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大冷的天,军民百姓都窝在屋舍里,天空阴沉沉的,眼见又是一场大风雪。
杨刚踱来踱去,心中烦躁的很,几个亲兵候在一边,人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如泥雕木偶。
三天了!已经拖了三天了!颜越什么时候才能拿个章程出来!黄亮还探不到商州虚实吗!
当日和一干手下争执一番,最后颜越居间调和,双方各退一步,当时看起来杨刚算是达成了目的,终于能让部下助自己英雄救美了,可是事后一想,杨刚却发现自己多半上了大当!
折腾了一整也没能成行,杨刚依旧留在商南,算算丫鬟柳儿启程报信的时间,已经近十日,要是杜倩被逼嫁人,这会子搞不好都已经洞房了!
古时婚嫁,一套礼仪繁琐的很,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整套程序下来,最少也得三五个月,大户人家动辄一两年的都有!
只是战乱年代就不好说了,一个流贼哪有那么多讲究,今天求亲,明天就抢人,当晚就入洞房,这也是稀松平常!
所以三天来杨刚越来越心焦,越来越难以忍耐,一天要去找好几次颜越,可颜老头每一次都淡定从容的很,总是没有给出当日答应的章程。
到了这一日,杨刚终于忍耐不下去了,看一眼眼巴巴盯着自己的柳儿,杨刚眼一瞪,伸手拉住柳儿,大步向外走去。
我擦!想做就去做,救人要什么章程!哼,那颜老头分明就是拖延时间,敢情不是他被人逼婚!
出的宅门,杨刚直往县衙大堂公事房行去,大堂东侧是吏、户、礼三房,西侧是兵、刑、工三房,颜越是个老秀才,被杨刚授了个军师参赞的职衔,每日里便是在东侧吏部公事房办事。
商南县衙六个公事房,原本不少小吏,只是前有县令罗忠被驱逐,后有十三家商南士绅作乱,县衙小吏波及之下,便零落起来。
武毅营都是武夫丘八,纶刀子砍人不在话下,可处理不了鸡零狗碎的杂琐事,杨刚身为武毅营将主,管管大事还行,诸多小事也不耐烦管,一向都是放任木班、贾衮两个班头和几个小吏处理,只要不是太不靠谱,便也由得皂隶们自行行事。
杨大人放了羊,底下自然松散的紧,又值寒冬时节,一干皂隶便整日里无所事事,只是偷闲。
可自从颜越来了以后,六房的小吏们便忙碌起来,两个班头连带手下捕快也没了往日的安闲,计算商南田亩,百姓户口,按杨刚政令编造分发田地的章程,大雪之后还要赈济民众,扶伤救困,县衙六房真个就忙了个翻天覆地!
猛地忙碌起来,自然许多人心中抱怨,可是不管如何抱怨,当着颜越颜老头的面,皂隶们却规矩的很,不单单是规矩,毫无所觉之中,一个个下意识里就生出了敬畏!
杨刚走出大堂,往吏房行去时,西边几个捕快便刚刚出来,却是要巡街,而东边三房安安静静,小吏们都在忙于公事。
周遭一切井井有条,寂静中透着官衙肃穆之气,杨刚原本气势汹汹,可不知怎么的,脚步就放轻了。
拉着柳儿,杨刚脚下无声,就到了最北间一座屋子外,这间屋子便是颜越处理公事的地方,正要进门,里面忽然就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
“爷爷,虹儿都帮着您做了十好几天苦工了,您倒也怜惜虹儿一点,让虹儿出去消散消散啊?就是爷爷您,也别累着自己!”
“乖乖,虹儿给爷爷帮了这许多忙,爷爷是记得的,只是现在还不能歇啊,唔,虹儿,你要觉得烦闷,便出去逛逛罢!”
颜越声音传来,显见的正在忙于公事,听见颜老头如此兢兢业业,杨刚就不好意思气焰嚣张了。
老头儿老大年纪,总要给几分尊重,嗯,再说颜老头也是为了我,为了武毅营打算,虽说用了点小手段,可出发点是好的…………
想了想,杨刚心里就改了主意,本来要气势汹汹地质问颜越,然后扬长而去,自往商州救人,如今么,便要耐下性子,准备再和颜越细细分说一番了。
只是还不等杨刚抬脚,屋里又传来了声音。
“哼!该死的丘八!混账行子!也不知给爷爷灌了什么**汤,爷爷就这么帮着那姓杨的!”
哎,那颜家丫头骂我?唔,我也奇怪得很,颜老头怎么就这么卖力气帮我呢!?
杨刚一愣,心中暗想,也是好奇的很。
“………我哪里是帮着杨守备,我帮的是我大明,是我大明百姓啊!”屋里颜越稍一停顿,如是说道。
哎?帮我就是帮大明,帮大明百姓?颜老头这话怎么说?我可没想着要为崇祯老儿卖命啊!?
杨刚不是土生土长的大明人,一身大明将官甲胄之下,是来自后世的灵魂,爱国是肯定的,但忠君什么的不可能有,而一向以来,虽然杨刚为中华民族即将沦入黑暗愤慨忧虑,但也从没想过自己能改变什么。
历史明明白白,满清鞑子会入主中原,摧毁汉家文明,使刚刚诞生出资本主义萌芽的中华大地倒退到蛮荒时代,改变这一切,改变历史的走向难如登天,杨刚就算看多了,也从未失去过自知之明。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种话听听就好,改变历史,解放全人类之类的东东,嘿,那是尼采、老马、老恩,以及伟大元首和毛太祖这种强人的理想,至于一个好不容易安生了两天的普通凡人,我擦,手下几百袍泽兄弟尚且没发觉我有王霸之气,尚且不会因为我轻易开战,我还是哪凉快哪呆着,顺天应命比较好!
这是杨刚的真实想法,也只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杨刚从未想过要拯救大明,让大明百姓人人安居乐业,事实上能够给商南一地带来改变,杨刚就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乍一听颜越的话,杨刚第一感觉就是颜老头太高看自己了,第二感觉便是颜老头对半神经不正常!
还有别人和杨刚同样想法,只是那人不觉得颜越神经病,只觉得杨刚实在没有值得扶助的资格。
“就算爷爷有匡扶大明的志愿,也可以在江南实现啊,江南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哪里不比小小的商南强上百倍千倍,何苦在这里帮那个登徒子做事!”
颜亚虹说着,语气很是愤愤,却是又想起了当日那一撞。
“江南啊………虹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江南人心糜烂,要是有一丝可使力的地方,爷爷又何必带着你离开家乡……………”
屋里传来一声长叹,随即寂静下来,杨刚竖起耳朵,直想听听后面如何,可是老半晌都不能如愿,直到忍不住要推门进去了,才有听见动静。
“虹儿知道,党争不断,文官武将莫不贪财惜命,可是江南也不是人人如此,那史阁部为官清廉,不是…………”
“不是怎样?清廉又怎样!哼,史可法为人瞻前顾后,难决大事,更何况也是东林中人,东林一党不但党同伐异,就算同党中人,也彼此扯手扯脚,又能济得什么!”
颜越冷哼一声,对史可法、东林党很是不屑。
“呃,史阁部真得不能依托大事吗………那也比姓杨的小人强太多了吧!史阁部怎么说也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大员,一心为国,那杨刚算是什么?自封守备,独揽军权,擅杀地方士绅,一口气就砍了二百多颗脑袋,哼,要虹儿说,那杨刚不堪造就倒也罢了,要是一朝得志,只怕并非大明之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