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4-02
这么多的松树,没有上千万也有几百万,让林胥一株一株的去模,去找恐怕真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但实际上,林胥却没有花费很长时间。
当他的手触碰上,一株濒临一条清澈山泉的松树上时,林胥的手就不再是一触即分,而像是粘在了上面,一动不动。
看似优哉游哉百无聊赖,实际上心神却完全在林胥身上的大猫熊立刻感知到这一切,一个闪身,出现在他身后。
这就是那株不寻常的树。
这原本是一株极寻常的树,如果不是不死祖树之子附身,它就永远是一株极寻常的树,活上几十上百年,便耗尽生命本源,死去倒下腐朽化泥,经历一场场轮回。
但有不死祖树之子附身,它仍是一株松树,却不再有轮回生死,便有了长生不死的某种特性!
灵山佛爷紧随大猫熊,也出现在林胥身后不远。
如果不死祖树之子不想让林胥找到它,林胥就算模尽这数百万株松树,也不可能找到它!
这一点,大猫熊与灵山佛爷都很清楚,但他们却不能对林胥说清楚。只有林胥不知道,在林胥执意要找到它之时,它也才会主动出现在林胥面前。
事实果然就是这样。
——事实却让林胥几乎疯狂!
一种林胥难以抑制的疯狂!
一种发自他内心最深处,识海最底层的疯狂!
代表他最真实感情的疯狂!
让他宁愿去死也不愿去触及的疯狂!
林胥一向很能忍耐,忍耐痛苦,忍耐悲伤,忍耐一切非人的疼痛,忍耐一切带给他痛苦的人、他不知道这种耐力来自何处,但就像知是明非洞真入道三步,他终究是知道,这种耐力来自何处!
这世间有一种殇,上古时期文明未出现时人人都会遇到,文明开化之后,却极少有人遇到。
这种殇,叫做,生,而不知父。
这世间还有一种殇,即便是远古时也极少有人遇到,到如今更是罕见。
这种殇,叫做,生,而不知母!
两世人生,林胥偏偏都遇上!
生而不知父,生而不知母,这世间两种最重的殇,把他压成世间最悲伤的人儿。
他从未说过,但他心头从未忘记。
——也正因为这种痛彻骨髓的殇,才使得,他能忍受丫丫姐妹被害身亡。他能忍受钟二牛费尽心机的算计。他能忍受一次次被捉弄欺骗。他能忍受自己对自己的背叛。他能忍受近乎死亡的痛苦煎熬。这一场场貌似不可承受的痛苦经历,都只是砍在他生之殇上的刀。生之原痛之上的剧痛,痛苦程度终究敌不过生之原痛!
他的无父无母之殇,痛过钟二牛带给他的殇,也痛过西风知秋带给他的殇,更痛过那幽冥草分身带给他的殇!
这是一种无解的殇,比楚青鱼的情殇更强过百倍千倍——不会有人能理解,林胥内心深处,到底有着怎样的情感——就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
但实际上,他终究什么都知道。
就像入道三步的“格物致知”,他表面上的“不知道”,只待有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让他明白自己实际上的“知道”!
这样东西,出现了!
这是一株像树又不像树的树,就像他像是知道又不像知道的因由。
林胥双目眼角淌出血泪。
灵魂最深处的殇与痛,就这样,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触及,被——狠狠地划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他宁愿从来不知道!
——他宁愿死去也不愿知道!
——特别是当,很多人都知道,偏偏他蒙在鼓里!
——尤其是在,就算这些人都知道,也对他肆无忌惮,对他做想做的一切!
林胥忽然觉得,其实——他更应该是个死人!
或者,当年,在楚青鱼的逼迫下,他不应该一时兴起,将两道分身与道身和幽冥草分身分开——这样,这世间就不会有林胥,不会有,这许许多多事!
“啪!”
一滴血泪砸落地上青色的石头上,斑驳的藓苔里掺杂了一丝乌青的血色。
林胥的手仍附在这株松树上。
——怪不得,七尾碧眼狐会找上他大猫熊他们会说,只有他,才能带他们出去!
——也怪不得,虞美人最终会选择相信他,选择明知必死的结果!
——更怪不得,七彩异兽会对他这么好,楚国霸王会任由他逃跑,楚之龙象看着他的目光,会那样地复杂,那样地狂热!
他不相信,但,这株松树明明白白,告诉他很多东西。
——一些他从未敢奢望的东西!
西凉城西街的百姓,除了打铁的钟铁匠,都叫西城墙墙角的那个小乞丐三千,而不愿意叫他楚三千——虽然都知道他姓“楚”。因为“楚”是个太过高贵的姓氏,高贵到无人胆敢轻易提及,高贵到世间极少出现楚姓的平民。
这个小乞丐从未觉得,自己的“楚”有何特别。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个“楚”跟随他两世,来自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就像那柄黑色匕首,与他形影不离。
他原本以为,就像“小兔崽子”,“楚三千”三个字,也只是一个代号——即便他心里明白,“三千”两个字,不只是一个代号,而来自一条鱼!
他听西街对他最好的钟铁匠偶尔不叫他“小兔崽子”,而叫他“楚三千”,不知为何,他看着那道魁梧身影眼中流露出的感情,却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因为那是一种太过复杂的目光——他只在老神棍眼中见到过这种目光!
怪不得。
——怪不得。
——怪不得!
感受到自这株松树上传来的毋庸置疑的“信念”,林胥开始大笑。
他大笑着,眼中血泪流淌不止。
喜乐悲欢,他从来都是一个平凡的人。所历所行,他又从来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于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平凡,他装作嬉笑怒骂,他装作正儿八经,无论他怎么装,他都不太清楚自己本心如何。
而现在,他的手附在一株松树粗糙的表面上,林胥终于看清他的本质。
——说到底,他终究是个极平凡的人!
——说到底,原来他也是一个极不平凡的人!
——就像前世的世界里,一只平凡的猫熊,却也极不平凡——不可能平凡!
他的平凡,在于他的心!
他的不平凡,却在于他的身!
原来,那个“楚”字,真的并非偶然,并非巧合!
林胥血泪不断滴落这株松树扎根的青石上,有一条条细细的血线流淌,逆行而上,流入这株松树的根部。
他大笑着,大笑着就哭出来,哭着,哭着就全身瘫软。他附在松树上的手青筋暴露,在树干上划出数条深深的痕迹,向下蔓延。
他终于瘫倒在地。
大猫熊眼中也热气盈盈,几乎垂泪。灵山佛爷神色目光再不平静,早已动容,那血色的佛珠幻化出一整条数珠,在他手中不断滚动。
而李小白,早已泣不成声。
——除了林胥自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殇!
没有人能真的了解,林胥此刻的心!
他什么念想都没有,没有爱与恨,没有各种复杂的情绪,只有茫然——就像死亡之后,在死亡世界中最初的茫然!
他的神中,只有痛——从未有过的痛!世间最极致的痛!无法想象的痛!他宁愿去死,也不愿去承受的痛!
有更深层次的识意识到,原来所谓的“不怕死”,本质上却并非“不怕死”,而是宁愿去死,也不愿去承受某种东西!只要做到这一点,他的生死衡,便能完满,他也就能,破境登涉!
但这些,都不能形成他的意识,他的意识中,只有痛,只有殇!
他的血泪在地上逆流,流入这株松树的体内。这株看似寻常的树,终于显露它的不寻常。只见在这株树的树心周围,有一道虚幻的门显化。
这是一道看起来极普通的石门,大猫熊与灵山佛爷却知道,这道门,名九重天门,是诸天万界最难打开的门之一,更是他们走出十万大山唯一的门!打开这道门,他们就能走出十万大山!
而打开这道门之人,却只有一种!
——身具不灭天朝楚氏皇族最纯净血脉之人!
换言之,他必须是楚氏皇族嫡传血脉!
这株不再寻常的松树在吸噬他的血液,要的却是他的血脉传承之力!
有一条条血线自树根处升腾而起,曲折回环,到达树的各部,每一枚松针,每一座松塔上都有血线在蔓延。转眼间,看似寻常的松树,看起来也不再寻常!
林胥血泪枯竭,瘫倒在地。
只见,在这株松树皴结的树干上,无数血线自正中断裂——一扇虚幻的血线之门,出现在众人面前!
血门大开,背后是松林山涧,前方亦是松林山涧。一处松林一条山涧,却分明是两个世界!
门后便是彼岸,即便心性如石波澜不惊的大猫熊,即便万法皆空一切皆空的灵山佛爷,看着这道洞开的大门,也都心中颤抖,情难自已。
但他们都没有动,他们也都不能动!
这道门,是林胥的门!心门,因不死祖树之子而显化在世间,看似大开,若林胥心门未开,也不能入!
无论他们修为多高,林胥不许他们出去,他们也不可能出得去!
这一刻,大猫熊与灵山佛爷都紧张无比——最后一步,全在林胥一念之间!成,则海阔凭鱼跃;败,则永世为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