笑道:“我想他们会很感兴趣的。为了获取这个奥秘,他们会不惜私下里与我们达成一笔内部交易呢。”

图拉克背对着查尔斯鲁缇,很无奈了回答:“他是我的一个亲戚。其实,我也拿他很是没办法。不过双方的误会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他的意思是精灵挑衅在先,查尔斯鲁缇做的过火在后,双方各让一步,就不要再多追究了。

阿尼肯托斯的丹凤眼一翻,誓不罢休似地说:“他是个危险人物,我觉得你们皇帝应该对他这样的人多加管束。”

图拉克心想,‘别以为你年纪一大把了就可以随便教训人。我倒觉得该加以管束的是你才对。’他当然不会那么直白地说出来。“我这里有皇帝的诏书。能够请你传达给具有管辖权的长官?”——既然说不通,那就找你的上司来。

“长官?我就是这里的首领。”阿尼肯托斯瞪着眼道:“我认为你们行踪可疑。就算你们皇帝亲自来,我也不会放你和那个法师进迈索睿恩的。”

“这就不好办了!如果我就这样回去了,把今天所发生的事告诉皇帝和他的大臣们,他们该怎么理解你的决定呢?我想,这或许会影响到太阳族精灵与焰龙帝国之间的关系。”图拉克的话语里已带上了威胁意味。

“你知道阿尼肯托斯(Aniketos)翻译成你们人类的语言是什么意思吗?——是不可屈服。”阿尼肯托斯朗声道:“我可不像迈索睿恩的贵族那样,会和你们人类玩什么虚与尾蛇的把戏呢!人类就是人类,狡诈、蛮横、多疑。每次与你们达成交易,最后得益的总是你们。你们的农场都快造到我们家门口了!要不是因为我们这些哨兵警惕地守卫在这里,人类早就把迈索睿恩当成自己的领土了。”

阿尼肯托斯的手下纷纷点头,皆表示认同。

阿尼肯托斯的鼓动如此轻易地生效,是与太阳族精灵社会的历史及现状密切相关的。

精灵们的确很早便定居于米索美娅。他们是最早在这里建立起井然有序的文明社会的种族。甚至远在人类出现在米索美娅前,精灵的首府迈索睿恩便就是一个非常出名的城市。与北方的精灵不同,米索美娅选择太阳作为其种族繁衍生息的象征。由此可见,他们在扩张领土的行动上比月精灵积极地多。在鼎盛时期,太阳族精灵的聚居地遍布大半个米索美娅。就连米索美娅(Mesomia)这个名字,其实也出自精灵语,意思是‘湖泊交错的富饶之地’。

不过,随着人类人口的急剧膨胀,移民开始侵入米索美娅。起初仅仅是占据了精灵不屑于光顾的东南部荒野,也就是包括如今贝拉若斯的一小片地域。但经过精灵数百年精心照料的森林所预兆的肥沃土地,始终诱惑着粗野的人类农民。在几起源头可疑的森林大火后,一些胆大的人将锄犁加之于精灵的土地上。而精灵社会则拘泥于繁琐的查证、交涉步骤,好多年都没有对此类犯罪行为加以惩处。等到他们找齐了证据,再想要追究人类责任的时候,人类的领主早就带着军队驻扎在到新开拓的土地上了。如果只是找些‘司法追溯年限早就过了’、‘当事人与现有土地主不是同一个’之类的托辞也就算了,某些贪心的领主甚至提出索要‘土地临时保管费’、‘田地滞纳金赔偿’为名义的巨额费用,妄图双向得利。以精灵的话说——从来就没见过这么野蛮不讲理的种族,简直就像野兽似的。

数百起纠纷,最终酿成了一场规模巨大的战争。战争的导火索究竟是什么,已经无人知晓。人类以几千条性命为代价,验证了精灵国家战争机器的强大威力。活下来的,要么选择逃走,要么成了精灵的农奴。然而精灵也不是没有任何损失的。精耕细作的农田被人类军队摧毁,驯服的家畜四散逃离。连战争中毫发未伤的精灵的城市,也因为大量熟练的技工被调配到军事作用上而缺乏照顾,变得黯淡无光。之后,精灵贵族们放弃了以往舒适而略有些拥挤的城市生活,退居到森林边缘的精美农庄。在这个社会变迁的时期,这些贵族们渐渐发现人类农奴与精灵雇工相比,不但体力和耐力占优,对食物也没那么多讲究。基本上只要拿以前喂牲口的东西给他们吃就行;偶尔再犒赏些劣酒,似乎越劣越好,他们便会把精灵主子的命令当成神的旨意般信从。这样吃苦耐劳的劳动力,当然受到广泛的欢迎。昔日的仇敌,于是成了忠实可靠的‘家畜’。

此后一百年间,因为人类农奴被普遍地接纳,精灵社会的贵族与平民之间的矛盾渐渐凸现。贵族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希望将人类更多地引入到社会底层的诸多工作中;而平民不甘心自己社会地位遭到边缘化,屡屡发起抵制扩大人类农奴的使用范围。当然,最后是掌握国家统治权的贵族占了上风。人类越来越多地出现在精灵社会中。不仅是出产丰富的农田里,城市的清扫、搬运、饲养驮畜,也多半由熟练的人类仆役所操办。国家为平息失去工作的平民所设置的免费的食物站、酒肆、戏剧厅,也由人类所经营。

如果就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说不定哪一天会形成一个精灵与人类和平共处的社会也未可知。然而人类的恢复能力是令精灵难以想象的。在米索美娅之外仅三代人的时间,第二波大规模的人类移民潮便形成了。这一次,人类吸收了前一次的经验,以数万人规模的屯垦队方式,像蝗虫般蜂拥而至。当精灵贵族再一次召唤军队加以抗击的时候,平民阶层却默然了。想想看,就算再次打赢了人类,也只不过是给贵族们的庄园增加更多的农奴而已!这样的仗,不打也罢。贵族们为了保卫自己的农庄,不得不武装人类农奴,诱骗他们与同族作战。结局可想而知——两股人类轻松地整合到一起,赶走了以往的精灵主人们。

自此,精灵逐步丧失在米索美娅的统治地位。到‘禁魔人’的时代,精灵的生存空间已被挤压到米索美娅的西南一角。除了贵族和平民间变得无法调和的分裂状态,精灵只剩下一个残破的社会组织,以及不得不在日益强大的人类国家中仰其鼻息生活的屈辱。只有当被人类禁止使用唯一还能体现其文明精髓的魔法时,才发出无奈而悲怆的反抗之声。

莉拉.席侬的入侵,在人类与精灵之间建立起某种相对密切的联盟关系。而哈吉尔大帝制订的帝国法典中,明文规定精灵拥有帝国臣民的一切权力,且不必承担赋税、军役等国家责任。时至今日,精灵在整个帝国享有自由通行、定居经商等权益,其地位远远超过一般的平民。不过与人类交好所换取的利益,这一次其实又大半都集中到了精灵社会的上层贵族手里。贵族依靠残留下来的社会、经济影响力,对内垄断魔法这门高深的技艺,对外则控制与人类社会的交流与沟通。精灵的平民阶级原本就极少接触人类,如今更是变得越来越排外了。

阿尼肯托斯和他的手下都属于精灵的平民阶层。为了守卫最后的一片专属领地,他们是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的。然而,要让他们接受人类不再是侵略者,而是共同奋战的盟友的观念,似乎还略嫌困难了一些。图拉克是人类,还是一个地位极其高贵的贵族,单是这两点,就足以让阿尼肯托斯觉得极其不愉快了。更别说之前还有查尔斯鲁缇这个人类,拿阿尼肯托斯一辈子都不可能学得的魔法技巧,轻易地就击败了他这回事呢!

现场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僵硬。图拉克原本还想说服精灵哨兵的,可谈到后来,双方的火气都上来了,不免也用上了一些带有威胁、恐吓的字眼。他本人不像查尔斯鲁缇有那么深刻的切身经历,对精灵原本就没什么恶感。可这位阿尼肯托斯一扫图拉克乃至整个帝国上流社会对精灵温和优雅的观念,表现得比某些人类还要偏执、蛮横。要按照常理,图拉克贵为王子,又是皇帝亲自委任的特使,绝不可能遭到如此待遇。可惜阿尼肯托斯才不管什么外交礼节之类的东西呢!他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让图拉克从这里通过。

如果图拉克能静下心来,就会想到阿尼肯托斯只是区区一个哨所的队长。而类似的哨所,在精灵领地周围还有不下十个。大不了绕个路,从其它地点进入也就是了。但他正在火头上,怎么也想不到这点了。查尔斯鲁缇是够冷静,却抱着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看图拉克与那个精灵哨兵吵架。克睿莎既没有这方面的地理知识,又因为可以如此近距离观察一个精灵而激动,当然更不会出来劝架了。

“查鲁,帮我教训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子。”图拉克彻底忘了自己的身份,又像小时候街头怄气般把朋友叫出来帮忙了。而且查尔斯鲁缇刚才露了那么一手,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输给这群精灵‘贱民’的。

查尔斯鲁缇舒展右手的五指,也顺口说出当时的口头禅。“嗯,你是要七分熟呢,还是要留点情面,就半生半熟的。”

克睿莎捂着嘴吃吃笑道:“打算火烤精灵吗?希望你们胃口好。”

阿尼肯托斯一点不认为这几个人类‘贵族’在开玩笑。他立刻吩咐身后的哨兵们支起盾牌,准备迎接一轮猛烈的魔法攻击。当然,他们也不是一味防御。几个精灵抽出头部尖锐的细剑,悄无声息地从两翼向查尔斯鲁缇包围而去。

眼看一场结果严重的战斗即将打响。凭心而论,图拉克他们的胜算其实并不大。对方是训练有素的精灵哨兵,图拉克或克睿莎上去都是白搭。因此,己方唯一算得上战力的只有查尔斯鲁缇一个。查尔斯鲁缇或许可以将自己非实体化,躲避精灵的攻击。但这种状态下,他也无法使用任何法术了。‘幽影形态’至多可以拿来吓吓人,或者确保自己全身而退罢。事实上,他本人的打算也是如此。反之精灵也不敢真地把图拉克怎么样!至于克睿莎,精灵更不会对一位女性动手了。

幸好此时突然出现了救兵,使图拉克免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皮肉之苦。而他本人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心里暗自埋怨有人不知趣地出来搅局呢!

“住手!”

声音尖锐而不失礼度。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哨所后的森林边缘出现,直直向剑张弩拔的这群人走来。虽然看着优雅,其实这个阻止打斗的行走速度很快。图拉克几乎在辨认出她是个女性的同时,就叫出了维尼尔斯玛茹(VenylsMarul)的名字。接着,他就改用更为亲密的别名称呼她了。

“‘轻歌曼舞’,你怎么在这里。”

女性的精灵笑盈盈地站在她的同胞与图拉克一行之间。“哦!我早听说你们要来,在这附近等了好几天了。”她向远处的黑发法师打招呼道:“纳伽斯法师,我们又见面了。”

查尔斯鲁缇冷冷地点了下头。克睿莎却语气怪异地问:“你认识她吗?”查尔斯鲁缇又点了点头。克睿莎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她太瘦了。”

图拉克差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克睿莎这算什么,吃醋吗?这个刚开始见世面的小姑娘怎么也喜欢查尔斯鲁缇的闷罐子脾气。难道像图拉克这样个性开朗、谈吐风趣的类型,现在已经不吃香了嘛!

维尼尔斯玛茹其实也听见了克睿莎对她的评价——精灵的听力可是非常灵敏的。她倒是没放在心上。事实上,精灵与人类相比,体型上的确显得较为消瘦。她反而对克睿莎的心理因素在脸部表情和肢体动作上所造成的微妙变化更感兴趣,不免多看了几眼。克睿莎却以为维尼尔斯玛茹是在偷偷质疑自己比较吃亏的年龄,以及略嫌单薄的身体。在她看来,这不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讥讽。而且看着克睿莎刻意仰起头挺起胸膛的反应,维尼尔斯玛茹竟然露出暧昧(克睿莎的理解)的笑容。女人之间的怨恨自此结成,再也无法疏解。

“你叫我维娜就可以了。那个精灵名字,你念得不嫌拗口吗?至于‘轻歌曼舞’,听着不怎么像是姓名呢!”维尼尔斯玛茹对图拉克道。不过她提高了声调,仿佛是刻意要让查尔斯鲁缇听到。

阿尼肯托斯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维尼尔斯玛茹阁下”,他的语气变得那么温和友好,令图拉克不禁觉得毛骨悚然。“他们是你的客人吗?”

维尼尔斯玛茹侧过头,以一种对待年轻人的宽容回答道:“阿尼肯托斯队长,这位是焰龙帝国努尔五世陛下的儿子图拉克.尼森哈顿,而另一位则是查尔斯鲁缇.纳伽斯法师。虽然他们并不是我正式邀请的客人,却是来这里与长老议会的交涉的使节,可以算是迈索睿恩所有精灵的客人了。纳伽斯法师之前刚在他的城堡里殷勤地款待过我,我很愿意在此期间以个人名义邀请他回访我的家。”

先不说阿尼肯托斯的表情变得异常尴尬。克睿莎首先变了脸。她尖刻地问查尔斯鲁缇:“你认识她多久了?已经到了在你家里招待她的地步吗?”她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图拉克可不也是没得到邀请,就私自闯入她的卧室?她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啊!

查尔斯鲁缇的回答不啻火上浇油。他低声道:“不是我邀请的,是她主动提出的。”情况确实如此,只不过维尼尔斯玛茹是因为任务在身所以才不得已有此举动。而且有他、维尼尔斯玛茹,以及法师行会的三个年老的法师一同参与的参观活动,怎么也和男女私情挂不上钩。克睿莎却将维尼尔斯玛茹与她在道德教育中听说过的某些女人联系在了一起。自此,她对精灵的看法大坏,甚至与查尔斯鲁缇的态度极为相似了。

阿尼肯托斯鼓起勇气,向维尼尔斯玛茹控诉她的客人,或者说迈索睿恩的客人,他们一伙人骄横跋扈的作为。图拉克则以外交辞令反控阿尼肯托斯对人类怀有偏见,刻意刁难帝国的使者。维尼尔斯玛茹耐心地听取双方的意见。待两人因为她默不表态的态度而渐渐无话可说了,她才叹了口气,对着阿尼肯托斯说了一句:“他们可是我们的客人!”

这句话说得很奥妙。阿尼肯托斯可以理解为‘他们-可是-我们的客人’,意思是无论这些人类无论多么粗鲁无理,身为迈索睿恩的精灵都必须忍耐,包括她本人在内。而图拉克呢!则把语气的重理解在后面,‘他们可是-我们的-客人’——你一个小小的哨兵队长,怎么敢如此怠慢、无礼地加以对待!

两个人都接受了这个判决。或许在维尼尔斯玛茹的面前,谁都不愿表露出自身暴力、强硬的一面罢!阿尼肯托斯立刻解散自己的小部队,图拉克他们则牵上马,跟着维尼尔斯玛茹通过哨所的关卡。阿尼肯托斯致意要护送维尼尔斯玛茹带帝国使者去迈索睿恩城,维尼尔斯玛茹并没有拒绝。图拉克以为阿尼肯托斯是在赔礼道歉,对他的怨恨不禁消了大半。哨兵们给维尼尔斯玛茹准备了一匹白色带黑色斑点的温和的牡马。阿尼肯托斯则从马厩里选了一匹黑色的马当自己的坐骑。图拉克他们待这两位精灵跨上马,才紧随了上去。

进入环绕迈索睿恩的森林,景象又为止一变。这里既不同于拥有一望无际田野的人类聚居区,也和荒芜的贝拉若斯有着天壤之别。迈索睿恩到处是树,而且都是上百年的参天大树。常见的包括铁槐、黄杨、雪松、白橡树,还夹杂少量黄衫。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森林里就没有植株较小的树木。糖枫和山楂是图拉克最先认出来的,他对能生长可口水果的植物有种本能的亲近感。桦树和栗树也间或可见,只不过上面的果实还不是图拉克见到过的样子,也难怪他没有注意了。

维尼尔斯玛茹像一般殷勤的主人般,向图拉克一行介绍沿途的景点。精灵们善于在不破坏自然的前提下,将自己对美好的认知添加到每一件所能接触到的事物上。这或许是一个林间小道旁摆放地恰到好处的小小石圈,也或许是两棵爱恋的情侣般簇拥在一起的大树,又或许是树枝上替小鸟遮蔽风雨的精巧巢屋。维尼尔斯玛茹渊博的典故知识和典雅却不失诙谐的解说,令旅途变得轻松而愉快。

克睿莎故意想转移众人对‘狐媚子’的注意力,便向图拉克打听查尔斯鲁缇家里的事。她对查尔斯鲁缇刚才易怒的表现始终不能释怀。图拉克瞅了查尔斯鲁缇一眼。见他并没有自己解释的打算,也没有加以阻止的意思,便放心大胆地说了起来。维尼尔斯玛茹自然而然地停止了话语,也将注意力集中到图拉克那里。

查尔斯鲁缇其实并不希望别人提自己的往事,却又知道不让图拉克说比打消克睿莎的好奇心还难。再想想今后与克睿莎还要相处挺长时间,维尼尔斯玛茹也会相互见面好几次。与其瞒着,还不如先让对方了解些,以免她们从其他地方听说的,造成某些误解。于是他便策马走到前面,来个眼不见为静。耳朵却仔细听着图拉克,担心他会太过夸张矫饰。

“你知道查鲁的姓是什么样的来历吗?”图拉克问。

克睿莎不耐烦地说:“需要追述到那么久远前的时代吗?我听你说过纳伽斯**师的故事了。他还是莉拉.席侬国王的情人罢。”

“没错,纳伽斯**师是我和查尔斯鲁缇共同的祖先。既然他喜欢年轻、充满活力的少女,那我也只不过是继承了他的某些品质罢了。别看查鲁现在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其实说不定他和我一样,有着一颗充满热情、不断跃动的心脏呢。或许只是还没有一位女性,能将他的潜力开发出来罢了。”

维尼尔斯玛茹皱着眉说:“我读过这段历史。纳伽斯法师见到莉拉一世的时候,她应该三十多岁了。从你们人类的角度而言,怎么也算不上是少女罢?”

图拉克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就是这么比喻一下而已。”

克睿莎怨怒地说:“别打岔。我是问你查尔斯的事,你们怎么扯到800年前那两个人的身上去了!”她还在使用她自己给查尔斯鲁缇起的昵称,唯恐别人不知道两人关系密切似的。

“500年前。”维尼尔斯玛茹纠正道。

如果克睿莎的目光能发射魔法火焰的话,维尼尔斯玛茹的嘴一定会被烧焦了。幸亏她一点都不会,所以精灵的脸依旧那么优雅俊俏,带着恬静的笑容。

“是有点扯远了。”图拉克抱歉地说:“总之,延续到现在的两支,尼森哈顿家的也好,纳伽斯家的也好,当家的男人都免不了朝三暮四。譬如我的父亲,他就有一个正妻和三个妃子。我的母亲位列第三,所以我的地位也远远不及我的两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查鲁的父亲,虽然继承了努尔.尼森哈顿的脾气,对我们尼森哈顿皇室一概不放在眼里,在生活作风上却与皇帝半斤八两。”

克睿莎兀自未解其意,维尼尔斯玛茹已是敏感地猜测到一些。“难道说查尔斯鲁缇阁下也是妾世所生?”

“要是明媒正娶的妾也就算了。”图拉克叹息道:“狄奥多德.纳伽斯(DiodotNagath)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却也是纳伽斯家族中少数几个魔法天赋尤其突出的异类。他三十八岁便成了法师行会的**师。单由年纪来看,狄奥多德德的成就仅次于与哈吉尔大帝敌对的巴布尔.尼森哈顿(BaburNisenhaddon)。不过,在他获得**师的头衔后,便再没有继续魔法领域的探寻。相反,他招收了大批学徒,并以向他们收取高额学费而一夜暴富。非但如此,他还在学徒中寻觅充当情妇的合适对象,加以诱惑。据称与他有染的女性学生不下三十名,远远超过我父亲努尔五世公开承认的记录。有人开玩笑地说,狄奥多德开设魔法学堂既满足了物质上的需求,同时也满足了精神方面的需求,正可谓‘一举两得’。这就是他的绰号的缘由。”

阿尼肯托斯侧过身来,向图拉克发问。“你们人类把这样的情况下生下来的孩子叫什么?杂种?”

查尔斯鲁缇猛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盯着阿尼肯托斯。阿尼肯托斯急切地辩白道:“我丝毫没有羞辱你的意思。”他又画蛇添足地说:“我原来以为你是个贵族,没想到你和我一样,只是一个出身不那么显赫的普通人。这就大不一样了。”至于那里不一样,他也没想明白。

查尔斯鲁缇低声道:“谁都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说完,他又背过脸去。

维尼尔斯玛茹对着阿尼肯托斯轻轻摇了摇头,令这个勇猛的哨兵越发内疚了。“我想,在帝国法典里把这样的孩子称为非婚生子罢。”维尼尔斯玛茹对图拉克说。“我们精灵就从没有婚约之说。只要两情相悦,有了孩子也未见得就低人一等啊!”

“两情相悦?狄奥多德.纳伽斯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下半身的**才找上了查鲁的母亲的,而查鲁的母亲据说也只是为了方便地获得法师的资格而与狄奥多德交欢的。两个人之处了一个多月就分手了。一年后,查鲁被包在襁褓里丢到狄奥多德家的门口。里面还附了一张纸,说明他的身世,加上狄奥多德送的一个廉价手镯作为信物。狄奥多德也不愿意要这个孩子。幸亏他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仆没有孩子,便向主人讨了来当自己的养子。”

“所以查尔斯是被一个仆人带大的?”克睿莎说。

“那个女人叫苏卡(Suka),查尔斯鲁缇叫她母亲。”图拉克低声纠正道。

克睿莎有些受伤地看着图拉克,好像在说‘这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图拉克暗自叹了口气。如果克睿莎不是自心里面认可这个事实,那她这辈子都别想赢得查尔斯鲁缇的好感了。

维尼尔斯玛茹怀着良好的愿望说:“狄奥多德最后还是接纳了查鲁,不查尔斯鲁缇罢。”她也渐渐习惯了图拉克所起的昵称。

“就算他有这心思,恐怕也没来得及表露。”图拉克讪笑道:“查鲁五岁的时候,狄奥多德.纳伽斯死于一场离奇的法术实验。最让人不解的地方,是狄奥多德自从被授予**师的头衔后就再没有参加此类活动,已经有七、八年了。有传言说,狄奥多德曾经诱拐过一位德高望重的法师的女儿,因而遭到报复;也有说狄奥多德忘了参与实验的某位女性法师曾与他欢好,最后却惨遭抛弃的往事,以致死于兰花玉指之下。无论如何,他死得比较蹊跷。”

“后来他就被赶出了家门,靠着自己的努力才重新赢回纳伽斯的姓氏?”阿尼肯托斯的想象力其实也挺丰富的。

“我个人觉得要真是这样,他的性格会比现在开朗得多。查鲁其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是狄奥多德明媒正娶的妻子所生的儿子。米南德.纳伽斯(MenanderNagath),比查鲁年长五岁。老狄奥多德去世的时候,米南德成为唯一的继承人。但他的性格完全不同于乃父,颇有些天赋的责任感。虽然当时他本人都是一个尚未成年的被监护人,受到家族年长亲属的节制,却一力担保将查鲁和他的养母苏卡留了下来。其他姓纳伽斯的本来就不齿狄奥多德的行为,又因为查鲁的缘故,越发不愿踏入这样的人家。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米南德和查鲁游离于纳伽斯家族之外。也就在这段日子,我和查鲁搅到了一起。不过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维尼尔斯玛茹道:“我听说过米南德.纳伽斯的名字。他也是一名杰出的法师吧。”

“他现在可是纳伽斯家族的红人。纳伽斯家的几个长辈都把他视为家族中兴的希望,甚至将纳伽斯之书、希斯塔斯之戒一并授予了他。一个继承了狄奥多德的魔法天赋,又兼有洁身自好的秉性和对家族强烈的责任感的年轻人,当然会受到一致好评啦!”图拉克的评价中颇有些许嘲弄的意味。

克睿莎这次倒是机灵得很。“你觉得查尔斯的能力比他哥哥强?”

“查鲁入法师行会比米南德晚,却很快便赶上了米南德的进度。要不是因为他随导师去了赫萨比斯,应该也会更早获得法师的资格。我最看不惯米南德一副救世主的样子。查鲁恢复纳伽斯的姓氏,也是他在家族中多次游说才达成的。要我说,当个纳伽斯有什么好的。要是查鲁愿意,我还能让他姓尼森哈顿呢!反正费尔缇.马诺也早就有收他做义子的打算。查鲁始终在追赶他的哥哥,却总在即将超越的那一刻自己选择放弃。长此以往,他的性子就变得阴霾冷漠了。而这没,都要怪米南德。”

“和他没关系。”查尔斯鲁缇低声说了一句。他猛提马缰,又向前赶了十几米,远远离开图拉克的毒嘴。

维尼尔斯玛茹沉吟道:“查尔斯鲁缇.纳伽斯将他的哥哥米南德视为自己的榜样,是出于对他父亲的极度厌恶。或许造就米南德的,也是同一个因素。然而查尔斯鲁缇就是查尔斯鲁缇,他并不是米南德。而当他发现与米南德有所区别时,便陷入认为自己并不完美的自卑。加上他令人羞耻的出身,更让他对那些公开的羞辱极其敏感。”

图拉克感叹道:“我的想法类似。有一次,我们和一群街头混混起了纠纷。其中一个认出了查鲁的身份,嘲笑他是野鸡的儿子、公子的孽种。那次,是我们打得最痛快,也是受伤最重的一场街头殴斗。查鲁比我多撂倒了三个,也被多踢了十几脚,连一条肋骨都断了。要不是当时他还没学会魔法,恐怕早就弄出人命官司来了。嗯,今天的情况类似罢!”

阿尼肯托斯冤枉地说:“我可没咒骂他。”

“你叫他什么来着?‘那个人’,重音还在后面。我是不是也可以叫你,‘那个精灵’?想象一下,如果你是一个常被人羞辱的私生子。”

阿尼肯托斯无言以对。如果有哪个贵族拖着长音对着他喊‘那个平民’,他的第一个念头恐怕也是拔出剑来把那家伙干了罢!

克睿莎感慨地说:“查尔斯真可怜。”

“最可怜的是我。”图拉克道:“我用了我整个童年时光,包括现在青年时代中最宝贵的年华去感悟他。他不但像块石头一样毫无感触,还始终没对我说过一句感激的话。我劝你还是别先可怜他,先可怜可怜自己罢!如果你硬要往他怀里钻的话。”

“特克!”克睿莎羞涩地叫道。“别胡说八道了。”不过,她的眼中充满欢喜的神采,侧着脸挑战似的看着维尼尔斯玛茹。维尼尔斯玛茹微笑以对。她意料之外地对查尔斯鲁缇有个一番新的了解,内心颇为喜悦,哪里还会把一个人类女子的争风吃醋放在心上。

几个人向前赶去。转过一个弯,却发现查尔斯鲁缇勒住了马,聚精会神地看着远处的某件事物。图拉克也停下马,顺着查尔斯鲁缇视线的方向看去。

微张着嘴感叹了好久,克睿莎才说出话来。“这太壮观了。”

那是一座外形优美的高塔。圆润的塔顶远超过森林中最高的树冠,纤细而向上渐粗的塔身既有天鹅颈项般的优雅,又兼有冲锋号角般的雄壮。在渐渐西落的阳光下,它映射出金灿色的光芒,像是一座黄金的艺术品。

“阿睿华菈(Auri-valla)。”维尼尔斯玛茹自豪地说:“日冕之塔。”

查尔斯鲁缇皱了皱眉。“那里充满魔力。你们精灵把它作什么用途?藏书馆、魔法研究场所,还是某种防御武器。”

“魔力?”阿尼肯托斯惊讶地说:“日冕之塔只是个祭坛。我们在那里赞颂每日升起的太阳和奥迪尼斯女神所赐予的祝福。就算它充满力量,也该是神圣的力量。”他看了看维尼尔斯玛茹,唯恐自己的理解错误。

维尼尔斯玛茹轻轻摇头。“阿睿华菈也是精灵贵族选择火葬之地。或许因为有许多魔法高深的咏唱师献身于此,所以你才会有如此的感觉罢。”

查尔斯鲁缇耸了耸肩,似乎并不怎么任何精灵的说法。

“精灵也使用火葬的仪式吗?”图拉克好奇地问。“你们与拥有火焰力量的图墨吐斯神似乎并不怎么亲近吧。”

维尼尔斯玛茹解释道:“精灵的火葬有别于你们人类的。我们借助日冕之塔阿睿华菈的结构汇聚阳光,将其集中起来引燃逝者的身体。因此这火并不来自图墨吐斯神,而是来自我们所崇拜的太阳。”

“那是只有贵族才享有的特权。”阿尼肯托斯补充道:“一般的精灵更愿意回归自然,或是将残躯隐藏于深邃的水面之下。”

克睿莎对这些死啊生啊的事不敢兴趣。“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座伟大的建筑。”

维尼尔斯玛茹微笑着回答:“是的。阿睿华菈是拉什米德尔加(Lashimi-Delga)时期建造的,迄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据说它的第一块基石,就是拉什米德尔加埋下的呢!”

克睿莎吐了吐舌头,似乎是因为这座塔的悠长历史感到惊讶,又但似乎是在调皮地对维尼尔斯玛茹说‘又不是你造的,神气什么’。

“是劝说哈吉尔大帝皈依奥迪尼斯神的荣光,并引导他最终登上皇帝宝座的那位‘吉祥圣光’吗?”图拉克不禁肃然起敬。“维娜,你不会正巧是拉什米德尔阁下的后裔罢。”

“我可没那份幸运。”维尼尔斯玛茹回答道:“我是个孤儿。大司祭塔克莎拉(Takshala)收养了我,才让我获得现在的地位。而她才是真正继承了‘吉祥圣光’的血脉的高贵者。”

查尔斯鲁缇对维尼尔斯玛茹的诚实也是颇为感叹。

阿尼肯托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你的生身父母是谁?”刚说出口,他便觉得自己的问题太过唐突了,可却已经来不及收回。

“大司祭没有说。”维尼尔斯玛茹轻叹道:“不过,她答应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再把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她有些落寂地说:“小时候,我有一半的时间会幻想他们是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大事件中为了我族的利益不惜牺牲自己的英雄;可其余的时间,我则担心他们是些十恶不赦的坏人,大司祭怕我伤心才瞒住我。”

查尔斯鲁缇挺难得地回应道:“与其担心过去,还不如着眼于当下。”

“谢谢!”维尼尔斯玛茹真切地说。“大司祭也教会了我这个道理。现在,我为我自己而活着,再不会受这类事的影响了。”

克睿莎看着查尔斯鲁缇渐渐改变对维尼尔斯玛茹的看法,心里不觉泛起汹涌的醋海波澜。她看着另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维尼尔斯玛茹的那个粗暴的精灵哨兵,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他们直到入夜时分才停止赶路。虽然那两位精灵尚未赶到疲惫,夜间行路就他们的视力而言也是轻而易举,但图拉克他们就有点撑不住了。克睿莎骑在马上的时候就开始打盹,差点掉落到地上。维尼尔斯玛茹主动提出扎营休憩,克睿莎很少见地没有唱反调。估计更多地是因为她已经没有这个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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