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杜菲冉回到车上之后,唐亚煜劈头第一句就问:
“她有收下包包吗?”
“收下了。”
“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唐亚煜停顿了一下,终于问起他想要知道的问题。“那个男人……在?”
她点了点头,想起刚才唐妈对那位袁先生回眸情深的一刻。“伯母说,等到袁先生的腿伤好了,她就会回去。”
“是吗?呵。”
唐亚煜的眼神黯了几分。她将他的眼神变化瞧在眼底。
“嗯,谢谢你。”他不再说什么,启动引擎。
杜菲冉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忍不住开口:“其实……你不能怪伯母这么做。”
“你认为我在怪她吗?”他几乎立刻反驳。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有时候她会这么做,不代表她不理智,她只是——”
“你以为你知道得很多?可以随意评断吗?”
他投来审视的眼神,剑眉轻扬,显示他正在抑制自己的不悦。
杜菲冉一下子找不到话接下去。他的气势慑人,她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他的话很伤人。她的一片好心被冷水浇熄了。
“你不懂的话就别多说。”
他只给她这句话,随即踩下油门。
她心底忿忿的火焰不禁燃起,想也不想就月兑口而出:“不懂的人是你!伯母只不过是看在过去的情分才照顾袁先生。就算过去那个人怎么坏都好,女人总是心软的,伯母也不例外!”
他的态度实在让她看不下去。
虽然这件事与她毫无关连,但她不想他继续误会唐妈,所以才会这么大胆月兑口说出。
“多年的情分不是要消失就可以立即消失,那是埋藏在心底的血肉。你要伯母忘记他,甚至拿钱要求对方离开,这样的做法一点也不文明!”她气愤之下出口指责。
车子蓦地停下,她吓了一跳,虽然知道自己惹怒他了,不过她依旧绷紧一张脸,丝毫没有歉意。
“是谁告诉你,我用钱要求姓袁的离开?”唐亚煜眼神里头透着危险。
在她看来,那是彷佛被人识穿诡计的恶徒眼神。
“是姓袁的说的?”他咄咄逼人地追问。
她挺直胸膛。“是谁说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做过!”
她最唾弃这种老是拿钱欺压别人的人!
“你什么都不懂,杜菲冉!”
他倏然伸臂按住车座,朝她逼近一喝。她清楚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愤怒灼热气息。
杜菲冉还是第一次见识他显露于外的凛冽冷峻。
单薄的身子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明亮的瞳眸写着惧怕,不敢放松地紧盯他握实的拳头。
这下子她真的后悔自己太多嘴了。
僵持了好一会,唐亚煜本来盛满怒火的墨眸掠过一抹歉意。他抽回手臂,拉开距离,脸色变得苍白难看。
杜菲冉还是不敢放松,轻轻吸气再吐气,噤若寒蝉。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
她盯着他转柔的表情,这才松一口气,但他的道歉让她感到有些愧疚。
是她先出言不逊惹恼了他。
“我不应该这么大声对你说话,吓着你了。”他继续道歉,却没有看她一眼。
杜菲冉摇了摇头。他的句句道歉让她不知如何自处。
“我送你回家。”
说完之后,他再次启动引擎,车子这次和缓地往前驶。
车内的气氛却诡异地降至冰点。
他的表情淡然,她看不出他正在想些什么,是生气还是愧疚,只剩下让她很不适应的淡漠。
窗外景物一一掠过,杜菲冉有好几次张了张嘴,但只要见到他的淡漠,她就说不出半个字。
她逼自己说些交代的场面话,强迫自己缓和一下气氛,但是直到她下车、他绝尘而去的那一刻,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天空仍旧带着晚霞的色彩,杜菲冉却已没了提早下班的喜悦。
心头盛满的是无法言喻的愁绪。
其实他的心情很不好。
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唐亚煜还是第一次让大家见识到他的低落情绪。
这几天,杜菲冉一直注意着唐亚煜的一举一动。
他脸上只有淡漠和冷肃。
眼神是冰冷的。平常还会保持礼貌性笑容的薄唇终日抿紧,两道剑眉不时纠结。
就连手的温度都偏低。
那是杜菲冉从他手中接过文件时不小心发现的不寻常。
公司的同事纷纷对Boss大人的不寻常开始揣测。
流言蜚语充斥整个公司。有人说他可能担心手头上的大案子,有人说他面临美国总公司的压力,甚至还有人说他恋上一个有夫之妇,被对方狠狠甩了,所以心情低落。
只有杜菲冉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天回家之后,她越想越后悔自己当时对他说那样的重话。
不管如何,他只是想保护他的母亲。
而且,她看得出来他对于好不容易得回的亲情极为重视。
她那天真的不应该句句指责。她那么做压根儿不体谅他的心情。
所以,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都下班了,偌大公司只剩下他和她时,她提起勇气来到他门前。
“有事?”唐亚煜仍旧坐在那个位子上,腰杆挺直,继续低头忙着手上的工作。
这个男人从来不会喊累,也从来不懂得放松自己。
杜菲冉在心底轻叹。她的“对不起”三个字梗在喉间,难以说出口,导致她局促地站在门口。
“如果手上工作做完了,你可以下班了。”唐亚煜终于抬头,却不是看向她,而是看向指向七时半的壁钟。
“我……”真没用。杜菲冉暗斥自己一句,鼓起勇气。“一起吃饭好吗?”
“我不饿。”
没想到她得到的回答仅是这三个字。
杜菲冉发窘,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她已经放段做到这个程度,难不成要脸皮薄的她开口请求他接受自己的邀请?
“没事的话,你可以回去了。”他继续埋头工作。
杜菲冉咬了咬唇,转身大步走出。回到自己的座位,她关掉电脑,拎过包包和外套直接按下电梯。
上了车,她并没有立刻踩下油门离开。静坐了好一会儿,整理好因为他的冷淡而紊乱了的思绪后,认命地摇头。
还是去为那个工作狂买个三明治和饮料吧。
就当作是赔罪。
车子停在附近的便利商店前,她熟练地挑了一份火腿三明治和一罐苹果汁,付钱之后,一道声音唤住了她。
“菲冉。”
杜菲冉转身,愕然迎上压根儿没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罗家凯对她微笑颔首,不过笑容却带着一丝尴尬。
“这么巧。”她回过神来,端出冷静自持的表情。
心底却不由自主想起上次在曾铭帆女友生日趴上发生的事情。
“我刚好经过这里,想说买罐饮料,没想到进来就碰见你了。”罗家凯因为她的冷淡而说了好一些话来化解尴尬。“对了,你还没吃晚餐?”
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上的三明治和饮料上。
“这是我帮老板买的。”杜菲冉握住饮料的力道微微加重。“也就是唐亚煜。”
“嗯,我知道。上次亚煜学长和你一起出现在生日趴上,我还挺讶异。”罗家凯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涩然。“你和他交往多久了?”
她本来想直接否认,但一想起上次的尴尬事件,胸口那股不服输又在作祟。
“不久。至少没你和方小姐来得久。”她回答得流畅极了。
“上次的事……我欠你一句道歉。”罗家凯自是听出了她的不悦,一脸诚恳地道:“菲冉,对不起。”
杜菲冉看着他。
“伊雪是一个很敏感的女生。有一次她误会我和秘书有染,结果哭着闹自杀,我不想她再生误会闹自杀,所以一直没告诉她你和我之间的关系。”他一脸歉疚。
方伊雪这个女生也太可怕了吧?杜菲冉心想。
“其实我是特地来这里等你的。我知道你在附近上班,下班后习惯在这里买饮料,所以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罗家凯终于说出实话。
杜菲冉微讶。他表现得很诚恳,而她向来是一个心软的人,再加上这番话,之前郁积在心的不快和委屈都消失了。
“算了。我不介意。”她决定忘掉那件不愉快的事。
“是吗?”罗家凯一脸喜色,连忙说着:“不如这样吧,我请你吃顿饭,当作正式的赔罪。”
杜菲冉不禁苦笑。他的想法怎会和她的如此一致呢?
分别在于她是为了弥补唐亚煜才请他吃饭。
可惜今晚不行。她摇了摇手中的三明治。“不了,下次吧,我还要为老板送这份晚餐。”
“亚煜学长也真是的,一点都不体贴。”罗家凯说到这里,不禁深深看了她一眼。“不过你和他在一起,我还真是惊讶,尤其是你还满口唤他老板。”
她一怔,勉强一笑维持谎言。“习惯了就难以改变。”
“喔。”罗家凯打量了她一下,再提出邀请:“那么明晚可以吗?”
她想了一下,终于点头。罗家凯笑着挥手,还向她要了手机号码,这才离开。
耽误了好些时间的她赶紧开车回公司为唐亚煜送晚餐。
只是,她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想着明晚的饭局。
如果不是家凯坚持要请她吃饭当赔罪,她很有可能会选择远远地避开他。
就算分手了一年多,她在这方面前还是会觉得尴尬。
或许她真的应该想个理由拒绝家凯?
一直到推开公司大门之后,杜菲冉才回过神来。里面除了总裁办公室有灯光之外,外面只有走廊亮起一盏灯。
她小心翼翼地走着,里面传来的一声懊恼重叹让她打住脚步。
那声重叹是由总裁办公室传出的。
唐亚煜坐在位子上,一手按住额头发出叹息,一手握拳重重击在桌上。
桌上的笔筒什么的随着震动摔落在地。
偌大的办公室传来空荡的回音。
杜菲冉屏住呼吸,不敢惊动发恼的他,只是忧心地望过去。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不远,她可以清楚看到他的表情。
那是高高在上的魔王殿下从未流露出的旁徨和茫然表情。
发泄之后,他茫然地靠坐椅背,一脸落寞神伤,彷佛失去了所有的骄傲和自信,变成一个无助的孩子,半点也不像以前常欺压得她死死的学长大人,更不是平日无所不能的Boss大人。
杜菲冉的心不由得紧紧缩起,微微泛疼。
她深吸一口气,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陡增。
她大步走进去,在他讶然眸光迎视下放下三明治和饮料,简单地说句“你的晚餐”然后俯身帮他收拾散落在地的文具和文件。
“杜菲冉……”许是太过惊讶,唐亚煜只唤了她的名就没再说话了。
直到她收拾好残局,才发现他用着古怪的眼神盯着她。
“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他盯着她好半晌才冒出这句话。
“你放心,我等一下就会回去。”她想也不想就回答。
熟悉的对白一出口,两人同时一怔,随即不约而同地扬起嘴角。
那是当天他照顾生病的她说过的话,现在只是彼此调换了对白。
唐亚煜的笑容只维持个几秒,表情再次变得冷肃。他拿过饮料和三明治。“谢了。”
瞬间的转变让杜菲冉无法意会过来。
他还在生气,所以才特别冷漠。
“那天……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现在说起道歉的话竟一点也不困难。
惊讶的眼神一掠而过,唐亚煜的表情重新化为淡然。“别放在心上。那天我也有不对。”
她点了点头,因为他的这句话而释然了。
“你还没吃晚餐?”
“咦?”
她微讶,他已经站起身等着她的答覆。她立即摇头。“我打算回家煮泡面——”
“那么,我们一起去吃晚餐吧。”他打断她的话。
“好。”她好一下才会意过来。这男人果然是奇怪的。
微笑一闪即逝,他率先迈开脚步。她一如既往地跟在他后头。
不知怎的,那抹原本伟岸的背影此刻看起来格外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