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的经济不比黎城,还处于很滞后的阶段。
叶天澈一路开车过来,看到的都是农田山脉,没有一点都市化的气息。
才开了不到半个小时,发现前面的路被封了,不远处,山上的泥土石头全滑落下来,把整个路面都给堵住了,车子根本过不去。
看来这里也受到了影响。
叶天澈拉住一位路过的村民,手舞足蹈的比划了半天,人老大爷也没弄懂他什么意思,果然,少了一张嘴还是不方便,他想了想,掏了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大爷,这里离裕县还有多远?”
“小伙子,裕县刚发生大地震,那儿还很危险啊,这边车开不过去,要去裕县啊,只能走着去。”老人家模着胡子说着方言,见他还是一脸的问号,又好心重复了一遍。
幸好这边的方言还不算难懂,叶天澈听了半天总算抓住点重点,懂了七八分。
见老大爷要走,叶天澈连忙抓住他的手,打着手势乱七八糟比划,问怎么走?
老人家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东南方的一条石子路,说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可以了,不过地震刚过,这路肯定难走的很。
叶天澈鞠了个躬表示感谢,直接把车撂下走人。
身后那个老人家还在颤巍巍的喊,哎,小伙子,从这走去裕县至少得走十个小时哎你——
沐暮到这边已经是第四天了,这是她第一次到地震现场。
说不清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场景。
到处是倒塌破败的房屋,到处是残肢断骸,小河里浑浊的河水四处流淌,泥泞不堪的道路上依稀可见斑斑血迹。已经过了最佳搜救时间,搜救队员从废墟里被挖出来的几乎全是冰冷的尸体,肢体被重物压的变了形,有的甚至看不清面容,而那些存活下来的人,每个人都失去了亲人,却只能抱膝缩在小小的临时帐篷里泣不成声,空洞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恐惧不安。
医疗和物资都处于极度短缺的阶段,地震导致了山体滑坡,政府运送物资的车辆根本没有办法进来,只能靠人力运送,至少要三天才能到达。远水救不了近火,这里的饮用水、粮食,药品都短缺的厉害,很多人受了伤,需要使用抗生素,需要营养,可是没有,于是只能每天一遍又一遍的用碘酒甚至生理盐水清洗伤口,每天喝着稀粥,身体不好的,就这么倒下去,逃过了地震,却死在了疾病上。
站在那一堆尸体旁,沐暮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哀鸿遍野。就在昨天,搜救队员从一堆瓦砾之下挖出了一对母女,那是个年轻的妈妈,抱着她不到两岁的女儿,小女孩在母亲怀里已经是奄奄一息,沐暮来不及多想,迅速从背包里取了器械给她输液,那个年轻的母亲嘴唇皲裂,虚弱的对她说谢谢。可沐暮接过她怀里的孩子仔细一检查,才发现女孩的生命体征已经极弱,若是在设备完善的医院进行紧急手术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可是现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无力回天。
小女孩的妈妈看出她神色有异,似是意识到什么,她抬头紧紧的盯住她,眼神里的渴望让沐暮不忍对视,只能垂了眼眸,无力的摇了摇头。这个年轻的母亲立刻不能自已的激动起来,她死命抓着沐暮的肩膀,绝望而孤寂的哭喊着,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求你救救她!我已经失去了丈夫,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女儿了!求你,求你,医生,我给你跪下,求你救救她,求你救救她!她就这么跪了下去,不顾地上尖锐的瓦砾和碎玻璃,就这么直直跪了下去,腥红的血很快在她的膝盖周围晕开,血腥味很快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沐暮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她抓着自己肩膀的手的指甲划破自己的皮肤深深抠进肉里,任由那渗出的血丝染红了她的白色T恤,任由她跪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不肯松手,任由她在最后一把把自己推倒在地,冲上来拳脚相加,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说连个孩子都救不了你算什么医生,你还我女儿来你还我女儿来!
疯狂的发泄,沐暮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麻木一般,没有半点反抗。
沐暮面无表情把那个孩子抱在怀里,感觉到她的身体一点一点慢慢变冷,体温一点一点逐渐流失,最后终于变得僵硬。
她把那个孩子放回那个母亲的怀里,极轻极低的声音,对不起。随即,擦干了嘴角的血渍,一瘸一拐的转身离开。
对不起,眼看着你死去。
对不起,没有办法救你。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整整三个晚上,她没有合过眼。
睡不着,一闭上眼,就看见满地的尸体,听见铺天盖地的哭喊声,这个地方,真是人间地狱。
孩子们也都睡不着,每天总有孩子在梦中惊醒,然后开始失声哭泣。一开始是一个,然后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所有的孩子都会醒过来,沐暮便把他们抱在怀里,耐心安慰,才不过几岁的小孩子,醒来时总是满脸泪痕的仰着小脸问,阿姨我的爸爸妈妈呢,他们去哪儿了,他们没有死,这些不是真的,只是个噩梦而已对不对?等我睡醒了,他们就会回来的是不是?我以后会很乖很听话,他们就舍不得离开我了是不是?
沐暮无言以对,只能紧紧抱住那小小的身体,一只手轻轻拍着背,沙哑难当的声音轻声哄道,乖,睡吧,睡吧。
而那些十几岁的孩子,则往往选择沉默,整日整日的沉默,整日整日的看着被破坏的根本看不出原貌的家园发呆,这样的孩子,坚强的同时也软弱的让人心疼。
第五天,沐暮照旧四处奔走着帮忙处理伤员,这里的伤员太多,能侥幸活下来的没有几个不带着伤,所以医务人员的工作很是繁重。除了每天要处理新发现的病人,还要帮大量的伤员换药打针什么的。偶尔有些严重的病人出现休克、器官功能的衰竭,甚至心脏的衰竭,又免不了一番火急火燎的抢救。
其实这里的夜景很美,快到盛夏的天空,总是在还不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天边就隐隐挂上了几颗星星,一到晚上,亮晶晶的星星布满了整片天空,风吹过的时候还常常能闻到从遥远的地方送来的淡淡花香,是不知名的野花的味道,淡淡的,沁人心脾。
偶尔也会有热闹的时候,那是在半夜的时候,草丛里的蟋蟀总是叫的欢快。
沐暮突然想起了欧若拉的传说。
欧若拉是北欧神话中的黎明女神,是神王奥丁的小女儿,也是选召勇敢战士亡灵的女武神之一,她是一位美丽的女神,每天早晨时分飞向天空,向大地宣布黎明的来临。而在传说中,欧若拉爱上了凡人耶尔库,明知道不能爱他,却又无法割舍爱情,于是她向神王奥丁祈求,请求奥丁赐予她的恋人不死之水,让他永远都不会死,这样他们就可以长相厮守。奥丁准许了欧若拉的请求,但是他再三告诫她,愿望许了就不可收回。然而耶尔库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不死之水虽能让他免除一死,但创口再也无法愈合,欧若拉返回天界请求奥丁,奥丁告诉她:“回到他的身边吧,如果你真的爱他,他将会在你的爱中痊愈。”欧若拉伤心不已,她的恋人痛苦不已,每日申吟,却不能死去,欧若拉厌倦了“所谓的爱”,弃耶尔库而去,将他变成了蟋蟀。据说这也是为什么蟋蟀每天叫个不停的原因,因为他爱的人却抛弃了他,因此终日申吟不停。
有点讽刺意味的故事。
黄昏的时候,她正在帮一位伤到腿的人换药包扎,突然有人拍她的肩,是一起工作的一位同事,他指了指身后说,沐暮,那边有人找你。
沐暮回头,转身,就看见叶天澈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脊背挺直,迎风而立,宛如从天而降。
沐暮呆,反应过来垂下头自嘲的弯了弯嘴角,拍拍自己的脸,呵,怎么又出现幻觉了,看来最近真是太累了。
再抬起头,却见他朝自己走来,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最后在一臂之长的距离停下,他笑了,对着她笑的有些孩子气的阳光灿烂,沐暮只觉得整个脑子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天地之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唯有他的笑容是温暖真实的。
他看着她,嘴唇无声的一张一合,虽然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但沐暮却看清楚了,他说,木木,我想你了。
然后,他朝她伸出了双臂,这一次,她没有任何的犹豫,冲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前第一次哭的肆无忌惮,连日的疲惫和失眠让她的体力到了极点,她靠在他怀里,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终于安心的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