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薛婉霞(三)
找不到边禾禾,我安慰自己:边禾禾吉人天相,不会死。
从我和边禾禾接触,我没看到过边禾禾有消沉的样子,我始终认为边禾禾爱我不可能就那样离开我,就怕边禾禾已经出了意外。
我精神恍惚,看见女人果尸野外的镜头。
晚上,街上华灯初放,街上散步逛街的人熙熙攘攘的时候,左右左没精打采地开着客车,一直把我送到一条偏僻的小巷口。左右左把客车靠边停下,蜡黄的脸上全是疲倦:“黄阿蛮,我只能替你做这些了!边禾禾以前就住在巷子最深处,你去看看吧!”我没去过边禾禾晚上住宿的地方:“你能上去陪我一会儿吗?”左右左无很无奈:“我老婆发信息催我回家呢,你自己去吧。”左右左还算仁慈,用一下午的时间陪我追查边禾禾的下落,现在要回家陪老婆,我无话可说。
小巷口有一座半人高的小垃圾站,垃圾站后面有一座公共厕所。左右左给了我钥匙,我绕过厕所独自走了近一百米狭窄的巷道,上了楼梯间打开了边禾禾租住的房间。简陋的房间一张床,一个凳子,两个红色的塑料盆,除了黄色的灯泡兀自把墙壁照成了橘黄色,和一些灯泡下留下的暗影,房间里静悄悄的。
凭着一丝希望,呆在边禾禾的房间里,虽然我孤独一人,可就是不想走。我怕自己前脚一离开,边禾禾跟着就进了房间。也不知过了多少天,左右左没有再过问我,也没来过边禾禾的住所。窝在黄塘市,我做了两件事,一件是睡在边禾禾那张床上,另一件是去街头巷尾转悠,希望偶尔在街道上能够碰见边禾禾。一天夜里,我看到了圆圆的月色,才发现在黄塘市呆的太久了,也感觉到了炎热的天气变得凉飕飕,我盘算着和边禾禾相识的时候,这才发现过去的时光已经逐渐走远。
这一天,我没去街上买吃的,一直睡到午后两点。我从边禾禾那张简陋的床上爬起来,然后站在灰白的墙壁边用筷子刻了一行字:丫丫的,我来过啊!——黄阿蛮。
那几个字刻写的很深,遒劲有力。我凝望那一行字许久,然后推开了边禾禾房间的那扇门。
我回家了,下车的地点仍旧在隘口。
走近那块刻有“黄塘村”三个正楷字的红色大理石牌,一个目光深邃的女人笔挺的站在那里,和她的目光相遇时心里一阵慌乱,因为我离开隘口这么久,薛婉霞还在这里。又是一个隘口边的黄昏,又有一个女人和我在这里对视。我怕薛婉霞的目光,只好低着头。薛婉霞见我又想溜走,她露出笑意:“阿蛮,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昨天桂花林里的香气特别浓,我猜你今天肯定会回家。”薛婉霞又把手伸出来:“我俩回家!”
迟疑了几分钟,我还是把手伸给了薛婉霞,心中歉疚:“腕霞,这里有野猪,你不怕吗?”薛婉霞正面对着我:“才不怕呢!我天天站在这里想,——要是野猪窜下来,也许就是你刚刚回来的时候,你还会让野猪咬我吗?”薛腕霞咯咯地轻笑着。我看看长长的隘口又往往隘口两边阴森森的灌木林,又想着我和边禾禾差点被野猪吓死,又看看牵着我的手的薛婉霞,我静默下来。
“阿蛮,”薛婉霞看着我沉默不语:“要是现在野猪冲下来,你怕吗?”
我把薛婉霞的小手掌悄悄握紧:“阿蛮不怕。”
薛婉霞听说我不怕,她笑意更浓:“是啊,怕什么啊!这条路从小时候走起,已经这么多年了,两岸的风景我俩都不知爬了多少回,就算野猪见了我,也会绕道离开。”薛婉霞很开心:“阿蛮,那些杨梅树还在,要不要冒着黑去山上看看?”读书的时候,我和薛婉霞爬过杨梅树。每年六七月份杨梅红透了,薛婉霞就会约我来这里采摘杨梅。遇到毛茸茸红亮亮的好杨梅,我会讹诈薛婉霞,逼着她张开小口,然后我把小杨梅果轻轻丢进薛婉霞嘴里,等薛腕霞想含着甜甜的杨梅时,我突然又把杨梅果从她的嘴里抽出来。想起以往,味道就和杨梅一样:“腕霞,我已经上去过,也是傍晚,今天就不上去了。山林厚密,很恐怖,我遇到了野猪。”薛婉霞叹息:“我知道,妈妈告诉了我。你是和一个叫‘边禾禾’的小女人爬上山的,妈妈还说那个边禾禾很漂亮!”
妈妈也太急了,这种事情也和薛婉霞说。我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腕霞。”
“没什么呀,不就是爬爬山嘛,你和我以前也来过。”薛婉霞没觉得我和边禾禾爬上半山腰有什么不对,我心里稍稍松了下来:“今天天色已晚,改天阿蛮陪着你上山吧!”薛婉霞轻轻地“嗯”:“好呀,到时候看看那颗最小的杨梅树长的有多高!你以前总说我和那颗小杨梅树一样怕羞涩老是长不壮,你看看现在的我是不是变成了一个魁梧的女人婆啊?”薛婉霞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其实薛婉霞真的有气质,而且不失为风情绰约的女人。我忙着应付薛婉霞:“腕霞,你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比以前还好看一些!阿蛮不行,和你比就沧桑多了!”我有些沧桑感,薛婉霞扑哧一下笑着:“阿蛮,你干脆说自己是个老头子不就好了!你要是老头子,那么这会儿老太婆就牵着老头子回家喽!”
薛婉霞说话很风趣,说完这句话薛婉霞脸上红了。
我被薛婉霞惹笑了,人一笑,相处就变得随和多了。
这时候的隘口变得深远,在薄暮的晚霞映衬下,显得特别悠长。说话之间,隘口两边暮色蔼蔼的丛林渐渐漫上一层薄薄的青雾,就好像薛婉霞脖子上围着一面白色的围巾,左右的山峦就好像站立着两位丰姿绰约的少女,在互相张望着各自的美丽。我和薛婉霞又缓缓移动脚步的时候,最后一抹余晖褪尽,东边远处迷迷蒙蒙的山峦上升起一轮白里透红圆圆的月亮,在带有红色光芒的月色中,寂静的隘口就像是整个世界只有我和薛婉霞两个人。
就因为寂静,我和薛婉霞有几分钟不知道说什么,薛婉霞不想就这样走着,她忽然问我:“阿蛮,妈妈和纪叔叔他们和我打电话,说你这次回来是——”薛婉霞说了一半,另一半的意思我心里清楚,妈妈已经和我说过,无非就是要我和薛腕霞重新组织这个家庭。我妈妈和四个百家姓里的叔叔欺骗了薛婉霞,我没有承诺过这次回家是为了薛腕霞,更没有想过要和薛婉霞重新组织一个家庭,这些都是我妈妈和纪叔叔他们美好的愿望。我没想好如何回答薛腕霞,嘴巴一张开我自己也觉得意外:“嫂子,你辛苦了。”
话一出口,我自己大惊失色。
薛婉霞好像听岔了,她停下脚步问我:“阿蛮,刚刚你叫我什么?”
我只好屏住呼吸重复:“我叫你‘嫂子’——。”薛婉霞听到这两个字笑的我心里发毛,她说:“阿蛮变聪明了!不过,路路还在的时候,你为啥不叫我‘嫂子’?七年前,妈妈曾经叫你喊我嫂子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喊?我穿着红衣服嫁到你家当着我娘家人的面时候你为什么不喊?每年碰到过年时依次排大小顺序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喊我‘嫂子’?现在路路不在了,也没有谁说你是路路的哥哥或者弟弟的时候,你却叫我一声‘嫂子’!你不觉得别扭啊!”
“这——,”一声“嫂子”引来了薛婉霞许多责问,我现在只想自圆其说:“腕霞,以前阿蛮不懂事,现在想起来很后悔,我希望这一声‘嫂子’你能给我补救过错的机会!你来到我家这么多年,阿蛮一直没好好敬重你,就让阿蛮从今往后好好问候我的嫂子!”
夜幕中的薛婉霞僵立在那里,拉着我的手的手悄悄松开了。鲁莽的一声轻喊,让脸上和花朵一样鲜艳的薛婉霞像霜冻了一样从我心里孤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