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二天一早,陆江津、森、陶娜、李双四个人就向长城进发了,森果真背着小提琴。绿色小说森对柴可夫斯基特别钟情,一路上,他的话题都没有离开过柴可夫斯基,他动情地讲他的故事,他的才华,他的伟大,他的不朽。当说到柴可夫斯基写出了一生中最得意的一部作品《第六(悲怆)交响曲》后不久,就与世长辞时,森的眼睛里竟泛起一层泪光。森用一种饱含咏叹的语调概括柴可夫斯基的这部杰作:“这部作品旨在描写人生的恐怖、绝望、失败、灭亡,充满了悲**彩,他揭示了一个永恒的真理――死亡是绝对的、无可避免的,而生活中的所有欢乐都是转瞬即逝。柴可夫斯基把俄罗斯民族灵魂里的沧桑、悲情渲染得淋漓尽致。”
从北京西直门开往八达岭的火车拖着一尾厚重的白烟,在崇山峻岭间蜿蜒爬行,低矮逼仄的天空里暮云重重。森心有所感地望了望窗外,又说:“柴可夫斯基就是坐在火车上构思出了这部伟大的作品,他说在构思的过程中不止一次地潸然泪下。我理解柴可夫斯基这首曲子想表达的是,生命无常,欢乐短暂,人生总是苦难深重,是为悲怆!是的,就在他亲自指挥《悲怆》第一次演出后几天,就以自杀的方式告别了人世。所以,有人说是因为他把人生揭示得过于深刻,使这部作品蕴藏了一种魔力,它的离世,正是受到了这种神秘力量的影响。”
陶娜的眉间掠过一层淡淡的阴影,忧伤的目光陷入一片低垂之中。她刚才一直在无所事事地翻一本叫《北京名胜游览地图》的小画册。
李双笑道:“森,咱们今天出来玩,就要高高兴兴的,别说这些生啊死的。呀,你们快看,长城到了!”
几人顺着李双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灰色的城墙在峰峦之颠遒劲起伏,车上的旅客也发出一片欢呼。几人心情顿时大好,望着越来越近的长城,感受到了它古老而深沉的呼吸。
下了车,就有不少人围拢过来要和森、陶娜合影留念。然后,四人爬上了长城。站在长城上极目远眺,苍峦起伏,乾坤莽莽。雄伟的长城从脚下向远方依山傍势的蜿蜒,有如一条灰色的巨龙。除了在苏联的杂志上见过长城介绍和零星的照片,森和陶娜都是第一次和长城亲密接触。此时,身临其境地站在长城上,这两人都震撼地张大了的,不仅仅是嘴巴和眼睛,还有血管。陶娜梦呓般伏在城墙上,摩挲着被千百年风沙磨砺侵蚀却仍然保持冷傲和坚硬的古老城砖,又悠然回味起李双给她讲过的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身子竟在轻轻颤抖。
森激动地说出一句极其武断的话:“你们中国人能建长城,就一定能做成任何事情!”他侃侃的道:“当人们站在圣彼得堡的桥上,总是要震惊的说:这个地方怎么能建起一座城市呢?当年,全俄罗斯人民都反对将首都建在那片沼泽地,但意志力惊人的彼得大帝一声令下,命令各地方禁止用石头盖房子,把全俄罗斯所有的石头运到那里当地基,并组织起十万工匠去修建圣彼得堡,于是,一座具有世界意义的城市在沼泽中拔地而起!我原以为,只有圣彼得堡称得上是举世无双的人类杰作,然而站在长城上,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李双道:“俄国的彼得大帝和清朝的康熙大帝,都可以称得上是震古烁今的一代帝王。而且,两人有很多相似之处。都生活在十七世纪与十八世纪之交;登基都很早,康熙八岁,彼得十岁;都有雄才大略,励精图治,率领各自的国家进入到最鼎盛局面;都是全能型皇帝,康熙贯通多门自然科学,彼得也精通十二种手艺……还有很多很多,但不同的是,康熙最终也没有超月兑封建制度的藩篱,尽管他开创了一代盛世王朝,但闭关锁国,与欧洲工业革命失之交臂,成为封建**社会最后一抹落日的余辉;而彼得审时度势,推行全盘西化,迅速走上了近代化道路,使俄罗斯雄踞欧亚大陆。连马克思都说:这真是一种任何诗人想也不敢想的奇异的对联式悲歌!”
陶娜好奇的问:“噢,那他们俩认识吗?”
李双一笑:“面肯定是没见过的,但交过一次手,就是发生在中俄边境的雅克萨之战。”
陶娜更好奇:“谁赢了?”
李双道:“二十多岁的康熙赢了,那时彼得还小只有十四岁,而且刚刚当上沙皇,实权掌握在摄政王也就是他姐姐索菲亚的手里。这次战争过后,中俄两国就签订了《尼布楚条约》。”
陆江津却暗想,彼得大帝修建圣彼得堡是为了建设一支强大的海军,并构筑通向欧洲海上贸易的通道,透露了沙皇称霸欧洲的野心,是基于一种战略进攻;而中国的皇帝们修建万里长城,却是为了防止北方少数民族的入侵,是基于一种战略防御。不知这是否正暗合了两个民族的性格呢?
李双指着远处说,咱们使劲往那边爬呀。森说,对,爬到最高处。几人心无旁顾,加快速度向远处爬去。身后的游客望而却步,逐渐稀少起来。再爬一会,身后已空无一人。四人已累得气喘吁吁,停下来喘息片刻后,陆江津大喊了声“咱们继续爬呀,一鼓作气!”几人又爬起来。此时长城已接近最高处,异常陡峭,几人手脚并用,牵着手互相又拉又推才能继续往上爬。
终于爬到了最高处,四人心情大畅,兴奋得哈哈大笑,陶娜累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脸上却带着满足的微笑。垛口上,残破的城砖昭示着历史的古老和沧桑。北风正劲,沙尘扑面,把他们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头发象一丛疯狂摇摆的野草。几人站在垛口上,极目远眺,长城寥廓而苍凉,天地如此博大,不禁思绪万千,百感交集。李双高声道:“今天来对了,这个季节的长城最值得看!”
陶娜道:“春天是不是会更好?有绿树,有花,也没这么大风。”
李双摇摇头,“春暖花开的时候,长城掩映在绿树红花的怀抱之中,秀气感有余,沧桑感不足;千里冰封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长城了。而这个时节,四处残败,地老天荒,大地象战场上男人那被击打得鲜血淋淋的肌肤。”李双越说越高亢,在大风中,李双的神态活象一个将军在指点江山,又象一位诗人在动情吟咏:“沙尘弥漫了你的视线,狂风吹散了一切喧嚣的声音,让你忘记了时空的坐标。此时的长城象什么?象鲜血淋淋的男人身上那若隐若现的青筋和血脉!这才是真长城!真的长城,就是男人,就是伤痕累累但血还在汹涌地奔腾的男人!”
几人拼命鼓起掌来。森已经将小提琴支在肩上,琴弓随意地滑向琴弦,几个音符喷薄而出,象暴雨到来前洒落的几个大雨滴。
李双问:“森,你要拉什么曲子?”
“在伟大的长城上,此情此景,我还能拉别的吗?当然是《悲怆》!”
李双摇着头,高喊:“这首曲子太悲情了,你拉贝多芬的《命运》吧!”
森挺拔的身躯仿佛跪立在古道上的一名圣徒:“我感觉正攀越在千万年的历史中,我听到了柴可夫斯基召唤的声音,我必须服从他的指引。”
琴声叩开了悲怆之门,叩开了风沙混沌,一种旷古的悲情激越在古老的城墙上!风在呜咽,长城在连绵,琴声,雄浑而悲壮。陆江津、陶娜、李双都静静地听着,在如泣如诉的琴声中,风吹得他们的身躯摇摇晃晃,而他们却恍然觉得是长城在奔流不息,而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陆江津想起一个叫陈子昂的诗人在《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陆江津在大学的时候听老师讲过,古时候的幽州台就在今天的北京市区。感念万千间,陆江津眼里突然涌上了一层泪水。他向李双望去,只见她一眨不眨地望着远方,定定的望着,不知因为什么出神?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伸出手去,把李双的手握住,温暖的握住。
(11)
从长城游玩回来后,森的情绪果然有所改观。但只持续了短短的两天。李双又从教导大队消失了,陆江津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还是经常去森的宿舍,听他拉会琴,陪他说会话。他一直记挂着要请森吃次饭。不过,他至今还没有付诸行动。因为,他没有钱,没有自己的钱,马主任虽然给了他钱,但那不是他自己的。他要用自己的钱,干干净净、不怀动机的请他,只是吃饭,没有别的。应该又快发工资了,他期待着这一天。还好,森的情绪没有持续恶化下去,停留在了一种被陆江津称为“复杂难解”的固定状态上。
对于陆江津问及的教学上的疑问,森总会一丝不苟的解答。当然,也有不解答的。只要他在一个问题上有意缄默起来,陆江津便不再问,也从不再提。不过这段时间,森倒是经常提及美国,显然他的一些见解或知识来自美国方面的导弹情报资料。每每这时,森都要郑重强调,这是美国的,道听途说的。对森治学之严谨,陆江津深为感佩。这几天陆江津一直在钻研pj混肼,并从理论上论证了这种新型燃料蕴藏的巨大潜力。因此陆江津毫不怀疑,即便森道听途说自美国的,也弥足珍贵。
教学测试如期举行。当陆江津拿到卷子,高兴不已。考题的内容,这些天他们组都复习到了,每个人都可得高分!陆江津做得很快。最后一个题是道论述题,“论s-2导弹推进剂的优劣和改进思路”,当然也不在话下,行云流水般就答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