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到底能不能起作用不好说,不过刘娥可以肯定,用丁谓去平衡寇准效果应该不错。但用钱惟演去牵制冯拯就差了许多。赵恒说“有钱惟演在,无妨”这句话,针对的是钱惟演摇摆不定的性格和可以随时出卖别人的品德。不管是谁,有这么一个下属,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老冯六十几岁了,儿子又是文官,平日跟武将们也不是很和睦,他要造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刘娥不是怕冯拯造反,而是怕他反对自己。以钱惟演的本事,怎么可能在枢密院有所作为?打打酱油就不错了,唉,若是曹利用在,情况就会不同。刘娥郁闷地想。
赵恒的情况稍稍稳定了些,刘娥心力有些疲惫,又不敢远离,只好在偏殿休息。一会儿,太子赵受益随雷允恭进到殿内探视父皇,皇家规矩,天子病重,非御医及近身黄门,无可近者。连亲儿子也不行。
纯善的赵小六不能靠近父亲,只远远地望着父亲躺在榻上急促起伏的胸口,他虽然还小,但仍感觉到一股死亡的气息在自己面前填压得满满的,小手和腿不住地轻轻颤抖。雷允恭见状,低声道:“太子可去偏殿与圣人叙话,不要总站在这里,大殿空冷,怕受了风寒。”
赵小六随他进了偏殿,刘娥正在榻上假寐,听得人进,睁眼看是太子,朝他伸出手。赵小六急忙跑过去把手给刘娥握住,坐在她身边。刘娥慈爱地抚模赵小六的头,是她在这孩子出生的第一刻就把他抱到自己身边亲自抚养,虽然当时出于私心,但是十二年来,因为他的聪明、善良、知礼、好学,刘娥早已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看待。此情此景,一颗方才还苦苦思索着勾心斗角的心也随着自己的动作柔软下来。
在母后的抚模之下,赵小六早就难以承受的压抑忽然宣泄而出,猛地抱住刘娥,眼泪吧嗒吧嗒夺眶而出。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父亲正在外面忍受煎熬,不敢放声大哭,只好哑着嗓子哭道:“大娘娘,我怕,我怕!”
这个时候,什么“你父皇会好起来”的那些鬼话,刘娥已经说不出口。几十年的夫妻行将生离死别,已经让她感到阵阵的无力,眼见这孩子如此懂事,刘娥也再忍不住,紧紧搂住赵小六也压低声音抽泣起来。
母子们哭得惨痛,旁边伺候的雷允恭等一干黄门和宫女都不忍看,侧过脸去。
“大娘娘,我听外面的人偷偷议论,说父皇快要龙驭宾天了,是吗?咱们这么多太医,为什么医不好父皇?”
“益儿,你很乖,有许多事,咱们虽贵为帝王之家,也是无能为力的。你只要乖乖听话,好生跟着相公们读书学本事,将来做个好皇帝,好不好?”
“嗯,孩儿一定做个好皇帝,可是孩儿好怕,怕他们都不听我话,他们都有好多道理教训孩儿,我说不过他们。”
“别怕,有大娘娘在,这天下就是咱们赵家的,就是你的,谁也别想欺负咱们!”这时刘娥已稍稍镇定下来,坚定的神情让赵小六心中安定了许多。
“益儿,听说那个梁丰书画双绝,为人写真分毫不差,有此事没有?”刘娥不愿继续这样沉重的话题,转了一下。
“是,孩儿看过他画的画,果然与众不同,好像前人没有过。”
“不如改天宣他进宫,替你父皇画上一幅写真如何?为娘听钱惟演对他赞不绝口。”
赵小六有些犹豫,替父皇画像当然是应尽的孝心,只是怕从此自己身份揭穿,就永远失去这个朋友。转念一想,自己不出面不就行了?只是父皇这样子,如何能画得了。但还是应承道:“那就请大娘娘下一道懿旨,把他宣来便是。”此时心中想起梁丰,忽然感到一阵温暖,有个朋友的感觉真好。
其实梁丰这几天也在掐着日子,估模着赵恒没几天了,寇准也该到了,有了寇准的这个世界,必定与原来相比大为不同。其实此时应该是北宋最清明的时代之一,所谓的五鬼,所谓的争权夺利,其实都没有影响大宋正常朝前发展,唯一的遗憾就是再过些年,赵元昊就要改名李元昊建立西夏。从某种角度来说,北宋的灭亡除了赵佶父子倒行逆施外,也与这个无赖的邪恶国家有极大原因,若非西夏屡次三番损耗北宋国力,即便社会矛盾集中爆发,灭亡也不会是这么快的事情。赵恒怕打仗,但已行将就木,如何争取天圣这十年时间把赵元昊扼杀在萌芽状态,是梁丰认为比较急迫的事情。但这必须寄希望于刘娥,如何让这个女人重视灵州一带,是梁丰要认真研究的。
只是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还可以慢慢谋划。当务之急,也没有什么当务之急,就是要好生享受生活才对。他是个宅男,宅男的好处就是让守在旁边的人安心,放心,温馨。每天还是读书写字陪小嫦,只不过近来很是多了些应酬,自从上元节打了一架过后,那几个小衙内便常来找他玩儿,时时拉了他出去吃酒作乐,日子倒也颇不寂寞。
其间过得两天,宫中忽然有黄门来宣旨,要他进宫作画。梁丰猜到估计是要替赵恒画遗像了,不敢推辞,赶忙接旨。小嫦听说他要进宫,比他本人还紧张,翻箱倒柜找出最好的衣服给他换上,捯饬得跟要去相亲似的才放他出了大门。
跟着小黄门来到大宋皇宫,带给梁丰的只是好奇而已,比起北京故宫,这里顶多算是个经济适用房,号称这宫那殿的,虽说也是够宏伟了,但仍让梁丰觉得寒酸,不由得暗暗同情起赵家人来,这个号称史上最富有朝代的主人,住的地方比三流朝代都还不如!
过了垂拱殿,就是福宁门,赵恒这几天一直停在福宁殿里。梁丰低头跟着走,听得殿前阶下轻轻咳嗽一声,抬头看时,一个相貌端正,白面无须的黄门站在自己面前,身穿黑色貂衣,内衬紫莽服,戴黑幞头,想来是个品级高的太监。这太监见到梁丰,笑眯眯地上前几步,拱手道:“这位便是名满京城的玉田公子否?”梁丰急忙还礼:“不知公公高姓。”
“咱家张景宗。”
“哦,原来是张内相,失礼,失礼。”梁丰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事迹不显,不甚了解。
张景宗听梁丰叫自己内相,笑得菊花灿烂,心说真有礼貌啊这孩子。忙道:“官家先正在更衣,请公子稍待片刻。”
“是,”梁丰道,“张内相有事请自便,小子只在此听宣便了。”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跟大太监说话,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无妨,咱家此时正在当差,听说公子书画双绝,是以圣人宣公子来替官家写真,公子不需慌乱,当今是最体恤人的,只要你画得好,定会让官家、圣人高兴。”张景宗倒是好心,给梁丰减减压。
两人正在寒暄,殿上宣梁丰觐见,张景宗做个请的手势,带着梁丰上殿面圣。
虽是白天,大点幽深,光线也不太好,只老远看见正上方宝座上端坐二人,男的便是赵恒,女的是皇后刘娥。梁丰再憋屈,这一关也须过了,只好整理衣冠,端端正正两手抱个太极图样,上前大礼参拜,口称吾皇万岁。好在北宋礼仪简便,只跪下一拜便可,一旁小黄门喊了平身,梁丰站起,老老实实听候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