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步光 第三章 京西密地(9)

作者 : 凌 览

(9)

两人还没吃完,突然听见有人怪笑一声。哈两人抬起头来,都是一愣,只见一道刀疤正亮闪闪地迎视着他俩。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姚大炮!陆江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十分意外,连忙招呼他落座。姚大炮大大咧咧的坐下。陆江津问他吃什么?姚大炮说不吃,不饿,不要。陆江津问他最近怎么样?姚大炮对陆江津爱搭不理,看着李双道:“李双,我有话和你说。”

李双脸上有些不自然,道:“你说吧。”姚大炮道:“你跟我走吧,这儿不方便,有外人。”李双迟疑道:“还是就在这儿说吧,有什么方不方便的?再说,我面还没吃完呢。”姚大炮见李双执意不走,便对陆江津瞪眼道:“你先出去一会,别在这碍事儿!”陆江津怒从心头起,道:“这是你家呀?凭什么?”姚大炮哼了一声,挽了挽袖子,“娘个腿儿,你这臭小子找抽不是?”其它食客都往这瞧来。陆江津腾地站起,道:“有病!无聊!”他看也不看两人一眼,拂袖而去。江津出了面馆,解开自己的车锁,骑上去一溜烟就骑走了。李双望着他的背影,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你高兴了吧?”

从在石景山教导大队起,姚大炮就开始猛烈地追求李双。他追求的方式让李双心惊肉跳。在苏联专家回国的前一天晚上,姚大炮喝酒喝多了,趁着酒劲儿,在楼下僻静处一把将李双拦腰抱了起来,说李双我喜欢你,嫁给我吧!李双吓得花容失色,拼命挣月兑下地后,惊魂未定,出于一种本能的反抗意识,“啪”地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本来姚大炮在医务室答应陶娜第二天一早要去送她的,但第二天却没去,因为李双出手太重,右脸被打得肿起老高,五个指印鲜艳夺目。这下好了,左脸一条悬崖,右脸一座五指山,姚大炮也太没法儿见人了。

李双这一耳光不仅没把姚大炮打退,反而打出了他的战斗精神和雄心壮志,决心要拿下李双这片高地。教导大队解散后,李双秘密地回了五院。姚大炮也不知道从哪里很快就搞到了她的去向(李双怀疑是马人合透露的),竟得意洋洋地现身五院门口,在她出门的时候给堵个正着。

对姚大炮的猛烈追求,李双虽没有真正动过心,但也忍不住对这个男人另眼相看。有的时候,姚大炮的影子会占据她的脑海,让她无法释怀。姚大炮的追求方式是直白而狂野的,就像开启了一场战役,死缠烂打地往高地上冲锋,压得人脸发烫心发颤身子发抖。他又仿佛是一棵粗壮的根须,霸道地探进了一片深埋的土壤,要把她深沉的情感世界打开。李双本能地避让着他的探入,却又有一种隐隐的**,想将那棵根须裹住、绞缠、厮磨。她正在青春的花季,这是一个容易让人冲动和幻想的季节。从某种意义上说,李双对姚大炮的感觉是复杂的,矛盾的。

他们曾在两个月里见了三次。一次,姚大炮说,李双咱们把事儿办了吧?李双没反应过来,说办什么事儿?姚大炮道,办喜事呀,我这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咱们还要生孩子呢,太大了就不好要了。李双连忙摇头,失声说我的老天,有这么草率的婚姻吗?你开什么玩笑?

姚大炮嘿嘿的道,结婚和入党有得一比,都是一方先提出,另一方故意磨磨唧唧的说这不行那不行,软磨硬泡半天后才能搞在一起。娘个腿儿,咱俩都是军人,别婆婆妈妈的,要办就办痛快的!

李双没想到这厮竟将结婚和入党相提并论,内心想笑,却板着脸说你你这什么思想,反动!

姚大炮笑着说我就是当着马人合也敢这么说。对了,干脆我找马人合,让他挑个日子,由他给咱俩证婚。他喜欢张罗这事。

李双失声道,姚大炮我看你是头昏!我根本没答应过你!你要敢跑去马人合那里去乱说,我便再不理你了。李双还真怕他去找马人合。马人合是个出了名的好事佬,最爱撮合男女之间这点事儿,不知撮合了多少对儿,上有首长下有普通官兵,据说一经他撮合没有不成的,连黄汉生和沈萝这一对牛头不对马嘴的夫妻,都是他传奇般地给扯到一起的。黄汉生长得老气横秋不说,耳朵还有点背。而沈萝是理工大学的老师,人长得漂亮不说,还比黄汉生小十来岁。真不知道马人合使了些什么招数。但也不奇怪,众所周知,马人合的能力全体现在那张巧舌如簧的嘴。政治思想工作和说媒大约是原理相通的,他说起媒来才行云流水。马人合亲口说过,政治思想工作是我党的法宝,其最大功效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大特点就是踏雪无痕、润物细无声。有一回一个战士开小差,逃跑回家,被捉了回来,本要关他禁闭,但马人合说不忙不忙,我先和他谈谈。一个多小时后,马人合笑吟吟地牵着那战士的手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那战士泪痕斑斑、驯如羔羊,从此再也没逃跑过。可见马人合的政治思想工作着实老道。教导大队不是流传着这样一首顺口溜么:马人合的嘴,姚大炮的枪。一个软绵绵,一个硬邦邦。唇枪赛手枪,同样多杀伤!李双暗想,要是让马人合挑明了横插一杠子进来,虽说我未必就范,但总是很别扭。

经姚大炮这么一郑重其事的谈婚论嫁,她不得不认真审视起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来,继而,她对姚大炮的热情很快就消退了。激情就像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李双开始刻意躲避他。夏季又出了趟长差,回来后奉令调往香山。

“这么久都找不着你,你在故意躲我?”姚大炮瞪着李双。

“是。”李双望着他。

“为什么?”姚大炮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大声问。

李双道:“我们到外头去吧。”说完,她先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姚大炮跟着她。李双来到一片草地上。大地抖了一抖,西斜的太阳被一大团乌云紧紧罩住,天色一下子暗了许多,李双看着姚大炮,半年没见,感觉他有点沧桑了。她说:“中原……”

姚大炮道:“为什么这么叫我?这个名字,我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这么叫我,是想故意跟我生分?”

李双摇头,“不,我是想和你认真的说几句话。”

“说吧,什么话?”

“中原,我承认,我对你曾经有那么点点动心。”李双说,“可是,后来就没有了,从此,我始终都没再找回那种感觉。”

姚大炮哼了一声:“什么感觉?不就是调调儿么?”

“不。”李双摇了摇头,“感觉……怎么说呢,感觉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又是真实的东西,这么说吧,就是你把我当成生命中一个特殊的女人,我把你当一个特殊的男人,你几天没在,我就会想,拼命的想,想到心痛,想到哭。中原,我总感觉不到我们之间是恋人,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俩有一天会结婚。我觉得我们更象……象哥们儿,象同一个战壕里的大兵小兵。”

“现在没感觉,不代表以后就不能培养吧?”姚大炮瞪着她,“好多夫妻不都是先结婚,后恋爱?革命婚姻不都这样么!”

李双摇摇头,“一厢情愿是不会开花结果的,就象你对陶娜永远也不会产生感觉一样--请原谅,我说得太直白了。中原,当时我对陶娜说,你离开他吧,姚连长说他不来见你,是因为不想伤害你,因为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今天我想对你说的,正是对陶娜说过的这几句。中原,别把心思耗在我这儿了,我跟你实说吧,你要耗,我就躲。”

姚大炮望着天边的黑暗,久久地沉默起来,他的脸色一会恼怒,一会忧伤,一会失望,一会难过,一会晴,一会阴,那条伤疤也默默地配合了他的表情,呈现出各种面目。良久,他看着李双:“李双,你真的这样决定了吗?”

李双注视着他,认真的点了下头。

“难道……真的……真的只能这样了吗?”姚大炮用一种古怪的声音说,他这句话似乎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来自喉咙深处的某个地方,断断续续卡得厉害,模糊得只有基本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中原,希望你别怪我,别恨我。希望你找到属于你的另一半,过属于你们的幸福生活吧。我已经言尽于此。如果在这件事上还有什么要我再说的,那,我只有祝福。”李双掩饰着内心的难过,努力微笑着,“让我们象大兵小兵那样握个手,好吗?”她向他伸出手来。

姚大炮的笑容有些沧桑,又有些孤傲,他没有和李双握手。他说:“那好,就这样吧。你的决定干脆利落,是我喜欢的风格!”他顿了顿,“李双,那咱们就再见了。我也要马上去西北了。”

李双知道他说的是西北导弹试验基地。她诧异的道:“你要去西北?在北京呆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想去那儿?听说那里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和沙漠,是个巨大的无人区,一年四季都是风沙,寸草不生的,去那种荒凉的地方会很辛苦的。”

姚大炮傲然说:“我就是去征服它的!”他笑了笑,神情已恢复得象从前大大咧咧的样子,但话语间难掩内心深深的感伤,“我一直就想要找点事情做,现在,我更要找点事来做!呆在北京没什么事,出了教导大队,就多了很多限制,比如金门就不让我去,说我现在要搞专业,不能白培养我,要走只能去西北。屁话,打仗杀人就是老子的专业!哎,我要再这么无所事事的呆下去,总有一天会憋疯的。我生来就是草根命,北京这种大城市不适合我。再说,我相貌这么丑,也影响市容么。娘个腿儿,戈壁的风沙厉害,也没有当年战场上的枪子儿手榴弹厉害吧。”他大笑起来,笑声先是沧桑,然后,变得傲气。

李双想,一个人敢于直面自己的身体缺陷并毫不自卑地谈论它,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超月兑,是人生的一种境界,姚大炮在她的心目中变得有高度了。她半开玩笑说:“有的时候我觉得你象条狼,不象是个人。”

姚大炮洋洋得意的说:“你这话严重正确!我从小没爹没娘,野性惯了,闲不住,我愿意做条狼,在荒凉的地方闯荡,反倒无拘无束。而不愿做一条狗,在树荫下趴着,对着过路的人摇头摆尾。”

“去那边有什么打算?准备呆多久?”

“要说有什么打算,也没有。或许在大西北十年八年不动,或许四处漂泊,反正战场就是我的家,哪里有事做,哪里有仗打,我就去哪里。”

李双喃喃的问:“中原,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姚大炮怪笑道:“我是狼,你是人,不是一路的,若说要照面,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呢。”

李双注视着他:“要是咱们照面了,你这条狼会不会不认识我,把我撕来吃了?”

姚大炮想了想,沉静地摇头说:“不会,我会静静的望你两眼,然后悄悄的走开。”

李双低下了头,眼里噙满了泪水。

姚大炮大步流星的去了。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一路向前,没有再回头。

这是李双和姚中原见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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