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第六章老范的价值观（4）
初中毕业接班当上小学教师，许小鹤最初有一些满足，有一些骄傲。拉牛牛但骄傲和满足之后，她发现她身边孤家寡人，可以选择的男人太狭窄了。同学们忙着理想，理想得各地都是，四分五裂的，但是龙泉镇却没有了。龙泉镇太小，装不下他们崇高的理想。陈大下巴的姐夫在县城公安局，陈大下巴接班不到半年，被借调到派出所，变成有身份的人了。有人给许小鹤提亲，提的就是陈大下巴，农村姑娘到了二十岁该定亲了。陈大下巴早就相中了许小鹤，但是他知道自己是癞蛤蟆，许小鹤是天鹅。陈大下巴到了派出所，觉得地位提高了，脚下有了底气，开始托人提亲。陈大下巴也是做了考证的。龙泉镇端公家饭碗的小伙子，其实也没有几个。许小鹤不甘心找农民吧，那么他找谁呢？媒人说出提亲的对象是陈大下巴，许小鹤下意识地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太搞笑了，怎么能是他呢？许小鹤想过自己未来的婚姻对象，陈大下巴一次也没有进入范围。许小鹤的母亲说：
“那孩子就是上学时贪玩儿，也没听说什么大的恶习，我看还行吧。”
许小鹤摇着脑袋说：“我不喜欢，上学时候他把炉筒子在外面堵住，把我们全都呛哭了。”
许母：“那是两回事，充其量那算小孩子淘气，不算什么大毛病。再说你看看你身边，有合适的小伙子么！”
这句话产生了分量。许小鹤在心里给龙泉镇的未婚男人排队，未婚男人不少，吃公家饭的却真是少得可怜。难道自己真得嫁给陈大下巴么？
两天之后，许小鹤屈服了。她认命了，她算来算去，自己简直就是上天留下来与陈大下巴配对的。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婚姻是什么，不是骄傲也不是浪漫，是现实的对等消费。我有什么，你有什么，大家放在一起看一看。那些当了农民的小伙子即使再好，没有了吃公家饭这第一条件，有资格跟许小鹤坐在一起谈婚论嫁么？许小鹤带着三分不满意三分不情愿还有四分无奈和认命，完成了自己十分的婚姻。等到郭景跃、于笑非二反脚出息回了龙泉，许小鹤平静的心里，又泛起过几朵回忆的涟漪，是松花江卷上来的几根碎草，吹上来的几点泡沫。
事实证明，陈大下巴真不是个东西。许蕾蕾那时还叫陈雪莲，陈雪莲四岁的时候，陈大下巴商量许小鹤，再生一个孩子，而且态度不容质疑地决定，要生一个男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陈大下巴不能没有革命事业接班人。许小鹤如果超生，需要冒着被开除工职的危险。陈大下巴说，如果许小鹤因为生儿子丢工职，他可以养一辈子。但是如果她肚皮不争气，不能生个带把儿的儿子，那么有的是人要给他生。这话有些伤人，不把许小鹤当人了。许小鹤的反应让陈大下巴吃了一惊。许小鹤仰着脸，眼睛使劲地睁着，努力控制着眼角的一泡泪。嘴唇使劲地抿紧，好象在和自己叫劲。半晌，她“嘶”了一声，又使劲闭上眼，眼泪稀啦哗啦掉了一身。她用一只手指着陈大下巴，又指向门口，好象没有力气说话，又好象不屑与眼前这个男人说话。许小鹤指了三下，转身到床上抱过有些惊呆的陈雪莲，对着孩子悲声说：
“你没爹了，全当你是我从娘家带来的。”
陈雪莲懂事地用小手擦着许小鹤的眼角。许小鹤的眼泪如火如荼如雨后春笋，来得悠长而持久。陈大下巴眼里的许小鹤是温柔的，善良的，甚至是羞赧的，他从没有看过她母豹子一样发怒的表情，心里有些气馁。他矮着身子想要凑到床边，被许小鹤决绝地制止了。
“你走，以后你没有这个家，愿意找谁生儿子找谁生去！我们娘俩要饭也会绕开你的大门口。”
陈大下巴已经调到镇派出所当内勤。人口普查，派出所找了个帮忙的，丰乳肥臀。陈大下巴借着工作之便，偷空拍拍、模模，爱不释手。陈大下巴拍着女人的说，就这样的能生儿子。大打蛇随棍上，说陈大下巴，我给你生儿子你得娶我。女人把自己当成了陈大下巴的试验田。第二年，陈大下巴的耕种有了结果，大女人果然给他生了个儿子，取名叫陈雪松。满月当天，陈大下巴在龙泉镇最大的泉雪酒楼摆了酒宴，庆祝自己有了革命事业接班人。许小鹤青着脸来到派出所，给陈雪莲改名叫许蕾蕾。
陈大下巴有了儿子，大女人不再甘心做隐形夫人，她搂着陈大下巴撒娇，薅着他前翘下巴上的黄胡子：
“你答应我的，生了儿子就和她离婚和我结婚，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把你胡子都揪下来。”
陈大下巴探着下巴迭声说：
“离离离，你松、松手，我离、离、离还不行吗？”
陈大下巴跌倒在大女人身上，薅牢的胡子恢复了自由，他伸手去扯女人的裤子。大女人一边拽着腰带一边讨饶：
“服了，我服了，别别别，别碰着孩子……”
许小鹤的心伤得忒狠了。当初她告诫陈大下巴，离开这个屋就别再进这个门，她这个牙咬死了，宁肯守着活寡，再也没有让陈大下巴上过这张床。不到三十岁的许小鹤就守着活寡了。她守得清高，守得凛然，守得义无返顾。每天早晨，她拎着盒饭送许蕾蕾上幼儿园，然后以同一个姿态送许蕾蕾上小学，初中。晚上，带着孩子一起回家。她说“锄禾日当午”，许蕾蕾说“汗滴禾下土”。她说“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许蕾蕾说“朝如青丝暮成雪”。许小鹤轻轻地叹息一声，怔怔地看看日见亭亭玉立的女儿，在心里呜咽一声，朝发夕落的太阳只能看到没有表情的背面。她的影子匍匐在前面，像一个忠实的随从。
许小鹤坚决不离婚，这有点出乎陈大下巴的预料。许小鹤平静地说：
“你死了心吧，我就是不同意离婚。你要张罗离婚，我就告你重婚罪。”
说完，竟然笑了笑。是那种冷笑，冷得陈大下巴三伏天打了个寒战。他看错这个女人了，他知道他看错这个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