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在陵水,竟然碰上了布谷一行。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我们正完成一个坐潜艇到海下观光的项目。要实现这观光,需经历以下程序:从酒店乘车去海边,在海边乘船去到一个岛上,在岛上完成排队购票的工作后,再排队、再乘船,这次船的目的地是停泊在海中央的一个趸船。
完成长达近两个小时的排队,终于到达那仅够容纳四五十人的小小趸船时,杨柳妈已经比较地乏力,以致于对海浪的颠簸,都有招架不住之势了。待见到从海底突然冒出来的潜艇是那般模样,杨柳妈就更没了勇气了。潜艇嘛,自然是全封闭的,直观一眼,就知道里面空气不可能好到哪儿去。何况是海下观光。于是,杨柳妈的意思,就准备放弃了。其他人又普遍认为:钱已经交了,好几百元,不便宜呀,何况还有两小时排队,这时候不去,冤呀。
从潜艇上陆续下来的人中,也不乏老年人、老太太,有那两三个最老的,已经是满头白发,年龄不会在七十以下。老傅于是说:“杨柳同志,你看看人家,看看人家!你才多大年纪呀?五十出点头吧?争点气!”
这样七劝八劝,杨柳还是忐忑着进了潜艇。看到些什么呢?数十条身形很小的鱼。然后是一个体型凑合着可以称作大的水母,然后是一艘海底沉船。一片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红色细丝状的东西,一动一动的,据说那就是传说中的珊瑚了。海水太浑浊了,潜艇玻璃的清洁卫生估计也有问题,加上此离海底距离的遥远,所以看得一点都不真切。
傅文若显然并不满意,一个劲地用她不无失望的语气问:“爸爸,心仪妈,海底就是这个样子吗?怎么动物这么少呢?怎么尽是水呢?怎么鱼儿都那么少呀?清汤寡水的!不都不好看!”
赵若怀解释说:“这只是近海,你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海洋动物,那是深海才能看见的!”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深海呢?”
“要考虑客人的安全呀!深海有风险呀,哪能随便去的?”
由于睁大着眼睛去寻找海洋动物去了,根本就没把时间花去看旁边杨柳妈和陈春梅的脸,出了潜艇后才知道,这二人,脸那个惨白呀!晕了!两人统统晕了!坐在回岛的船上,每一个海浪过来,这二人就是一次新的挑战,随时有可能呕吐似的,好在终究是挺过来了,没有发生实际的呕吐。
刚刚松了口气,哪知问题又来了,在岛上转船的时候,又得排队了!而且是在太阳的照射下排队,虽然是正月里,但这海南的太阳,好像也并不十分温和,晒在身上仍然是难受的。这次前面的队伍更长,就杨柳妈、陈春梅眼下这状态,这下是真的乖乖不得了了!人身体太差,那是真的悲剧呀!论年龄,两人均不到六十,那是坐车晕车,坐船晕船,坐飞机晕飞机,自己受苦也就算了,家人都跟着受累,这二人眼下这状态,你只要看上一眼,就会立时丧失一切游兴。
杨柳妈也就算了,自己身体不给力,她不怨天不尤人,最多是有气无力歪着倒着。看上去影响视觉效果,但不存在聒噪,不存在扰民。陈春梅就不同了,她到底身体素质好些,可能只是略微感到不适,所以对于她来讲,发牢骚的精力,仍然是有的!她开始抱怨了:“我说了不来的不来的!就是若怀嘛,非让我来照小孩。这是个什么旅游嘛?这看的是个啥嘛?花钱买罪受!我明天坚决要回去了!不游了!”片刻停留后,新一轮又开始了:“肚子也饿了!在家里种庄稼都没遭过这罪,这是作的什么孽哟?”
这时候,布谷(我大学同学,大名魏无忌,布谷只是绰号,此人还有另一绰号——信陵君,在第一部的知性红颜里,他也是一个主角哟!)居然出现了。男男女女的一群,七八个吧,从我们身边,有说有笑地经过。布谷先发现的我们。他夹着一小小的皮包,边和赵若怀握手,边对我说:“真的是你们?”然后朝向老傅、杨柳,招呼开了,很亲切,“傅叔、阿姨、傅文若小朋友,好久没见着你们了,哟!阿姨这是怎么啦?不舒服吗?”
老傅微笑着摇头说:“没办法!太不中用了!坐潜艇坐的!”
“真巧!在这里碰上了,你们单位的?”我指着布谷的同行问,微笑着朝他们行注目礼。为等布谷,那些人在不远处驻了足。
布谷说:“有三个是渝都过来的,其他几个就是当地政府的,我们顺便过来考察一个合作项目。怎么,还排队呀?”
“怎么,你们没排队吗?”我随口问。
赵若怀说:“魏处和政府的人同行,哪用排队?”
布谷说:“你们等等!等等!我去说说。”
两分钟后,布谷回来时,已经多了一个姑娘,据说是当地县政府的秘书,说:你们跟我走!
就这样,迈过前面排得长长的队伍,我们直接上了船。布谷在送我们去船上的途中,我问起他的家属,他说来了,老婆孩子都来了,今天是因为有正事,考察项目嘛,所以把老婆孩子搁海口亲戚家了。寒暄几句后,布谷说:“看见没有,傅心仪,这就是社会呀!关键时候,权力还是有用的!你那视权势如粪土的观念,该改改了!”又说:“既然在这里碰上了,无论如何,晚上一起吃顿饭。”
下了船,中午的午饭桌上,杨柳妈说:“还是当官好啊!要不是布谷,这时候还在那里晒着排队呢。”
陈春梅说:“要不怎么那么多人想当官呢?手里有权,就是说得上话呀!”说到这里,她瞥见了她儿子赵若怀严肃的脸,眼珠转了转,下面的话就变成了:“话又说回来了,他当他的官,关我们啥事?关键是不该来旅游!只要不旅游,好好呆在家里,我谁也求不着!”
赵若怀问我说:“布谷知道你来了这地方?”
我说:“那哪能呢?你说过不告诉任何人我们真正的去处。我去房产公司请假的时候,给布谷说的是,我可能要回寒烟山庄一趟。”
“这么说真的只是巧合。你俩还真有缘。”
这人的心里,明显又在无理取闹了。我没答话,低下头继续着给傅文若剥虾皮的动作。
赵若怀凑近我问:“晚上真要和他们一起吃晚饭呀?他有那么些人陪着,不大好吧?哦,他哪里是想叫我们,他就是想叫你一人。”
“他乡遇故……友,一起吃顿饭也是正常的嘛。”这话一出口,我就知道错了,所以临时篡改了,改知为友,还是没能起到补救作用。
赵若怀说:“是呀,他乡遇故知,容易吗?”
中饭之后去了猴山,这里猴子数量不少,质量也不错,以前各大山川,也见过不少猴子,不过今日这猴,感觉确实聪明一些,可能在生物界,属于进化程度比较高的猴子。加上这热带雨林,食物到底充沛一些。想必生活过得好了,猴子自然就聪明一些也未可知。
五点过,正看猴人同台表演小品的时候,布谷电话来了,那小品质量比较过关,现场笑声不断。鉴于傅文若旁边咯咯咯笑个不停,我挪了挪地儿,挪到边上接了电话。布谷说,晚饭就安排在猴山脚下,在猴山脚下的渔船上吃海鲜,说是当地政府安排的。我推辞说:“这不大好吧?我们一大家呢。”他说:“放心!有大老板买单。”“可是……”“行了,就不要推辞了!已经都安排好了,要了两个包间,记得六点半之前下山就成。到时电话联系。”
陈春梅很快吵嚷开了:“又吃海鲜呀?我不吃!宁愿吃碗面条!”几位长辈都差不多的表情——海鲜吃伤了、实在不想再吃的表情。不要说他们,其实我也一样,本来对海鲜兴趣就不高,来了这几天,赵若怀为了表示要高调,已经连续请我们吃过好几顿了。但人家布谷给我脸,我能不要吗?何况这个布谷,同时兼具那么多重身份——江城同乡,大学同学,曾经的追求者,现今的合伙人,那是能够轻易得罪的吗?
布谷、黄少游、螳螂,我们四人合作的那楼盘,已经竣工了,布谷急于看到那结果,特地叮嘱我趁此寒假,多去公司督促督促,我给他请假说,得去赵若怀老家——寒烟山庄办事,结果却让他在这里把我给碰上了。我本来已经理亏了,何况就今天,还请人家帮过忙。
晚餐桌上,那叫一个丰盛呀,龙虾、海胆、海参、生蚝、鲍鱼、美人螺、文昌鸡、椰子饭……总之是当地有代表性的食品、上档的食品,应有尽有!当时以为是吃人家请,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赵若怀介绍说,仅那每人一份的海胆,单份价值就超过百元,可惜我们都不吃,没那口福,吃不惯,只有赵若怀吃了,他以前在温州呆过好几年,可能比较习惯那些个东西,至于杨柳妈,她只吃了一种东西,只觉得一种东西可吃,那就是椰子饭。赵若怀强迫我吃鲍鱼、海参,至于他自己,把桌上的生蚝全给消灭了,我以为那家伙最贵,结果赵若怀说,那是最便宜的,他之所以吃,是因为传说中那东西有壮阳的功能,我和他耳语说:“客气了吧?你还用得着壮那什么阳吗?再壮的话,我只好给你纳妾了!”当时正看陈忠实那《白鹿原》,我于是给他念叨说:“白嘉轩后来最引为自豪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
这是《白鹿原》的开场白,赵若怀自然知道,他凑近我说:“呸呸呸,说什么呢?我就娶你一房就够了。”赵若怀这样的表现,我才知道这人原来偶尔还信点迷信,白嘉轩为什么会娶七个女人,那是因为前面六个全死了。
我说:“还记得白嘉轩那第五房的女人吗?你就算不吃生蚝,我都想说她说过的话了。”
赵若怀调皮地转了转眼珠,说:“哦,想起来了!就是那每天晚上都磕头作揖的那位。”后面就模仿起女人的腔调了:“‘你行行好!我给你端茶递水当牛作马啥都行,只求你夜间别把那东西拿出来吓我!’”说着我们俩都大笑起来。
傅文若一旁闹着说:“你们讲什么故事呢?我要听!”赵若怀忍住笑,说:“我和心仪妈商量事呢,哪有什么故事?要听故事,那还不简单,爸爸晚上给你讲。”然后再次凑近我说:“你真想说那话?不对呀,我觉得你反应挺好的嘛,要实在招架不住了……”
“去!谁怕你似的?尽管放马过来……”
“这就对了,女人在这事上,一般都口是心非!”
布谷那边来人敬酒了,一共来了三个,可能就渝都过来的那三人,都比较眼熟,可能以前都见过面。服务员开始倒酒,布谷介绍说:“我同学傅心仪、赵若怀、这些都是她们的家人……”然后朝老傅、杨柳走过去,笑容可掬地说:“叔叔、阿姨,先从你们俩开始……”
老傅立即给这几人让座,说:“坐下喝两杯,别急着走!小魏呀,听丫头说了,你现在是越发出息了。丫头说,你们班上数你混得最好!我就说,正常的正常的!你那魏无忌同学,天生一脸贵相,能力又那么强,为人处事还那么周到,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呀!”
“傅叔夸奖了!不敢当不敢当!”魏无忌客套说。
我微笑着打趣:“老傅啊,咱俩认识三十来年了,真没看出,你原来这么能拍!那我的魏无忌同学,他到底是人中的龙还是人中的凤呀?”
现场就哈哈大笑起来。老傅说:“这丫头!老傅的刺也敢挑!”
布谷的一位同行哈哈笑着,指着我和老傅问布谷,“你是说这是父女俩?”
布谷点头说:“可不是吗?见识了吧?他们家一向这样!”
“一向政策清明,一向没大没小!”我接口说。其他人就又配合一阵笑声。但是陈春梅,皱眉不已!张了两次嘴想发言,但估计又比较怯场,终于没能真正开口。
布谷说:“居然在这里碰上了,难得!真难得!傅心仪,明天你们打算游哪里?一道吧!”
“我打算去看海瑞!”我回答说。布谷立即摇头,说:“看不得看不得!这个人太没教育意义了!”他的两个同伴居然和他一起,把头摇得十分起劲。
我诧异地问:“为何?”
布谷一个同行说:“现在我们那圈子里的人,一般都不看他了,不吉利!”
老傅、赵若怀,我们几人就都笑了起来,我说:“那就看苏轼!这人可以看吧?”
布谷继续摇头,说:“这人一样没教育意义!”
“啥?布谷同学!信陵君!你别忘了,你是学中文的呀!学中文的忘了苏轼,那不等于忘了祖宗了吗?”
赵若怀玩笑说:“哦,明白了,就因为他姓苏!也是,姓赢的话,可能对你们而言,就比较有看头了!”
布谷正色说:“这只是一方面。傅心仪,这中国古代文学史上,被贬到海南这样地方的文人士大夫,有几个?苏轼差不多是空前绝后吧?为何?你以为就是个奸臣当道、运气不好这么简单?还是为人有问题呀!你仔细想想,苏轼那样的行为方式,有取处吗?”
“啥!为人有问题?喂,信陵君,我可是非常、十分、极其崇拜苏轼,你这样说他,我可不答应!”
赵若怀点头,恍然大悟说:“也是!为官者,追求的是左右逢源,似苏轼这样一辈子挣扎在新旧党争中,两边都不讨好,两边都不认他,这种情况,在我们魏处看来,那一定是混得最差的!所以……”
“所以!”布谷总结说:“海瑞,苏轼就不用看了!明天,我们一起去看南海观音吧!去烧烧香!到海南来,这是必须的!”
布谷一个同行说:“那这是必
须的!很多人来海南,主要就是为了烧香!”
我和赵若怀、老傅互相对对眼,算是被上了一课,很生动的、发人深省的一课!
一番客套、敬酒后,布谷示意那两人先走,然后走过来掐掐我旁边文若的脸,说:“不认识布谷叔叔啦?”文若招呼说:“布谷叔叔好!”布谷对我说:“傅心仪,你得过去敬敬酒啊!”我说:“我们正准备来了,赵若怀说让你们先吃点菜,结果你们就先来了,真不好意思。”然后示意赵若怀出发,哪知布谷说:“就你一人去去就行了!反正他们只认识你!为生意上的事,以前他们也帮过我们忙,不去喝喝酒说不过去。”然后拍拍赵若怀的肩膀,说:“哥们,吃好喝好!长辈小孩,你就照顾一下了!”然后拿视线扫视全桌:“叔叔阿姨,你们也是,吃好喝好!需要什么找服务员。千万不要客气!”然后面向我,眼神示意这就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