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重地,为防有奸细在败军中混入,必须好生检查一番才成!未查检清楚前,你等先在城外宿营罢!”
城头之上,唐三一字字缓缓说到,一个嗓门大的闯军士卒随即一字不差地大声喊了出去。
城外一静,随即大哗。
“叫他们后退五里扎营,队长以上军官可以现行入城,明天起,败军按队逐次清点入城!”
似乎没瞧见城外喧哗模样,唐三声音依旧沉稳,片刻之后,城外几乎沸腾了起来。
“冲击城门者死,未得许可,靠近商州,亦按敌军对待!”
瞧了一眼城外,唐三又说到,这一句话说出,城头闯军士卒立刻抽刀握枪,弯弓搭箭。
千余大军聚集在商州城下,大头兵们一个个神情激动,手中不住挥舞着刀枪,但看见商州城头情势,终究没有人敢逼得太近,唯有几个军官越众而出,高声喊了起来,。
只是,不管喊些什么,求肯也好,威胁也罢,商州城门都闭得紧紧,没有半分打开迹象,而在城头,唐三仰脸望天,只是默默看天。
如此折腾了半天工夫,城外败军无奈,只得缓缓后退,只是后退之时,无数咒骂直扑商州城头。
一阵阵寒风不断吹来,漫山遍野,无一处能躲得过,败军士卒的咒骂声顺着风渐渐远去,破旧的旗帜也逐渐在商州守军视线中模糊。
天变了,说不好就要下雪,真要雪下了,这一夜那货丘八可有得好受!
眼见败军吹头丧气地去远了,城头闯军士卒纷纷松懈下来,一旦松了劲,士卒们不自禁便对不得不后退五里扎营的友军产生了一丝同情。
天空中铅云密布,又厚又重,一股股寒风顺着山岭刮来,凛冽刺骨,仿佛连重重秦岭都要冻僵也似,一座商州城恰恰挡在山谷间,寒风扑打在城头,任谁在城头站上一会,就觉得冷得直入骨髓!
这还是有城墙挡了一档,稍稍滞缓了风势,几百闯军不乏久经野战的老兵,仅仅看看天色,听听风声,便知道这种天气下在外野营是个什么滋味!
只是,就算心里同情败军士卒要受的罪,也没有一个人会开口求情,乱世之中,冻饿而死的人海了去了,唐三从蒋由手下接受过来的四五百士卒也不知见过多少更悲惨的一幕,所以一丝同情之外,绝没有人会有半丝动容!
地窝子挖深一点,几个人挤一挤,这一夜有什么捱不过去的,俺们谁没吃过这样的苦楚!倒是那些丘八们要识时务一点,早点向俺们部总大人输诚效忠,免得大家都吃西北风,这才是正经路数!
老兵们想得不错,只要千余败军肯改换门庭,受唐三指使,商州城门自然会大开,只是,唐三能够接受大部分败军,却绝对不是全部!
这么多败军,足足是我手下部众的一倍,要想顺利吞下去,哼,先把这伙丘八晾几天再说!
唐三没读过书,大字也不识一个,可是心里却精明的很。
杜欢虽说死了,麾下大军也只剩了一半,可难保其中没有如唐三一般的人物!
瞧了一眼远处依稀难辨的败军营地,唐三转身向城内走去,一片洁白晶莹的雪花从天飘落,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唐三停下脚,一只粗糙的大手摊开,一片雪花恰恰落入满是老茧的掌心。
下雪了啊,下得好,如此一来,那伙丘八便更容易掌握了罢!
秦岭山中,冬季一向冷得紧,要是下了雪,更是会一连封冻几个月,而崇祯十六年十一月朔的第一场雪便是如此。
不过一夜功夫,原本灰扑扑的商州城就变了模样,到处一片雪白,不单单是商州城,放眼望去,天地仿佛都成了一匹白绢。
银装素裹,原驰蜡象,这样的景色若落到文人墨客眼中,自然是一幅美景,可在贫民百姓们看来,却实实不是好事!
不过一夜功夫,商州城里便不知多了多少冻殍,随着还在纷纷扬扬飘落的大雪,冻殍数目肯定还会增加!
不过这都不在唐三考虑范围之内,一大清早起来,唐三心心念念想得都是城外那支败军。
这雪下得也忒大了些,要是再这么下下去,说不好便得加快收编那伙丘八,要是都冻死在野地里,那便不值了!
这么想着,唐三便又到了城头,不出所料,城外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人头,只是千余人头密密麻麻挤在一处,却没有像昨日那般高声吵嚷。
头上、身上满是雪花,如果不是离得近,偶尔还会动一动,说不好唐三便把那千余败军当作死人了,而细看站在风雪中的败军士卒模样,也和死人相差不远!
“才一夜工夫,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这些人也忒不禁冻了罢!”
唐三心中有些不满,不自禁地勾起了一些回忆,和自家曾经经受的冻饿之灾,城外败军士卒便格外的不入眼。
和唐三一样想法的还有不少人,站在一边的一个队长瞧见唐三脸色不差,便也开了口。
“可不是么,不过一夜,那伙丘八就成了这般德性,大人,这伙丘八和俺们比,实在是差得老远,哼,朝廷的卫所军户莫不是都这幅德行!?”
队长说着,满心满眼瞧不上城外的败军士卒,附近一些闯军听到了也纷纷附和。
大明卫所**糜烂,军户兵战力极差,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不过这几个闯军却是搞差了一件事,卫所兵战力差没什么可说,可要说军户兵禁不得冻,那便不是事实了!
在大明朝,各个卫所分属的军户既是兵也是民,既要为国家打仗,又要担负沉重的税负,比起一般百姓来就跟牛马一样,简直就是赤贫中的赤贫!
都赤贫了,生活自然还不如一般百姓,挨饿受冻自然就是家常便饭,要说苦捱灾厄的本事,军户出身的卫所兵绝对不差!
不过商州城头的闯军先入为主,自然就觉得城外友军不如自己,要不然如此沉默死寂,连一点活人样子也没有,却不想自家城门紧闭,没一点开城的意思,城外千余败军士卒除了沉默苦捱,闹些动静又有什么意义!?
贬低了几句,队长便收了声,唐三仔细瞧瞧城外情势,也放下了心。
雪如此大,只一夜就让这伙丘八好看,唔,将来都是我的兵,倒也不必太过为难他们。
“叫败军士卒后退一里,开城罢!”
轰隆隆一阵响,三根大腿粗的门闩被取下来,两扇大门一左一右缓缓打开,城门才开一道缝,一股寒风就嗖嗖地窜了进来,几个最前面的士卒一缩脖子,脸上便如被刀刮过一般。
“真他女乃女乃的!这风怎么这般冷利!”
一个队长嘟嘟囔囔骂了一声,忙不迭地紧了紧颈口脖领,一只手却按在腰间刀柄上,握得死紧。
“都放仔细些!小心那伙冻不死的贼死鸟闯城!”
口中呼喝连连,那队长已经带领本队士卒沿城门撒开,不止一队,约莫一百闯军出了城,牢牢遮护住了城门。
不过守军的小心似乎多余了,从头到尾,千余败军都没有动过一下,只是静静站在雪地里,沉默地望着商州动静。
直到唐三麾下一个哨官带几个亲兵迎了上去,大声下令,败军士卒才动起来,过不多时,第一队二十余名满身雪白的士卒当先向商州城门走去。
丘八尽数先带入城,好吃好喝一番,打散了重编什伍,也就是了,至于杜欢手下的官儿们,哼哼,那便要看他们识不识相了,要是识相,给他们一条活路也不妨,去西安府也罢,去随便其他什么地方也成,要是不识相…………
高高站在城头,唐三往身后看了一眼,数十名亲兵早已做好了准备,人人杀气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