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第十二章河东河西（2）
春生给高琦打电话，电话没通。他愣怔了一会，决定当面找高琦。高琦现在是《今天消息报》社会新闻部的记者，电话每天都在报纸上印着。龙泉没有《今天消息报》，所以他得先到省城。春生在省城车站买了张报纸，又买了两个茶叶蛋，两个包子，边走边吃。他翻到了高琦的电话，报纸上还有高琦的照片，手扬着，很洒月兑，手心里扬出的就是一串电话号码。春生用沾满酱油的手捏着报纸边儿，端详了一会，似乎是在看高琦是胖了还是瘦了。他下意识地舌忝了舌忝手指上沾着的酱油，还有包子馅儿渗出来的油渍。突然抬起头，眼神迷离着，身边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春生现在已经回到了河东，他在河西叱咤风云时，高琦刚大学毕业，在他的记者站打工。现在高琦居高临下地站在河西的高坡，看着春生在河东挣扎。春生使劲挺了挺肩膀，他不想让高琦看出他的猥琐。
高琦没有居高临下的意思。她约定春生到秀儿的馄饨馆，先点了两样小菜，沏了一壶西湖龙井，慢慢地品着，等着。高琦没有喝茶的习惯，西湖龙井是春生的谱儿。高琦想起了春生的谱儿。女人的心里都有一块柔软的地方，疼着。秀儿听高琦说春生出来了，也很兴奋。招呼完客人，坐在高琦的桌边，说着春生的过去，暖暖地等着。春生进屋，还掐着酱油油渍染花了的报纸。
他逗高琦：“我得拿着照片找你，要不就不认识了。”
高琦调笑道：“能变哪去，就是变成老太婆了。”
高琦仔细看着眼前的男人，没瘦，结实了，胡子粗了，眉毛立了，眼神凶了。高琦的初吻给了这个男人，所以她刻骨铭心。
春生喝了一口茶，瞅着高琦，也瞅着秀儿，两个女人并排坐在他对面，复印着他。春生没有表情，男人心里也有块柔软的地方，很脆弱，很疼。男人医治疼痛的方法就是忽略疼痛，战胜脆弱的方法就是保持沉默。女人疼痛，招来的是怜爱，男人喊疼，招来的是鄙视，是不屑一顾。春生今天不谈情分，他很自知，他没有条件去谈情分。情分也是一种对等的消费。他今天在河东，不想说河西的话。
高琦听了春生的叙述，觉得靳翰林鸭蛋的案子确实有蹊跷，是一种程序违法。按严格的法律程序，这个案子不成立。但是，可但是，这是在中国，中国有自己的司法现实。农民能懂程序违法吗？有了欠条不还钱能行得通吗？法院真按程序违法裁决，农民上访能承担吗？报纸报出程序违法案件，农民找到报社怎么办？无知有时候是手段，有时候是过程，有时候无知也左右结果。春生听高琦的理论，烦了。他把酒杯墩在桌子上，翻着眼睛看高琦：
“吆喝，行啊！法律专科进修了？我不是让你给我上课的，能不能办，说句痛快的，不行我好找别人。”
高琦咬着下嘴唇，小声但却坚决地摇着头说：“不行！”
春生扔了手中的筷子，站起来穿外衣，边穿边斜着高琦说：
“行，有你的，出息了，懂法了，不是在我身底下哼唧的时候了！”
高琦浑身一震，感觉脸上的面皮被春生撕开，人活的不就是一张面皮么？她心理上血肉模糊，死死地坐着，眼睛看着春生，却还带着笑。笑容僵在脸上，浮在肌肉的外面，是凄惨的笑。高琦的笑眼里流出泪水，顺着颧骨在下颏处凝成一滴，不堪重负地滑落。又凝，又滑落。她想模茶水杯，却模到了春生的酒杯，火辣辣地倒进喉咙。看着春生离开馄饨馆，她勉强地又冲秀儿笑笑，还是忍不住用手托住脸，人伏在巴掌后面，无脸见人了。
春生离开馄饨馆，在门口给春草打了个电话。昨天晚上春草刚知道春生回来了，想要回龙泉，春生告诉她自己今天过来，让她等着。春生进了中介，正看见春草支应着求职的，指过这边又指点那边，运筹帷幄的样子，感觉很好笑。他想过去叫春草，一个和春草穿着一样衣服的女孩子喊春草：
“佳葳，你给这个老板登个记，他要招四个保安，需要大专以上学历。”
春草脆快地答应一声，领一个夹着皮包的男子，到了登记室，那里也有个姑娘在微机前忙碌着。春生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仔细看看，确实是春草。也不揭破，随人喊了一声：“佳葳。”
佳葳和春生兄妹相见，佳葳自然是分外眼“红”，哭一阵笑一阵，絮絮地说了到哈尔滨打工的过程，让春生心里对高琦很内疚。男人发怒并不都是强大，有时候是外强中干。他摆弄电话，想打给高琦，但是那句话太重了，没头没脑的，却够狠，把人心冻上冰了。
春生和春草说话，却拿眼睛瞄着春草刚登记的经理，眼熟，眼熟得很。春生说春草，去把他的登记表拿来。春草把登记表带过来，春生一眼就看见，经理的名字是马孟起。春生想起来了，是这个家伙把自己送进监狱的。他走到马经理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亲热地叫了一声“马超”。历史上孟起是马超的字，现在马超是马孟起的外号。据说马孟起的老妈临盆时，他爹正在看三国，看到虎痴果衣战马超，就给儿子起名叫马孟起。这个外号与历史有关。
马孟起回头看看春生，不认识。当初春生采访，两个人就打了一个照面，又过了这三年，马孟起没有印象了。春生漫不经心地提醒他：
“三年前，你做的假饮料，饮料里面喝出一条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