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陆江津和武修烈从南北各地买了些牛回到北京香山,不过,牛皮经过加工和测试,均不达标。拉牛牛甘有德看着陆江津拿来的测试报告,喃喃的说为什么呢?陆江津说,可能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黄牛皮质量不行,今年持续大旱,人喝水都困难,牛更是吃不上水,很多畜牲靠喝尿维持生存,由于月兑水严重,黄牛皮质粗糙疏松,皮肤皴裂度大,自然会影响到牛皮质量;二是,也有可能是我们的生产方法或工艺不行。甘有德注视着他。陆江津趁机说,还是应该回到替代材料方案上来,在中国搞尖端武器,就要结合中国的国情。
甘有德对陆江津的啰里啰嗦有点不耐烦,想了想,说:“江津,密封垫圈的事你就管到这儿吧,这件事先放一放,容我再想一想。眼下,有一项更为重要的任务你要去办,我准备派你到九江的生产厂驻厂参加仿制。”
陆江津差点跳起来,“我刚回来呀,又出差?多长……时间?”
甘有德不悦道:“江津你这一点不好。人还没走,就问什么时候回来,这恐怕不是干事业的态度。你去呆多长时间,不是我定的也不是你的一厢情愿,这是组织决定,任务需要。当前,任务很急,你也别问这么多了我也没时间详细解释了,我马上还有两个会要开还要找三位同志谈话呢,你赶紧回去准备就是了。”
在陆江津出去的这几个月里,他并不知道,导弹仿制工作正在发生着深刻变化。
(9)
当莫尔再次将一大批国产改进口的器件清单报到薛沅奇这里签字时,这位院长再也坐不住了!
一直以来,s-2导弹仿制的结点有如泰山压顶。工程启动那会儿,全国各行各业都在“放卫星”,当时院里也放了卫星,说国庆十周年拿出导弹,并正式上报上去。但这颗“卫星”成为了套在头上的一副沉重枷锁。当第一轮仿制结果出来后,薛沅奇就知道,要在国庆十周年拿出导弹很可能是痴心妄想了,当时就想给上面打报告调整时间结点。尽管他内心也相当的矛盾。因为,在全国一片凯歌高进的跃进浪潮中,这个时候说结点任务完不成,岂不是明摆摆把“右派”的帽子往自己头上扣?在进退维谷之中,他还心存一丝侥幸心理,希望无所不能的也搞过苏联导弹跃进的莫尔能起死回生。于是,莫尔第一次将一批器件由国产改从苏联进口时,薛沅奇同意了;很快又报来第二批时,沅奇犹豫了半天,也勉强同意了;但是,当这次莫尔将大批器件改从苏联进口时,薛沅奇院长再也无法坐视了!
薛沅奇深深的意识到,第一字给莫尔签字就签错了。他正在走一条错误的路,而且越走越远。这种搞法完全背离了“仿制练兵”的初衷,不是自欺欺人吗?这段时间以来,薛沅奇敏锐地关注到,中央似乎已经觉察到了跃进的错误,已在悄悄地纠正或修正。比如已经压低了1959年的工农业生产指标,报刊上也不象原来那样铺天盖地宣传跃进的离奇成就了。他叫来了关力夫。
关力夫说,通过这段时间的仿制,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仿制导弹,薄弱环节在哪儿?我看其中一个大的障碍是在新型原材料、精密仪器仪表和大型设备方面。这些东西我们国家都不过关。象导弹这样的尖端武器,对新型材料的要求非常高,仅发动机就有一万多个零件,需要采用几百种不同品种和规格的材料,耐高低温材料、高能燃料、特种材料、精密合金、超纯物质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的瓶颈。世界上几个主要的工业国家,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后的钢产量并不高,日本是530万吨,法国是790万吨,英国是1300万吨,德国是1740万吨,苏联是1770万吨,比我们今年的产量都要低,但他们那时已经能大量制造军舰、潜艇、飞机、甚至导弹这样尖端的武器装备,其原因就是金属材料和非金属材料品种规格比较齐全。新材料新技术各国都先用于国防,然后才在国民经济中普遍使用,因此材料越新,保密性就越强,我们就越难得到国外的援助。从苏联进口只能缓解燃眉之急,决非长远之计。我的观点是,不要太依赖别人,应当痛下决心,组织自己人进行全国大攻关,搞全国性的大协作,哪怕这个过程长一些,艰难一些,有意义,值得。
沅奇听得连连点头,又与力夫交换对苏联顾问工作的看法。关力夫说,苏联顾问的敬业精神和对待科学一丝不苟的态度,确实值得我们学习。中国的“一五”计划如果没有大量苏联专家们的帮助,是不会取得这么大成就的。但正因为如此,我们从上到下对苏联专家的依赖性太强,结果形成一边倒;而苏联专家对苏联模式又高度自信,生搬硬套到中国来,恰恰不符合中国国情。关力夫认为,s-2导弹的仿制,是我们国家自己的事,不应该由苏联顾问来主导。他说,他们可以管大的方面,主要在技术层面上说话,提建设性意见;但具体的执行,要由我们自己来。我感觉苏联顾问管得太宽了也太细了,当然这里边也有我们自己的原因--为了体现对苏联顾问一味的尊重,事无巨细都要问他们找他们签字,结果不仅降低了效率,也使我们的能动性丧失,形成了仿制的软肋。
薛沅奇对关力夫的主张深表认同,问力夫有什么具体建议。力夫说,当务之急,应把大专业进一步往小专业细分,比如动力系统,可以继续细分为推力、推进剂、发动机控制系统等若干个小专业,向深度拓展;另外,应加强试制力量,把我们的技术人员尽可能的下放到全国各个生产厂去,到一线参加试制、监制、验收,和生产厂共同搞技术攻关,不要都耗在香山。这样做好处有几点:其一,工作面全面铺开,避免人浮于事;其二,专业细分后,更方便向全国生产单位协调落实任务;其三,通过大协作,大练兵,人员能力得到提高;其四,充实基层,精简高层,同时也可避免苏联顾问干预太多把得过死。通过这些措施,逐步理顺与苏联顾问的关系,最终形成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分工明确、界面清晰的格局。
沅奇又找严钦交换了一下意见,关力夫的意见严钦都同意,他又补充一点说:现在对苏联人叫法不统一,是个问题。一个称呼不是小事,会产生倾向性,不能大而化之。应对驻五院的苏联顾问取消“顾问”称号,一律改称“专家”。严钦说,中国最早的苏联顾问是孙中山时期被派遣来华的鲍罗廷,从那时起,苏联顾问就在军队中有一定的特殊地位,可以作指示、提意见,中方一般都要照办的,逐渐就成了惯例一直到今天。现在一些单位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开始改称专家,专家嘛,主要限定在技术领域,主要发挥技术咨询的作用。
薛沅奇收集了方方面面的意见后,书面报告上去。上面终于同意将s-2导弹仿制结点延后。薛沅奇长长松了口气。对于莫尔提出的国产转进口器件清单,他提笔郑重地写下了“经集体研究认为此法不妥,主张仍由我国厂家仿制,望莫尔团长理解和支持”一行意见。同时,根据集体决策意见,他立即行动起来,迅速将技术人员分批下放到全国各生产单位参加试制。五院党委在组织生活会上重申了“**自主、自力更生”的建院方针,在对待苏联顾问的意见上达成一致,那就是对的听错的可以不听,适用的借鉴不适用的可以根据实际情况修正。
在这个夏秋之交,一切正在发生着微妙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