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安静到了极点,所有人都瞪大着眼睛,满是愕然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赵何。
即便是主父亦是如此。
在占尽优势之下,赵何选择了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来结束争执,这让大多数人都困惑不解。
也唯有赵信看着低头黯然的赵何,联想起那日在屋顶上他和自己说的话,心中似有所悟。
这冷冰冰的王位,在别人眼里或许是梦寐以求,可在赵何眼中,或许倒是种负担。他在不该有的年纪里承担了不该有的重担,甚至为此失去了最珍贵的亲情。同室操戈,骨肉相残,这在他看来是多么无法理解的事情,可是偏偏要他当面去面对。
所以他大概是真的累了,想用选择向他父亲屈服来结束这一切。肥义站在他的背后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既然你是王,那就该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赵成,他失声尖锐的喊道;“大王,万万不可。”
“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赵国的千千万万子民着想,你难道要置臣等的赤胆忠心于不顾吗?”
“叔祖,我已经想好了。”赵何扭过头去,语气出奇的冷静。
“与其让我们赵人自相残杀,倒不如寡人退位来的直接。这王位本就是父王给我的,他要拿去便拿去,我不想在看到再有人流血、有人死去了。”
赵成气极反笑,冷笑不止道;“大王你太过幼稚了,你以为你想要退位就能解决一切了吗?我告诉你,就算主父是作为胜利者走出这间宫殿,外面您的支持者依然会继续厮杀战斗,整个赵国都会一片大乱。”
“因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你是至高无上赵王,我们选择拥戴了你的时候就已经把生家性命富贵荣辱压在了你身上,所有人都已经没有退路了,你的退让只会让赵国更加混乱。”
赵成怒指宫外道:“不信你出门去喊喊,让那些为你而战的士卒们放下武器,让他们把胸口对向叛军的剑锋,你且看看他们会不会答应。几乎所有的赵氏宗亲都站在了你一边,你却抛弃了他们,那我们只有另立新王了,老臣就算是死,也会为赵国尽忠而死。”
转头又望向主父厉声道;“赵雍,你今日可满意。看看你做的好事,让我们赵氏自相残杀,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赵成的话悲壮至极,甚至隐含着威胁,这是赵成从未想到过的事情,不由愣在了哪里。
在他想法中,王位只不过是他和父王之间的争斗,却没想到更是整个公族的选择。
他不是傻瓜,不可能不知道赵国历史上曾经多次由公族主导了君王的废立。对整个公族来说,只要王位上的人是姓赵的就可以维护赵氏的利益。至于是谁,似乎并不是绝对重要。
赵雍望着地上跪着的儿子,听着赵成话中的威胁,久未发一言。
闪烁火光印在他的脸上,神情却是阴晴不定。他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原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如今看来却是天下的笑话。他意识到自他退位以后,整个赵国的格局早已经发生了改变,原本在他王权强压下选择了屈从的公族贵族们纷纷从地下爬了出来,而自己立的新王就成了他们紧紧团结在一起的目标和动力。
与其说是儿子赵何跟他为了王权斗争,到不如说是整个赵国反对他的势力在和他做着斗争,赵何不过是身不由己的被他们推到了最前面。毕竟他的变法触犯了整个赵国上层的利益,让那些饱食终日的赵国蛀虫们损失惨重,生生砍断了公族控制赵国的一只手,他们没有理由不恨自己的。
而这一切的开始,就是自己的一意孤行,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时候。
即便是如此,他依然不会后悔,不会退缩,依然斗志昂扬。
因为他是赵雍,那个可以蔑视天下的男人。在他眼中,没有什么是可以打败他的,敌人的强大只会激起他更加旺盛的斗志。
悔恨只是懦弱者面对失败的借口,而他赵雍是这天底下最强的男人。
唯独能触动他内心最为柔软处的,让他心生顾忌的,也只有这割舍不断的亲情。
所以他望着地上跪着的儿子,目光渐渐柔软。
这是他最爱的儿子。每次望着他秀美的脸庞时,都忍不住会想起孟姚,那个像梦一般来到自己身边的女子,那个他一生最爱并且深深歉疚的女人。
更为重要的是,理智告诉他决不能废掉赵何的王位,否则内乱转瞬及至。赵国若是此时衰落,齐国和秦国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就连同为盟国的魏国韩国甚至是燕国,焉知他们会不会也浑水模鱼,分上一羹。若是赵国因此衰落甚至灭亡,他赵雍就算万死也难辞其咎。
赵雍低声对着赵何喝道;“起来。”
赵何一怔,还是依言站了起来,低垂着头。
赵雍目光渐厉,斥责道;“你是赵国的大王,是大赵之主只能跪拜地,谁让你向我下跪的,你可知错。”
赵何低头小声道;“父王,孩儿知错了。”
又望向身后诸人,犹豫了一会才说道;“父王,这些人都是赵国的忠臣股肱,我是赵王所以他们才效忠于我,于情于理都没有过错。还请父王你莫要追究他们的责任,否则恐会寒了天下臣子的心。”
顿了顿面色有些苦涩的说道;“至于我,本就是你立的赵王,父王若是不满,大可收回……”
却不料主父反瞪了他一眼,狠狠道;“放屁,你以为赵王的位子是你想坐就坐,不坐就不坐的吗?你当初即位时我告诉过你,一旦坐上这个位子,你就不在属于你自己了,而是属于整个赵国,你忘记了吗?”
赵何猜不到父亲话中的意思,故无言以对,只是垂首点头。
赵雍却又接着冷笑道:“况且谁告诉你寡人要废你了。”
虎目转向赵成肥义,目光凛然道;“这是我们父子二人的私事而已,到是你们这些人,聚兵作乱,意图不轨。明明只是小事,你们却要弄出如此大动静,平白无故让我赵氏蒙羞。”
说罢又瞪向赵信道;“你也一样,我只是让你回营,你却自作主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该罚,回去自己领五十鞭子。”
赵信心知主父是想化解此事,到也心领神会,只是想到哪五十鞭子不由咧嘴,闷声道;“末将知罪。”
“还不快放了安平君。”
赵信一怔,尽管不情愿,可也只好将赵成放开。
“至于你们。”主父望向赵成等人,顿了顿声音又渐严厉。
“你们私自拥兵作乱,本来罪不可赦。可念在你们并不知情,虽有违律法,却忠义可嘉,故各自罚俸一年,回去闭门思过三天。”
赵成和肥义二人愕然,相互对视了一眼,心知主父是想揭过此事。看来主父到底是个聪明人,心知若是强行为之,赵国十之**会生出内乱。无论与公与私,他都不愿意看见自己亲手打造起来的强大赵国因为内乱而国势大衰。
既知事情不可强为,否则只会两败俱伤,赵成和肥义也只是低头应命。
“你身为赵王同样该罚。”赵雍又瞪向赵何。
“你身为赵王驭下不严导致祸事,从今之后宫中供奉一律减半,以做惩治。”
赵何心中怅然,也不知是喜还是悲,只是躬身轻轻应道:“儿子甘愿受罚。”
赵雍手按剑柄,虎目环视殿下,高声喝道;“传我诏令,今日之事只是一场误会,任何人今后不得提及,参与之人一律无罪,日后绝不追究。同时需严令军士们不得外传,违令者杀无赦。”
主父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宽,短暂的犹豫后皆齐声道;“诺。”
“赵信,回宫。”
十余名羽林拥簇着主父大步离开了大殿,很快在外混战的羽林等军也得到了军令,各自退后归营,城卫则撤出了宫中,邯郸城迅速恢复了平静。
离王宫不远处的一处宅院中,二人正在相对而坐,各自执子盯着棋盘。只是区别在于面白者神情淡然,另一人则有些心不在焉。
“下‘平‘位三九路,你形势不妙了。”李兑轻轻落下一子,面带笑意的看向赵颌。棋盘山白子稳控中枢,已经占据了大半江山,而黑子则形势不妙,只是偏安一隅苦苦支撑。
“对弈最在乎心境,今晚你心已乱,所以已经连输了三盘。”
赵颌手握着棋子,久久未落下,只是抬头望向李兑道;“我们真的要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吗?”
李兑轻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放下,笑道;“你还是心急了些,不是都说了吗,如今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对策。胜负难分,我们冒然把身家性命投入,岂不冒失。”
赵颌试探性的问道:“你就不怕主父收拾了赵成回头来找我们算账?”
李兑摇头,故作轻松的笑道;“李希手中的城卫,加上信期的禁卫,如果连这都要保不住大王的话,那赵成和肥义也太过无用了些。”
“那赵成若是占据了赢面,岂不是也要找我们麻烦,李希来报的时候你可是将他打发到肥义那边去的。”
“你也太小看主父了。”李兑看了赵颌一眼。
“主父以弱冠之年继承王位,纵横三十余载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点小风浪能难得住他?况且赵希等人统领三大营之军就在邯郸南侧,主父入宫前必然有过安排,若是大军围城,那又当如何?你总不会以为赵成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杀了主父吧。”
“那你的意思是今晚不会分出结果来?”赵颌犹豫半响,才落下一子。却见李兑落下一子,拍手大笑道;“你又输了。”
“胜负本就五五之数,主父在外重兵在握,大王在内拥者甚多。除非不计后果的孤注一掷,否则谁也奈何不了谁。无论是主父还是大王,谁都不希望看到这种场面出现的,所以今日注定无事,还没到分出胜出的最后关头。”
赵颌苦笑道;“你当真这么自信?”
李兑白了他一眼,“那是自然,论真才实干我或许不如你,可说起审时度势,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言罢站起了身子走到了院中,抬头望着已经露出一丝鱼肚白的天空,悠悠道:“过了今晚,一切就要见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