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协笑道:“嗯,知道努力就好,假以时日,你亦能成一方大家。你且将此画拿回去画完,此画神韵、骨架已有,只需再回去细细描摹一番,便能完成,想来也能是中上品之作。”说罢将此画揭起,向陆葳蕤递过去。
陆葳蕤大喜,连忙接过自己的画作,准备带回去照办。接过画后,她还偷偷的瞟了林幸一眼,似要将画中人与活人做个对比。
卫协便接着看下一张,众人也都围拢在卫协左右,一同鉴赏。
下一张画是顾恺之所做,画中的人物是张墨,一副笑呵呵的神情,通篇线条纤细如发丝,对于细节的描绘上可谓细致入微,张墨头上花白的发色,竟然被他画的分毫毕现,而衣服则画的不仅细致,而且生动,宽袍大袖不是垂落在地上,而是被风吹的扬起来,正是那种衣袂飘飘的潇洒神态,再配合着人物脸上充满笑意的表情,将整个人的那种爽朗的神韵很好的衬托了出来。
卫协点头而笑道:“长康的优点在于线条的细腻,若单论线条处理的精细程度,此间已无人能及的上长康,就是老夫也略有不如。不过长康对于眼神的描画,还是稍欠了一些火候啊,你看,你张师兄的眼神是比较犀利,目光如剑的那种,你画的这个目光就显得稍微有些涣散,太过温和,导致整个人有些形似神不似。在这一点的把握上,你尚不及葳蕤,回去还需多加习练才可。”
顾恺之听了惭愧不已,道:“弟子明白了,弟子回去后准备画一千双眼睛,专练这眼神的把握。画完后带来给卫师指点,看看哪些画到位了,哪些则有欠缺。如此一来,弟子必能有所长进。”
卫师莞尔而笑道:“单画一千只眼,此法也只有你顾长康才能想的出来。甚好,为师便等着看你的千眼图。”将此画揭过,放在一边的桌案上,又道:“此画我留下了,准备挂在屋中,若是有老友来访,我便可指着画道:‘画中人便是我的大弟子张墨,人称张画圣。’哈哈,面上有光啊。”
张墨赶紧谦道:“是弟子与有荣焉才是。”
众人便继续看下面的一幅画,此画是荀朂所作,画的是顾恺之。
林幸虽然对此人印象不佳,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荀朂的画艺的确不凡。画中体现出了顾恺之犯痴时候那种手舞足蹈的痴态,真是画的惟妙惟肖。画中人脸上的神情,目光中的那种兴奋,以及手上的动作,都活灵活现,就好似真人一般。
顾恺之的这副神态林幸是见过的,前一日在徐氏草堂,当他初看到林幸的竹笔字时,就是如此的一副神态。此时再一看此画,林幸顿时觉得画的像极了。
卫协赞道:“荀朂的这幅画,对人物性格的把握非常的到位,几近完美。画面布局也很合理,充满美感。实乃上佳之作啊,若硬要挑出些毛病的画,唯画功稍显逊色,还不够精细,还需刻苦练习笔力。当然这是和你两位师兄弟想比而言。其实若是拿出去,此画功也已可以称的上是精湛了。”
荀朂也知道三人中自己笔力稍弱,此时对卫协行礼道:“谢过卫师赐教,弟子回去必会勤练画功,争取能有突破。”
卫协点点头,将此画揭起,与先前那副张墨像放在一起,道:“这一幅老夫也留下了。弟子的画像,怎么说我也要各留一副在身边的。”
于是他又看下一幅,这一看之下嘴立即咧开了,抬头笑骂道:“好你个张墨,竟敢把老夫画成这样一副神态,就是你画的再好,老夫的画轴你也休想能拿到了。”
林幸等人凑上前一看,只见画中的老者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一手朝天伸着懒腰,手中还握着一只画笔,另一手作势捂嘴,似乎要打哈欠,这充满意趣的模样,让人一见就忍俊不禁。
原来卫协嗜睡,每日中午要睡两个时辰,刚睡醒时,经常就是这样一副尊容。此外,每当卫协要画新作,构思画稿的时候,就会立即感觉很困,必须睡上一阵,才能爬起来开始作画。
图中画的卫协手握毛笔,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既像是构思画稿时习惯性的犯困渴睡,又像是已经睡醒准备开始作画的样子。可谓生动传神,即便林幸没有见过实际的模样,但是看到这副图后脑中也立即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
张墨听了卫协的话苦笑道:“师父,你明明说了谁画的最好,就把画轴给谁的啊。而且我是照实所绘,并没有丑化师父的形象啊。不信你让两位师弟评评理。荀师弟、顾师弟,你们说我画的像不像?”
顾恺之笑道:“像!太像了!而且有趣,看了我就想笑,哈哈。”
卫协立即狠狠瞪了他一眼。
荀朂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在仔细看了这幅画作之后,还是禁不住叹道:“像!笔力上,我有所不及。”
张墨便对着卫协一摊手道:“师父,你看吧,两位师弟都是如此说了,您老的画轴还是给我吧。”
卫协哼了一声道:“你就如此笃定?画的最好的,可不一定是你。”
张墨一愣,还未想明白卫协如此说是何意,就见卫协将此画揭过,也与先前顾恺之和荀朂的画放在一处,道:“看在画的着实不俗的份上,此画我也留下了。等闲来无事时,我便将方才那副荀朂像画完,然后与这三幅都挂在一处,你我师徒四人的像就都齐全了。好了,下面我们都来看看幸之的画吧,定会让你们大吃一惊。”
说完,卫协便将手中最后一幅画,放在桌案上,平平摊开。
众人的目光一瞬间都齐齐的望向此画作,而几乎同时,顾恺之、张墨、荀朂三人都是立即“咦”了一声,现出满面惊讶之色来。陆葳蕤则更是惊呼出声,连忙以手捂住,目光中却依旧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
只见画中的女子衣着华贵,端坐于木椅之上,手中抱着一把不知名的乐器在弹奏,姿态优雅,活灵活现。女子脸部只露出了一大半,还有一小半藏在乐器之后,面有红晕,双目低垂……那副欲遮还羞的神情,立即跃然纸上。
而最奇特的是,画中的人物是立体的!仿佛就坐在自己面前一般,她身上穿着的衣物也放射出绸缎般的光泽,竟与眼中看到真正的衣物一般无二!
除此之外,画作的边角处,还有林幸以林氏楷书提的两句诗句“千呼万唤使出来,犹抱仙琴半遮面”。结尾处则写着龙飞凤舞的落款——钱塘林幸之。
这就是林幸苦心思索出来的构思了。利用的是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描绘出的女子形象,只是稍加改动,将怀中所抱之物从琵琶改成了天仙琴。利用“犹抱琵琶半遮面”来表现女子的羞,真是再恰当也不过了。
此外,他刻意将画中人的双目画成了两个向下的圆弧,表现出女子目光低垂下顾,似乎不敢抬头看人的样子。因此从正面观察,看不到女子的眼珠,只能看到低垂的眼睑。需知人眼珠中的神采是极难把握的。这样处理,不但进一步的表现出了画中女子的羞意,还成功的避开了画眼珠这个最大的难点。
总之,这样一副画,不仅画法新奇出众,而且通过精巧的构思,将今日陆葳蕤身上的那股娇羞之意简直表现的淋漓尽致。也难怪在场诸人一见之下纷纷目瞪口呆了。
“这,这真是幸之兄所作?”顾恺之有些难以置信的道,目光中既显现出不可思议,又有些崇拜。
张墨则是眼中微现激动神色,不住的叹道:“妙!妙啊!实在是妙不可言!”
荀朂亦是皱着眉头,一边摇头,一边口中喃喃的道:“这是何等画法,怎么从未见过?此法倒真是神奇,利用光线的变幻,使得画中的人竟好像就立于面前一样。妙!确实是妙!”
卫协呵呵而笑道:“张墨,你光说妙,倒是说说看,究竟妙在何处?”
张墨道:“妙在画功之奇!亘古未有!妙在构思奇巧!独辟蹊径!有此画在,我今日只能甘拜下风了。唉,颇感无奈啊!想不到幸之竟是深藏不露,有这样惊人的画艺,之前却假称不会画画,把我等都骗的好苦!”
林幸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确实是不常画,画功是绝无法与诸位相比的,诸位都是懂画之人,自然能看出,此画只是胜在构思奇巧,以及画法奇特罢了。”
卫协此时开口道:“幸之说的倒确实是实话,从运笔细节来看,有很多地方都显得很是滞涩,还有些地方线条显得散乱,比如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们看,这里的涂黑应该都是用直线,可其中有好几道都明显画歪了,是之后又加重涂抹,进行掩盖的,但是痕迹还在。由此可见,幸之确实是不常作画,下笔极为生疏的样子。不过相对于此种画法的奇特来说,这些瑕疵根本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幸之,这画法真的是你自己所悟吗?没有人教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