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第四章春草当不成护士了（2）
根柱和春草平起平坐了。春草有些经过世面的意思，有再世为人的意思，说话时有一种沧桑。是那种没有沧桑到份的沧桑，含着许多夸张。偶尔幽怨了眼色，长叹一口气说：人啊……像刚窜蓼的包米，瞅着心事一大把了，其实水女敕着呢。春草需要一个听众。靳翰林两口子忙活着渔池，累得连翻身的心思都没有，懒得理春草的幽怨。春草有个妹妹春杏。春草还在悠车子里躺着，翰林老婆就又怀上了。原本没有想结瓜这么密的，但还在哺乳期，以为不会有事，没想到就大意了。乡里动员翰林老婆结扎，翰林老婆说，我可不让他们像抓猪似的摁倒就劁喽。翰林说，那你就养着，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放。乡计划生育助理王有意几次到家堵着，都着不上翰林老婆的面儿。王有意敲着门说：
“嫂子，我（是）有意啊，你开开门呗。”
当地口音，是字在这里被含在嗓子眼儿，被忽略了。
翰林老婆说：“你有意可我跟你没意呀，你说这话也不怕你大哥扇你。”
噎得王有意差点改名，被靳翰林传出去成了一大笑料。好容易见到翰林老婆，翰林老婆给他讲道理：
“你说你们在政府做事的，那都叫有贡献，我们不在家发展人口干啥去，你说是不大兄弟，发展人口也是贡献，**说人多力量大嘛。”
王有意一直与翰林老婆纠缠到瓜熟蒂落，向党委提出要换个工作，到畜牧站也行。书记也知道了王有意和靳翰林老婆“有意”的故事，说他：
“你一整就先‘有意’了，能抓计划生育吗？”
王有意苦笑：“她要是母猪，我带两个人摁倒就劁喽。”
春杏比春草小一岁，在学校里忙活着理想。偶尔过来看看春草，有了春草考学失败前的神情，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安慰。春草心里明镜似的，对春杏居高临下的安慰，采取一种回避的态度。
春杏说：“姐，其实你是学校的尖子，老师说考试无常，你要考重点高中就好了。”
春草支着下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春杏接着说：“我明年考重点中学，得接受教训。”
春草讨厌这种拿别人的痛苦说事，没有表情地说：
“你赶紧学习吧，我别耽误了你，我得团鱼食去了。”
春杏凝重了脸色说：“我得背英语单词了。”
春杏花枝招展正规地走了，春草接着想心事。
根柱是春草的听众。有向萍在渔池正规地工作，春草团不团鱼食都属于玩票性质。碍于春草乱七八糟的心情，靳翰林也不急于让春草到渔池工作，春草要在渔池撂脸子，得罪了顾客，靳翰林深浅都不是，也跟着闹心。春草偶尔到松花江大堤上闲看落日，看落日的春草心事重重，感叹松花江很破败了。江北的岸边，王天亮渔池的水泥涵管突兀地淤在沙中，上面立着孤鸣的翠鸟，沼泽与草地越来越瘦，闪出大块的黄沙，风起，黄沙扑面，簌簌地攻城拔寨。无风，水波不兴，江边弥漫着鱼腥。落日的一轮金晕里，根柱白亮亮的渔网挥起满空波光。看见春草在堤坝上扬手，根柱把舢板子划到岸边，打过招呼坐在春草旁边。
春草说：“人啊……”
充满沧桑大策大悟的样子。根柱低着头，拽着手上的节骨草。节骨草一节节拽断，按原样插好，还是节骨草的风度，太阳一晒，蔫蔫地原形毕露。春草看着脖子黑黑的根柱，耳根后积着泥垢，衬衫的膀根开了线，露出里面粗黄的皮肤，觉得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怜悯，一种母性的柔情，不禁细细地看看根柱。根柱明显变黑了，骨架却不见粗壮，下巴上拱出几根黄色的柔须，肯定是用手揪过，有两处毛囊明显发红。根柱垂着头很少插话，在学校里他就是败架的公鸡，看见春草本能地敛着翅膀。春草幽怨够了，心理满足了，说回去吧，根柱跟着回去了。巨大的影子匍匐在眼前，醉酒一般地晃动。
春草决定到哈尔滨找高琦。那个曾经贴在靳春生身边的高琦，对春草有着很好的印象，春草曾经偷着叫过她嫂子，高琦嗔怪了一下，并没有十分着恼。高琦和春生一起到家吃饭，靠着春生一侧的胳膊总是矮着，身子斜斜地依着春生，目光也斜斜的，顺着春生的下巴爬上脑门，满眼睛都是浓情蜜意。看春生吃园子里青绿的小辣椒冒满脑门子的白汗，掏出香气扑鼻的湿巾，把汗水给他拭去。那时候靳翰林看春生，无疑是一块上好的方子肉。
如果不是媒人着急给春草提亲，许蕾蕾的顶替事件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暴露。春草哀怨了一个秋天，眼瞅着水女敕的包米缨子都干黄了，心思里的那点想法也风干成了木乃伊，自己觉着都没意思了。邻居王姨过来给春草提亲。王姨的姐姐住在省城，有一个当兵转业的儿子，一次到王姨家串门，看上了在杏树下哀叹命运的春草。春草手上搁着本书，眼睛却直直地望着天边飞过的野鸭，几只毛茸茸的鸡雏天真烂漫地围在她的脚边，一惊一炸地发表自己的发现，墙边的甜高粱轻轻地摇曳着，让忧郁的春草身上深浅出一片斑斓。小伙子隔着栅栏看得痴了，呆了，在他的印象里，农村不该有这种风情画一样的场景，这个场景拓印在他的记忆深处，偶尔一个翻花，挣扎出意识的水面，让他怅然若失。
小伙子得了相思病。母亲把儿子经常叹气的原因告诉了妹妹，王姨哂笑了一下，打趣外甥：
“别图两天新鲜，完了让我给你揩，城里的姑娘会浪的多了，你是当兵当得老母猪赛貂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