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第六幕孩子的爸爸
沈红妹的灵魂出窍了,无论上课下课上学放学吃饭还是聊天,她的灵魂都不在场。自从那个暗香涌动的夜晚以后,她和吴仁德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小河边约会。开始几天,沈红妹还有所顾忌,心里既期待又害怕,害怕的成分明显多于期待,渐渐地就相反了,她迷恋上了那种消魂蚀骨的游戏,期待变得远多于害怕。少女初夜怪怪的感觉尚未完全消失,沈红妹已认定吴仁德是她这辈子惟一的男人。在又一次和吴仁德消魂蚀骨之后,她摘下胸前佩戴的绿玉钥匙和锁头,将锁头解下来,用另一根红色细绳穿上,挂在了吴仁德胸前。吴仁德用手握住锁头,感觉细腻光滑、温润如水,锁头虽不大却有点沉,对着月光照射,可以看到玉周围散发出的微微光晕,玉体通透清澈、晶莹凝重、碧亮喜人。凭直觉,吴仁德知道玉锁价值不菲,他有一位小学同学在深圳开着几间玉器店,吴仁德跟那同学关系还不错,去过深圳几次,耳濡目染,对玉器多少有些了解。于是他问沈红妹:这玉锁哪儿来的?
沈红妹说:别人送给我的。
别人是谁?吴仁德问。
沈红妹对北京的爷爷没什么好感,不愿意在吴仁德跟前多谈他,所以她说:管他是谁,你只要晓得是我送给你的就好嘛。
沈红妹这样说,吴仁德也就不好继续追问。沈红妹将她胸前的钥匙和吴仁德胸前的锁头一起放在手心,说道:这把锁和这把钥匙是惟一配对的,你的锁只有我的钥匙才能打开,你可不许随便去配钥匙哦。
**交欢过后,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就出来了,女人想将短暂的欲化为长久的情,而男人却将情与欲分得一清二楚,他们可以继续享受欲的快乐而不付出一点感情,女人却在一次又一次的享受中越陷越深。气球与石头在地面相遇,如果地面裂开一条缝,石头会往下落,气球却会往上升。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就好比这气球和石头,除非有外在的条件让他们平衡。沈红妹的话犹如吹过耳边的清风,在吴仁德的心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他机械地答道:嗯。
天真的沈红妹却将吴仁德的应答视为对她的承诺,一时柔情无限。
吴仁德将头枕在沈红妹宽阔柔软的波涛之上,香风轻拂,沁人心脾,只觉浑身骨头都稣了。附近虫鸣蛙叫响成一片,吴仁德想,青蛙虫子们也会约会吗?它们也能体会人间这种至乐的滋味吗?它们也会相爱也会背叛吗?它们也有争吵也会思念吗?啊,迷人的夜晚!啊,诱人的美色!啊,令人流连难舍的温柔乡!真希望实习的时间可以延长一些,再延长一些。
再怎么难舍,沈红妹和吴仁德最害怕的那一天还是像女人的月经那样如期降临了。告别的场面看上去温馨感人,仿佛战场上的生离死别,不洒几滴眼泪是不足以表达当时当地的感情的。沈红妹颇具人道主义精神,明知自己占有了吴仁德太多的时间,所以很自觉地将这最后的机会让给了其他同学。吴仁德瞅空在沈红妹口袋里塞了张纸条,让她先到小河边老地方等他。
相同的地方,相同的夜色,相同的人,气氛却跟以前不同了,两人的心情也跟以前不同,吴仁德是满心遗憾,如此美妙的身体以后是再也享受不到了。沈红妹却是满心难过,如此深爱的男人很快就要离自己而去了,未来的日子究竟会发生什么事谁知道呢?
对未来的担忧使得沈红妹分外伤感,在迎合吴仁德动作的同时,眼泪如泉眼里的水般不停地往外冒。中场休息了,像只猫似的躺在吴仁德怀里的沈红妹泣道:老师,你一定要给我写信,一定要常和我联系,晓得不?要是没有你的消息,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沈红妹如此伤心,吴仁德不禁有点愧疚,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安慰沈红妹都是虚伪的,但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明知做了没用也不得不做。沈红妹帮他擦汗,他就帮沈红妹擦泪,边擦边柔声道:傻瓜,谁没了谁,地球还不是照样转?你又何必如此伤感呢?
沈红妹抬起头,泪眼汪汪地望着吴仁德道:不,不是的,地球是照样转,我的心却不会转了,我的心只会为你而转。
可是,我的心只会为我自己转,怎么办呢?吴仁德默默道。他仰望天空,一颗一颗地细数如钻石般闪闪发光的星子。看,天上的星子多美,但你要是真的跑到星球上去,你就不会觉得它美了;看,天上的星子多亲密,一颗紧挨一颗,但你要是知道星子与星子之间的真实距离,你就不会觉得它们亲密了。吴仁德很想将他知道的宇宙秘密告诉沈红妹,不过还是放弃了,这么高深的道理要跟沈红妹解释清楚,就好比你要跟一个胎儿说明人世有多么险恶最好还是别出生得好一样是不太可能的。
天快亮时,星子一个一个都回家去了,天空仿佛寡妇的脸,灰白一片。远处有乌鸦在啼:“啊!啊!”似乎也在害怕着白天的到来。吴仁德将沈红妹送回女生宿舍。宿舍大门锁了,他抱起沈红妹,托住她的,助她爬上铁门,翻墙进入了宿舍。
第二天,吴仁德和他的同学们离开苍石中学时,沈红妹没有去送行,她怕自己情绪失控,引起别人的怀疑。倒是班里的其他几位女生拉着吴仁德的手哭着,久久不肯松开。沈红妹一个人在宿舍,反复地唱着《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你怎么设计你的未来,你的未来就是怎么样的。多年后,沈红妹便真的成了吴仁德。
毕业前夕,初三学生进行了一次体检。
沈红妹挤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等待检查,雕塑似的一语不发、面无表情,内心却似一团火熊熊燃烧着,时刻都可能烧成灰烬。沈红妹在想什么呢?她想:吴老师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给他写信他不回?难道他这么快就把她忘了?还是他根本就没收到她的信?她写了三封信给他,不可能每一封信的地址都写错了啊。她对照过其他同学留的他的地址,没有错啊。
可怜的沈红妹,只要一想到吴仁德,或者只要一听到别人提起吴仁德这三个字,她那脆弱的心就像有人拿着刀子在切割一样。偏偏前面两位女生就在谈论着吴仁德的事,一个说:昨天吴哥给我回信了,他说他们很快就要毕业了。另一个问:吴哥找到工作了吗?前面的女生回答:吴哥说,毕业后他就留在雄州地区,教育局分配到哪儿他就去哪儿。后面的女生嘟着嘴道:不论他到哪儿,他都不可能再教我们了。前面的女生跟着叹气道:唉,是呀,真可惜,以后上哪儿去找像吴哥这样既风趣幽默又阳光帅气的男老师呢?后面的女生说:我最喜欢听吴哥讲故事了,好像什么东西在他眼里都有故事似的,什么东西被他一讲都变得亲切有趣。
沈红妹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有无数只蜜蜂钻进了脑袋一样,只听到一片嗡嗡响,两位女生后来说了些啥,她一点也听不清了。如此看来,他是在故意回避她,他是故意不理她的了。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她呢?为什么他不干脆跟她说分手?为什么他不干脆说他讨厌她?就算,就算他拿把刀子把她杀了,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沈红妹真想离开排队的人群,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放声大哭。然而,她能跑到哪儿去呢?再说,现在不体检,以后谁帮她体检呢?
要是知道会发生后来的事,沈红妹当时就跑了。内科、外科、眼科、口腔、胸透、肝功能、肾功能、抽血、妇科,好多好多的检查,沈红妹像机器人一样移动着机械的脚步。直到妇科检查时,她才机械不成,从冰冷的铁块变成了鲜活的**。按摩沈红妹肚子的医生觉得不对劲,沉着脸问她:你第一次来月经是什么时候?
沈红妹轻声回答:小学六年级。
医生又问:之后一直规律吗?
沈红妹点点头。
医生说:上次来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沈红妹低头想了想,接着睁大双眼,满怀恐惧地道:是,是……
医生打断她的话,道:有多久没来了?
沈红妹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道:有、有一个多月没来了吧。医、医生,有、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不屑地望她一眼,接着用零下十度的声音说道:去做个尿检吧。
尿检结果出来了,呈阳性。医生将检查结果告诉给了苍石中学的领导,领导又告诉给了沈红妹的班主任张老师。张老师找到沈红妹,说:恭喜你啊!
沈红妹满脸通红地低着头,这一次,眼泪从眼眶里蹦出来了。张老师继续说道:快要做妈妈的感觉怎么样?很激动吧?告诉我,孩子的爸爸是谁?
沈红妹羞得恨不得立即变成泡泡,从班主任眼前消失。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嘤嘤地哭出了声。
张老师像没听见她的哭声一样,又问了一遍:孩子的爸爸是谁?
沈红妹只是一个劲地哭。
张老师吼道:哭哭哭,就晓得哭!哭有什么用?跟人快活时你怎么不哭?你把我们班的脸都丢尽了,你还好意思哭!说,那男的是谁?
沈红妹还是低着头,哭声没有变小,反而变大了。看样子,从她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张老师很恼火,又不能拿她怎么样,只好强压下怒气,愤愤地道:你想清楚了,要做妈妈就不能待在学校里了。但是,如果你能将对方的名字说出来,把肚子里的东西拿掉,或许我还可以帮你说说情。你自己考虑一下吧,学校领导们正在研究你的问题,所以你最好不要拖太久。好了,你可以走了。
晴朗的天气里忽然打起了巨雷,沈红妹蒙了,拖着沉重的双腿艰难地走出了班主任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