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城市 1.楔子

作者 : 斯耶

第1节楔子

龙泉镇的靳春生进了笆篱子。

龙泉这地界说起监狱,从不叫监狱。大众的说法叫笆篱子。笆篱子之外还有一个土名“疯眼儿”。蹲“疯眼儿”是件很神秘的事情。能蹲“疯眼儿者”虽说不一定要三头六臂,但也不是一般的强梁。龙泉镇民风古朴,还没谁真正蹲过笆篱子。笆篱子在人们的见识之外。说起笆篱子,人们本能地表现出诡秘和恐慌,眼睛望着天边的云脚,脑袋里是不着边际的想象。模着脑瓜顶长大的靳春生,居然破天荒进了笆篱子,让龙泉人对笆篱子的想象有了现实性。

一大早,派出所长陈大下巴到王天亮的鱼摊儿。陈大下巴要上省城送礼,公安局人事变动,涉及陈大下巴能不能再进一步,更上一层楼,他在省城找人给自己说话,省城人得味开江鱼。陈大下巴跟王天亮套近乎,想弄点好鱼。往塑料袋里挑肥肥的牛尾巴子时,陈大下巴歪着脖子,把春生进监狱的事蜻蜓点水地泄了。陈大下巴习惯性地上下晃着脑袋,下巴尖点过所有的鱼盆:小子,这回他不洋性了。牛尾巴子是纯松花江野鱼,开江时卖到一百二十元一斤。陈大下巴下意识地讨好王天亮,也有显摆的成分,我是所长嘛,有些绝密的事情自然先知道。

笆篱子是什么?那是“疯眼儿”!王天亮被对笆篱子的想象震了,震得火烧火燎,总觉着有事在心里咕涌,咕涌得他坐卧不宁。他瞅着濒死的鱼在盆子里挣扎,像是看着“疯眼儿”里的靳春生。于笑非骑自行车去广播站上班,王天亮拽着车后座,拉得于笑非差点摔在鱼盆里。王天亮脸上的神秘抑制了于笑非的恼怒,王天亮硬气着脸朝于笑非要烟,点上,一口吸了半截,烟气后面说了春生的事。等着吧,靳翰林到哈尔滨听宣判,回来得下午车。说这话时,王天亮看着省城的方向。王天亮没说消息的来源,气势上却是不容质疑的。冒了这个消息,王天亮像鼓胀的气球撒了气,瘪瘪地回到鱼摊旁,继续看鱼摊儿。

春生进笆篱子的消息把龙泉镇震晕了。消息长腿,绕过龙泉镇的大街小巷,赶在省城下午车来之前,又回到镇政府门前的小广场。小广场前的人比往常多,多且兴奋。被春生的事情揪着,人们像回到小日本儿投降那阵儿,看着满地跑的黄皮兵灰皮兵,在慌乱中充满期待。由于找不到期待的方向,那份期待显得茫然,说不清道不明的**,像鱼盆里浮躁的水泡,灭了一茬又起来一茬。

龙泉立村者靳氏为占山户。此占山不是落草为寇,而是落草开垦跑马占荒。占山户的说法有些炫耀的成分。靳氏祖宗落脚三百余年,镇子西南榆荫遮蔽的燕翅式老坟地,肃穆凝重。龙泉骄傲地说法:先有龙泉镇,后有双城堡。哈尔滨更是后话。靳氏曾为双城西显户,民国时有人长春为官,有人南京为宦,当地后裔逐渐凋敝了。龙泉以民风淳朴为荣。负责编纂镇志的退休小学校长靳翰才,在龙泉镇志上认真写道:龙泉民风古朴,路不拾遗,作奸犯科者古未见之。油印了给镇里的领导审查。领导们深以为是。靳翰才是靳翰林的堂兄,是当地靳氏后人中的头面人物。

靳春生往镇里人的脸上抹屎了。

下午,靳翰林灰黑着脸色,蔫蔫地下了省城来的公共汽车。他下意识拉拉帽檐,让帽檐卡在眼眉上,手上拎着靳春生的仿真皮手提包。这个手提包曾经放肆而傲慢,悠在靳春生手上招摇过市,感觉占了半面街道。如今却灰头土脸,萎顿在靳翰林青筋包瘤的手上,成了一只阉割的猫。龙泉镇人都知道,靳翰林是给靳春生送劳改用的东西去了,随手带回来靳春生用不上的家当。汽车站是龙泉镇的开放礼堂,龙泉人心里盈着一碗糨糊,心思粘稠地看着靳翰林,眼神、动作就是一个社会了。靳翰林在目光的切割中回到牛屎街的家,把皮包甩到立柜顶儿,像引爆了一枚小型炸弹,激起半空浮尘。靳翰林来到堂屋,咕咚了半瓢井拔凉水,开始发泄对靳春生的愤恨:

“怎么看都是块水豆腐,还把自己当方子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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