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的去世的确让妈妈很悲伤,可是,你知道更让妈妈伤心的是什么吗?”她顿了一会,声音轻的像是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是妈妈感觉自己正在失去你。”
丁楚一的眼睛开始模糊,可就在眼泪快要掉下来的那一刻,苏阿姨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指尖微凉,冰凉的液体从指缝间流出,少年拼命克制着自己,倔强的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单薄的肩膀不受控制的轻轻抖动。
苏阿姨叹了口气,伸出手臂拥住他,“没关系,孩子,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站在一旁的林希晨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背过了身去。
叶天澈回到家就直接往床上倒,明明困得不行,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到天快亮了才抱着被子,迷迷糊糊的缩成一团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西边的落日染红了半边天际,脉脉的阳光无限温柔的抚模着大地上的一切,依恋的和它们告别,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宁静安详之中。
院子里梧桐树下的少女,抱着一本厚厚的书,背靠着树坐在地上就这么睡着了。睡梦中,她的眉头依然皱的紧紧的,一双手紧紧的抱住自己。
叶天澈松开手放下窗帘,继续爬上床睡觉。
沐暮的房间在厨房的正上方,楼板之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太好,楼下乒乒乓乓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刺激着她的耳膜。
本来以为是野猫在厨房找东西吃,等会儿就能消停了。可没想到吵了足足有三十分钟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沐暮心烦,开灯下楼。
叶天澈在厨房煮面,不对,沐暮想,更准确的说,他是在烧厨房。
她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手忙脚乱的叶天澈在一股股不断冒出的浓烟中穿梭,盐、油,还有酱油什么的把白色的料理台弄得一塌糊涂。
终于熄了火,少年回过头,原本清秀的脸上沾满了油烟,被他胡乱用手一抹,一道道黑线横七纵八。额前的刘海也不小心被烫去了一些,几撮头发微微向上卷曲着,他的手里端着一碗完全被烧糊的面,正腾腾的冒着热气,配上他一副认真的表情,整个滑稽到不行。
沐暮很想笑,可是又觉得这个时候不应该笑,只好憋着,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
少年丝毫没有为自己的狼狈而尴尬,不带一丝表情的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坐到餐桌前准备吃面。
很多年后,沐暮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气场”,它能让人移不开眼睛,动不了心思,仿佛所有的光芒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沐暮微微探出头往厨房扫了一眼,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不一会儿,排气扇轰隆隆的转了起来,伴随着细碎的水声和厨具的碰撞声。张妈最爱干净,明早要是看到厨房这副样子非晕过去不可。
叶天澈饿的不行,顾不上烫,夹了一大筷子面就往嘴里塞,黑糊糊的面在口腔里呆了三秒,少年“哇”的一声全吐回了碗里。真的——太难吃了,又甜又辣,还带着一股糊味。
可是,真的好饿,叶天澈模模瘪瘪的肚子,冰箱里刚好也没有东西可以吃了。少年盯着碗,开始纠结要不要继续吃,呃,反正也是自己的口水,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一阵清香飘进了鼻孔,叶天澈闭上眼睛使劲吸了口气,没错,是荷包蛋的味道,还有,葱花的香味,还有面的香味。正睁开眼准备循着味道找去,一碗清汤面放在了他的面前,清澈见底的汤,碗中间躺着一个女敕黄的荷包蛋,正不断的散发出香气分子。
少年眼睛发亮,拿起筷子正准备下手的时候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抬头,沐暮站在面前,安静的看着他,少年果断的放下筷子,眼神挑衅,一副宁愿饿死也不吃的样子。
沐暮笑的云淡风轻,也不说话,直接上楼。
这个男孩子,或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至少,他宁愿把自己搞的脏兮兮的,也不愿半夜去吵醒张妈。
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沐暮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楼下的叶天澈趴在桌上更痛苦的纠结,好吧,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少年正气凛然,少爷我这点节操还是有的,坚决不吃敌人的食物!可是,真的好饿,他转了转眼珠,突然想到,这面是我家的,鸡蛋是我家的,连水都是我家的,所以,吃了也没关系吧?对!这本来就是我家的啊,那我还纠结个屁。
叶天澈是个简单的甚至有些透明的人,他不喜欢味道重的东西,不喜欢吃辣,不喜欢蔬菜,喜欢吃肉,喜欢甜食,最喜欢巧克力牛女乃味的棒棒糖。
他喜欢的,不喜欢的,沐暮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是沐暮刻意去观察,而是他太挑剔,蔬菜只吃这个,水果只吃那个,肉只吃牛肉,菜里只能加一点点的辣椒,稍微辣一点第二天一定长痘。偏偏叶天澈此人对自己的脸又极其在意,只要一长痘必定是一整天都臭着张脸。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在楼梯狭路相逢。少年有些不自在的干咳了几声,抬起下巴,错身而过。
曾有人这么说过,一个男人真正成长为一个男人,是在父亲的葬礼上,或许,这是真的,至少,对丁楚一来说,是真的。
父亲的葬礼上,十六岁的少年,脊梁挺的笔直,墨黑的眼睛,眼神沉静而深邃,礼貌而疏离的对前来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鞠躬致谢。
林荔儿在看到丁楚一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不想再把悲伤的气氛引出来。林希晨不放心,跟了出来。
她坐在秋千上,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哥,你知道吗,我看到楚一,真的觉得好难过。”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哽咽。
林希晨看着天空沉默,眼神一瞬间似乎被放空了,良久,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林荔儿的背。
“哥,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故事是这样的:丁楚一的父亲丁立轩在大学的时候曾经和同校的校花,也就是沐暮的妈妈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可是后来两个人因为性格不合,最终分开了。三年之后,丁立轩认识了丁楚一的妈妈,两个人情投意合,很快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一直到不久前,丁立轩才知道沐暮的存在,那个时候,沐暮的妈妈已经去世了五年,而沐暮则在孤儿院呆了五年。
丁立轩简单的跟妻子说明了情况,两个人决定把沐暮接回家,可就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丁立轩尽了最后的父爱,在危急之时把沐暮护在身下,沐暮安然无恙,可丁立轩,却因为救治无效,永远的离开了。
故事讲完,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楚一是受害者,可是,沐暮又何尝不是受害者呢,上一辈的恩怨,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延续了下来。
“哥,我想见见那个沐暮。”林荔儿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决心。
林希晨点了点头。
沐暮没有去参加葬礼,父亲这个词,于她而言,陌生的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但在最后一刻,她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丁立轩的心跳,那么的强有力,让她惊慌失措的心莫名的安定了下来,这就是所谓的父亲吧,任何时候都如大山般坚定,让你可以放心的依靠。
沐暮的童年过得不好,很不好,印象中,母亲很不喜欢自己,两个人相依为命,但确带着那么深的隔阂,听起来真的很讽刺。沐暮弯了弯嘴角,脸上突然浮出一丝微笑。
“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出生,没有祝福,没有期待,只有厌恶。”漆黑的夜色,隐隐透出一丝诡异,她站在墓碑前,缓缓说道。
“可是现在,你却留给了我一个更难的题目,一个永远也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她坐了下来,以手抚额,几缕头发从侧脸滑落下来,遮住她的眼睛,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做?”
回答她的只有越来越深的黑暗和安静,沐暮颓然的望着远方,似乎,整个世界都看不清楚了,满心满眼的只剩下迷茫。
前面的路,该怎么走,又该靠什么走下去。
真的,真的不知道。
沐暮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带着一身露水和满身的疲惫,脚步轻浮,几乎是没有意识的回了房间。
叶天澈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陈杂,他是知道的,她昨晚没有回来,也知道她去了哪里。可是,要不是因为她,楚一不会如此痛苦,苏阿姨不会如此痛苦,大家,都不会如此痛苦。
所以,我只能对不起你了。
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天,沐暮还是醒了过来,没有发烧,没有任何的不舒服,沐暮只能苦笑,为什么,想逃避都没有借口。
只有还活着,就必须睁开眼睛去面对,即使再艰难,再痛苦。
沐暮认命,穿好衣服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