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居于青山城中,不问政事,丁夫人和刘员外自是不甚了解边疆上发生了什么大事。丁夫人与丁员外伉俪情深,丁柳忠不论做什么事之前都会与自己的夫人商量,日渐久长,丁夫人的见识倒也长了不少。
经王文这么一分析,脑中忽然灵光闪现,道:“老爷虽不识得什么军政之人,但这些年来,却着马管家三番五次地送资送粮到戍防边关,那里管后勤杂务的管事们定然知晓我家老爷的名号!我犹记得,这边疆四县都曾送过粮草,马管家,这茂文县的蕃兵们咱们应也曾送过粮食吧?”
马管家想也未想便回道:“自然送过,边防驻军都曾收过咱们的粮草,每季一次,连续二十五年不曾断息过!这笔账老马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每次都是我带人去送的。这里面便不差这茂文县的蕃兵。”
刘员外大喜,道:“既然如此,那还有甚好担忧的?便由马管家带头,咱们一同去蕃兵大帐,救了子洪再说,我就不信,这帮蕃兵们会舍得动手残害他们的衣食父母!”
年关将至,四处浓溢着的欢悦气氛并没有让肃杀的夜晚因此而显得和实许多,北风呼啸而过,似刀片一般刮在人脸上,痛不可言。
马管家准备了两顶轿子,又喊来了二十来个大汉,抬着轿子出了丁府。
丁氏一家地大宅大,守着祖先遗留下来的祖业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到了丁柳忠父亲和丁柳忠这一代,父子二人开设布庄,因为头脑灵活,为人谦和诚信,不做哪些偷鸡模狗投机取巧的勾当,布庄生意越做越大,又给丁家赚了不少的银两。若是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丁家一家人足以衣食无忧上百年。
一路颠簸,王文坐在轿中思绪万千,不免隐隐有些担忧,这丁家人的命运。如果对方真要有心掀翻丁家的话,就算给他们送过粮食又如何?父子相残的事都不新鲜,更何况恩将仇报?不过不管如何,这事被自己给摊上了,自己便要管下来。丁紫苑待自己不薄,为还这份恩情,王文甘愿肝脑涂地!若不是丁紫苑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他这条烂命不知道还在不在世上呢!
丁府位落青山城西侧的山坳之中,离主城区还有着那么一趟距离,茂文县来的蕃兵们则在城南安营扎寨。要赶到那里必须经过主城。
二十多名大汉轮流抬着两顶轿子哼哧哼哧地疾步向着城南而去,中途不敢多加停留,生怕慢了一步,导致他们的老爷丢了身家性命。
进了官道,忽然远远听得到前方传来一阵嘶喊哭叫声,有妇女的呜呜声,更有孩童吓破了胆的嚎哭声,其中更是夹带着男子的喊天骂地的咒骂之声。
王文掀开轿子的门帘,问道:“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王文看不到的是,此刻马管家的一张脸刷白的跟一层白墙一般,口中颤抖着回道:“官道上全是人”
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帮从城外逃进了青山城内的难民。这些人托家带口,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穿到身上便逃了出来,大多数人的身上还带着血迹,脸上似乎被火灰给熏过了一般,黑乎乎的一片,甚是狼狈落魄。这些人逃进了城来,便是一番呼天抢地,宛若潮水一般的咒骂声不绝于耳。
虽离的远,王文仍旧能够清晰地听到前方所传来的声音。百姓们口中无非皆在大骂边防军无用之至,连西星国的军队都打不过等等之类的话,但更多的却是多加沉默,默默落泪,从后面尾随而来的蕃兵乘马而来,手拉着马缰急促停下,那枣红色的马儿嘶的一声两只前脚高抬起来,气势甚是逼人。
那骑在马上的蕃兵高喝一声,“嚎什么丧!再嚎一声,以军法处置!”那不住涌动的人流因蕃兵这一恐吓,刹那之间没了声音。
那蕃兵颇具威势地俯眼朝着下面这群逃难而来的百姓看了一眼,装腔作势地咳嗽一声,这才开口大声道:“援军迟迟不到,西星国大军却日渐紧逼,加之青山城中有人串通西星国,这才使得我军溃败退防至青山城内,尔等百姓皆是我仙都国子民,我茂文县蕃子兵驻守茂文县两千余年,从不曾遭遇过败仗,今日一败,不是我等所愿,希冀众位以大局为重,莫要在这青山城哭爹喊娘,丢了我仙都国子民的脸面!奉巡宋巡检之命,我这便带你们到丁府避难。”说完,手中长鞭对着马儿一拍,率人走在了最前面。
涌动不惜的百姓现在无所着落,听蕃兵这么一说,心里稍稍有了些底,怨言之声开始散去,跟随在了蕃兵的后面西行而来。
王文心中忍不住一跳,难道说这帮蕃兵因为打了败仗,为了平息老百姓的怨怒,所以故意拿丁员外来做挡箭牌?这一招可真是太阴险毒辣了啊!王文连忙呼了一声马管家,让人将轿子抬到旁边的小巷子里面。
马管家哪还听不出那藩子兵的意思,眼见着那帮百姓向着丁府这边涌了过来,连忙招呼了人抬着沉重的轿子躲避到了一边。幸亏了这小巷子里堆了两堆草垛子,将轿子抬到里面藏在草垛子后面倒是不怕被人给瞧见了。
刚刚藩子兵们只顾着大耍威风,根本未料到这丁府的人便藏在这小巷子里面。在十来个藩子兵的带领下,约莫千余人的百姓像是潮水一般朝着丁府缓缓前去。
在王文的一声提醒下,丁府的人都屏住了气息,不敢稍出一丁点的声音出来。宛若潮水一般流动的百姓走过巷口之后,丁紫苑心急,道了一句,“相公,他们都去我家了,这可怎么办?”
“莫要出声。”王文手伸到嘴边嘘了一声示意丁紫苑不要出声,侧耳听去,分明听得到巷口处两个藩子兵在打屁。
“随他们先去,咱哥俩在这好生喝下两盅再走!”那人“吁”了一声,拉住马缰。马儿呼哧一声,打了个响鼻,而那说话之人的声音却是颇为的刺耳,听去倒是娘娘腔一般。
另一个藩子兵道:“咱们不跟上去不要紧吗?”
那娘娘腔口中嗤了一声,话中却是颇为的落寞,“咱们不过是压哨的,还是追跑的,有了功劳也算不到咱俩头上来,倒不如就地休息,免得到了那里还要受那几个什长的猜忌。”
“那倒也是,我想什长们估计也不愿意看到咱们两个跟上去吧。”苦笑一声,那人浑身打了个哆嗦,“妈的!别说,这鬼天气可真冷啊!平时这青山城晚上倒蛮热闹的,今日人被赶光了,倒和鬼城差不多,大哥,咱俩到哪家店去吃饭呢?”
娘娘腔怕也是冷极了,声中带着哆嗦道:“现在青山城里面空无一人,到哪都一样,只要有吃的便成。”
“那便到福来饭馆吧,我听说,这可是青山城里面最大的饭馆,那里面定然有不少大鱼大肉。”
娘娘腔鼻中一喘,哼道:“那地方你也敢去?还未退进城之前,宋巡检便让手下的戴部将把福来饭馆的大厨给掳到了军中给巡检大人做饭,瞧这意思有意把福来饭馆当成自家厨房了,咱们两个小头兵也想吃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弄点猪头肉吃吃我就够了!别TMD想那些不现实的东西了!”
“嗯,是我考虑欠妥,大哥说的有道理不过这里没一点声音,怪阴森森的。我听说,巡检大人好像要舍了青山城,归降西星国?”那人把声音低了下来。
娘娘腔却是吓了一大跳,急道:“还不快把话给收起来,咱们操心这些事做什么?谁给咱们饭吃,咱们就听谁的话,这种话以后可不许再说!小心掉脑袋!”
“我知道了大哥。”被娘娘腔那么一呵斥,声音小了那么一点,不过这藩子兵显然好奇心重,细声细语的问道,“大哥,您别生气,我就是好奇,巡检大人既然明明知道打不过西星国的蛮子,为什么还要据守青山城死拒鞑子兵?损兵折将不说,把鞑子兵惹急了,怕是要大开杀戒啊!”
那蕃子兵说完,娘娘腔便是一声冷笑,道:“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这正是巡检大人的高明之处!朝廷迟迟不拨援兵,就算派了援兵而来,又都是一些饭桶酒囊饭袋,不堪一击!如此青山城四县均都吃紧,鞑子兵的大将军据说接了军令状,说是攻不下青山城便誓不归京,要不是这样,那鞑子兵会死攻青山城?”
蕃子兵道:“这倒是。不过鞑子兵刚刚攻了过来,咱们便丢甲弃盔足实狼狈了那么一点,真要是打起来,咱们不一定不是鞑子兵的对手。我就是好奇,据守茂文县明明还能撑上几个月,怎么就突然之间撤退到青山城来呢?”
娘娘腔笑道:“你啊!脑子还真不是一点儿不行!要不是一个娘生的,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我兄弟了!”
蕃子兵憨厚笑道:“大哥,我从小脑子就不灵活,你又不是不知道。”
娘娘腔道:“这可便是咱们巡检大人的英明之处了啊!这个中的原因错综复杂,但不外乎于这两年天下大乱,乡民暴动不断。仙都国国体已伤,气数快尽,怕是不久便要亡国!而当今的皇帝却不思进取,整日听信谄言,这些天儿我听说,天山盟下属的各大帮派已然月兑离了天山盟,而混杂于市井之中,组织乡民与那些贪腐官僚争斗,如今年年大灾,百姓的税赋却是越来越重,百姓早已不堪重负,揭竿而反也实属正常。而这些天来京城那边之所以没有派驻援兵,便是因为这点,京城周边的禁军都被调往了南部诸州围剿民反之人,这一仗打起来却是比咱们边防线上热闹多了。”
娘娘腔似乎很是健谈,这一说起来,饭也忘了吃了,滔滔不绝。
“巡检大人家便在京城,在京城之中留下了众多的探子,想必知道的事情比咱们多了去,这眼界自然不会比咱们低。我问你,要是让你做巡检,明明知道国家将亡,而你却掌握着一方军权,你会怎么做?”
蕃子兵想也未想,便回道:“自然是拼死到底,咱们可是仙都国的人,死也要做仙都国的鬼!”
“蠢蛋!”娘娘腔骂出一句,“国家都亡了,还死守着做什么?你要是死了,你老家的媳妇儿怎么办?你的孩子怎么办?咱们的爹娘又该让谁管?你要是死了,你那媳妇儿就会变成鞑子的媳妇,你的孩子可能会被杀掉,咱们的爹娘更可能伤心至死!忠国有个屁用,死了又不能当饭吃,估计也就只有你这个蠢蛋会这样子想!”
蕃子兵呵呵憨笑道:“大哥,你别老敲人家脑袋呀,都快被你敲傻了。”
娘娘腔哼出一声,“我这是想把你敲的清醒点,瞧你这出息!还出来打仗呢,到时候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
“嘿嘿,大哥,我这不是有你身上照顾着嘛!”蕃子兵嘿嘿道。
娘娘腔长叹出一口气来,“假如我要是死了呢?哎,二牛,咱家就咱们这两个苗苗,大哥要是死了,希望你能够活下去,千万不要再去当什么兵了,好好在家照顾咱年迈的爹娘,你嫂子侄子们也需你多加照顾。哎,这兵荒马乱之际,要不跟随在明主后面,真不知道是死是生呢!”
娘娘腔的话虽说处处带着俗气和势力,却挑不出一丝儿错误的地方出来。乱世苦,民也苦,兵也苦,真正逍遥快活的却是那些暗中操纵着战争,从战争中大发横财的官僚们!
“大哥,你长命百岁,怎么可能会死呢!”
“哎,不说这个丧气话了,咱俩都长命百岁便是了。巡检大人眼光开阔,得知国之将亡,这才丢下什么都没有的茂文县,而死守在青山城。在这里,商贾大户众多,咱们在这里既有粮食又有银两,人员不足的时候还可以在这里征兵,若是死守在茂文县,无异于等死!这是其一,这其二嘛,若是咱们打了败仗,便可以将青山城拱手交出来,归降鞑子兵。知道巡检大人为什么将青山城的百姓都赶到一处集中起来吗?”
蕃子兵二牛摇摇头,“不知道。”
“这道理浅而易见,便是为了讨好鞑子兵。到时候鞑子兵攻了进来,巡检大人便带着鞑子兵到百姓们集中的地方,然后对鞑子兵大将军说,其实我早就有心归降了,只不过这青山城内的党羽众多,我好不容易才控制了其他人,看,这里的乡民都被我给绑了,一个不少。这样一来,鞑子兵大将军定会对巡检大人刮目相看,不是么?”
蕃子兵二牛惊诧叫出一声,“这这也太阴险了吧?”二牛心中波澜涌动,拿百姓的生命当做儿戏,这种行为实在是太无耻了!
“嘿!所谓无毒不丈夫,谁不为自己好?这便是咱们巡检大人退回青山城的第二个原因。”娘娘腔哼哼冷笑不迭,“第三,也便是这最重要的一项原因了。皇上为了控制这戍防边境的军事大权,特地派了内廷主管盐司的太监王公公来到军中监军,说是监军,无非便是监控巡检大人忠心与否。将乡民聚在一起,巡检大人告诉监军的原因是方便管理,这样一来,便是一石三鸟,高枕无忧,不论打了胜仗还是败仗,巡检大人都可以不用担心会遭受到飞来横祸。”
蕃子兵二牛跟着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抓了丁员外,据伙食房的管事说,丁柳忠丁员外年年都向咱们军营送粮食和衣物被子,是个十足的善人,怎生还将他抓入军中?更要带兵抄了丁家?这似乎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娘娘腔哼了一声,“过河拆桥,这是当官的通病!丁员外是咱们军营的恩人又如何?连国都敢反,巡检大人会怕恩将仇报?”
“无耻!”二牛鼻中喘着粗气哼出一声。
“二牛啊,你这小子哪里都好,就是不思变通。”娘娘腔道,“知道那薛家的小公子爷薛昌黎吗?”
二牛回道:“当然认得,就是那个老是在咱们军营里面夷声气指的那个惹人讨厌的公子爷,我听别人说,他好像是巡检大人的亲外甥。”
“是啊!要不是亲外甥,就凭那小子的一番目中无人的劲儿,只怕早便被人揍成猪头了。”看来这位薛家的公子爷确实不怎么受欢迎,娘娘腔道,“之所以抓了丁员外,便是因为这个薛昌黎,抄丁府更是因为他。这薛昌黎看上了人家丁家大小姐,偏生人家小姐对他根本没有一丁点的好感,据说那小子宁愿喜欢一个又瘸又瞎的落魄乞丐都不愿意看他薛公子一眼,这位公子爷心高气傲,向巡检大人告状,发生这样的事也就理所当然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