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这下扭住我不放了,她仰着下巴,眼巴巴说:“傅心仪,讲讲你跟赵若怀的故事吧!他怎么会是柳咏的哥哥呢?傅心仪,我对这事很好奇!相当好奇!”这事终究是藏不住的,看现场人那表情,没有一个是不知道的,没有一个不透着好奇。
黄莺说:“我也一直想问:你是啥时候知道赵若怀是柳咏的哥哥的?”
白灵说:“还有还有,你和赵若怀到底是怎样勾搭上的?你必须从实招来!”
我说:“黄莺、白灵,人家魏处、马处,时间宝贵着呢,哪有时间听贫下中农讲恋爱故事?”
马蜂说:“这你又错了。我们的时间不宝贵!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以为像你们那样,起早模黑。这柳源还真有他的,跑那么一大山当知青,还生出那么一儿子来,张扬开始给我说的时候,我是打死都不相信。后来看那姓赵的,还真是柳源的种!长得太像了!比柳咏还像!”
马蜂这个姓赵的一出,我心里彻底反了,忽然想为赵若怀长长脸、出出气。同时也还有点别的意思,今晚整个过程中,那黄莺,总是回头去看少游的表情,对我和少游的关系,她仍是心存芥蒂的!
白灵摇着我的肩膀,说:“傅心仪,你这个人,整个一充满传奇色彩的人!讲讲吧!求你了!”
螳螂说:“傅心仪,面对现实吧!你和赵若怀这爱情故事,早晚得讲!不讲在咱班根本没法交待。本来我是打算,在你俩的婚宴上,让你和赵若怀当着全班同学讲。是现在讲还是婚宴上讲,是你俩一起讲还是你一个人讲,随你便吧!”
黄莺手搁桌上,托着下巴,说:“唉呀,螳螂说的不算!我们等不及了,就现在,现在就讲!先说说你是怎样发现赵若怀是柳咏的哥哥的。”
我说:“这样吧,我给白灵、黄莺讲故事。男同学们,你们该抽烟抽烟,该聊天聊天,愿留留,愿走走!”
我喝着八宝茶,目光悠悠地望着窗外,一本正经地开始追忆往事:“那是一九九零年的秋天,地点是桑榆中学的教职工食堂。那食堂之简陋,吃的伙食之粗陋,那都是你们这些小姐公子所不能想像的!食堂实行合餐制。长年有三桌老师在里面吃饭。我是不想加入其中的,可是一九九零年云岫大旱,两月滴雨未下,我自己根本弄不到水吃,不吃食堂有啥法?吃饭的时候,说点什么呢?和马蜂他们一样,一般都是荤笑话,拿女老师取乐,像我这种人,那是相当容易成为话题的!所以一般不敢说话,只敢看着自己的碗,一粒一粒地数里面难以下咽的米粒。其间有一个另类的人,他不坐我们这桌,坐旁边桌上,每顿饭都高谈阔论,谈什么呢?黑格尔、费尔巴哈、柏拉图。就那个时候,就桑榆中学的那些个大多数走的接/班路线的老师,我拜托!他们知道黑格尔、柏拉图是谁呀。于是他们称那人为——疯子!神经病!这人正是赵若怀!赵若怀之独特在于:在明知那些老师不具备听懂他话的能力的情形下,他能够——安之若素、照讲不误。顶着疯子的骂名,他也在所不惜。但我知道黑格尔、柏拉图是谁呀。我一边扒饭,一边在心里想:这地方,或许就这个人,还有点见识!于是就假装不经意地抬头去看,这一看不打紧,妈妈的,居然挺俊的!风度翩翩!人模狗样!相当凑合!定睛一看,怎么和柳咏颇为神似呢?再一定睛,那还不只是神似的问题,分明就有些形似。”现场哈哈大笑。
白灵哇哇大叫说:“哇!太有意思了!继续继续!”
马蜂笑着说:“傅心仪,这我就不信了。就那个时候的赵若怀,会风度翩翩?相当凑合?他就没有些土气?”白灵无语地盯盯马蜂,朝我拱手作揖,示意我不受影响,继续。
“马蜂,这事我还真不跟你客气,刚才我那措词,实在是考虑到人有谦虚的义务,较之我当时心里对他的实际评价,刚才那简直不足以道其万一。就我认识的那个赵若怀,你口中那姓赵的,他从来就是洋气十足、大气十足,不存在丝毫土气。”
几个男的就挑衅地看着我。螳螂拱手说:“拜托!你在赞扬他的时候,适当考虑一下我们的接受能力!我们也是人啊!男人!”
黄莺说:“不考虑不考虑!想怎么赞扬怎么赞扬!”
“那个时候,赵若怀的妹妹已经在深圳打工了,他妹夫,那时候已经是一个小老板,当然了,现在已经成长为大老板了,据说公司很快就将上市。九零年九月,赵若怀本就已经打算辞去工作,去他妹妹那里了,陈忆,孙思已经给他饯了行,这不,刚好我去了,他就想留下来,碰碰运气……”拿眼看看现场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神色里妒嫉神往挑衅都有。
布谷玩笑说:“还是他运气好!”
“赵若怀穿的衣服,都是他妹妹从深圳寄回来的。加上这个人,文学、书法、绘画、音乐、舞蹈、武术,哪样都比较卓越,不考虑谦虚的话,赵若怀在我眼里,那就是一个通才!我认识他的那个时候,就你们平常见过的那些个乐器,他基本都能够把玩。当然了,最擅长的是——古琴、箫、吉它。这人天生有艺术眼光,非常善于服饰搭配。而且,这人永远大气从容。不管做什么,处于何种氛围,他永远从容不迫、潇洒自如。不管是拿着粉笔站讲台上,乐队里演奏器乐,还是背着背筐采核桃,拿着鞭子赶山羊,系着围裙做菜,乃至做木工活、篾活,他都一色的淡定、从容,一样的没心没肺的笑容。那时我总在想:桑榆那大山上,怎么会长出这样一个人来呢?”
黄莺说:“傅心仪,慢!赵若怀在席间讲那黑格尔,柏拉图,是不是故意引诱你?”
“哪里,我去之前,他早都已经那样了。陈忆孙思是早听烦了,他们也不搭理赵若怀。赵若怀讲的时候,基本就对着一个人——我们学校教务处汪主任,汪主任也不知道老黑、老费是何许人。但是汪主任忠厚,而且惜才,那个时候整个桑榆中学的老师,其教学效果能够在县里为汪主任挣点面子的,也就只有这个赵若怀。所以老汪心甘情愿地当了赵若怀的演讲对象。我曾问过赵若怀,我说你为了几句废话,弄个神经病的骂名你至于吗?他说对抗啊!那些人讲的,实在是太艰于呼吸视听了,太不堪入耳了,所以只能对抗!”
螳螂问:“第一次你和赵若怀,是如何勾搭上的?”
“虽然是因为我,放缓了去深圳的进程,但赵若怀这个人,自尊心是挺旺盛的!据说我到校的第二天,他们就听说学校来了一个老师,引得五里之外镇上的人都跑来观看。他就带着陈忆、孙思来了,到我寝室门口,当时我寝室里外都是人,他们根本进不来,我也没搭理他们。而且那时候,我是和孙立夫一起去报的到,他们也知道我已经有主了。去了十来天后,总算天阴了。不出太阳了,学校位于山梁上,一旦不出太阳,就比较凉快。那天下午从教室出来,见操场上正打篮球,我沿着操场边走,猛见一篮球朝我飞奔而来,于是舍弃书本,跳起来伸手去接那篮球……”
白灵开始猜情节了,她说:“结果赵若怀拦住了那球,你倒在他怀里?”
“哪有这么快?结果孙思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倒地了。他是来捕捉那球的,他没料到我来那么一手,为了不至于和我直接碰撞,他把自己生生跌在了地上。”
“不是说那姓孙的挺厉害吗?就这水平?”马蜂不屑说。
“马蜂你这不废话吗?见了美女你不得慌慌神呀?就桑榆那地方,容易看到我这样的一个人吗?”我玩笑说。
“这还差不多!”几人不约而同地说。
“所以,赵若怀当即从人丛中走出来,微笑说:‘真是没想到啊,咱孙大侠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好了,此处就省略一些环节了……”
“不省略不省略!详细一点嘛!”黄莺叫嚷着。
“对呀,关键部位,不能省略的!”白灵说。
我说:“喂,我拜托,中文系的,听这故事得充分发挥想像和联想,充分运用跨越似思维。我啥都从实招的话,那哪是一年半载讲得完的。”
“原来孙思那么早就介入了!”布谷说。
“当天晚上,我正在寝室改作业,赵、陈、孙三人,就端着野兔、刺猬进我的寝室喝酒来了。那时候他们认为我滴酒不沾,所以也没人请我喝酒,野生动物呢,我是一向不吃的!于是只好和他们神侃、吹牛、说笑话。这牛一吹下来,赵若怀就来劲了,他匪夷所思地望着我说:你这样的一个人,怎么来了这地方?”
白灵说:“同时来劲的还有孙思,对不对?”
“差不多吧!于是我知道,这三人都会点乐器,自筹资金在学校主办了一个乐队。从那以后,秋风萧瑟、月色凄清、细雨蒙蒙的夜晚,我常常会听见赵若怀演奏的古琴,什么《阳关三叠》、《雨霖铃》之类,也或是箫声,再后来,赵若怀说,他们家乡那地方,就是现实版的世外桃源,让我可以自由地去采摘核桃、板栗,想摘多少摘多少。九零年那个国庆节,我去了他的家乡。”
“国庆节?那个时候孙立夫在哪里?”布谷问。
“立夫的爹妈不喜欢我,他们喜欢的是那个兰梅,立夫呢,他很重视他的哥们,那个国庆节,他一个哥们约他到省城办事,他就去了。我又不想单独地回去面见他的父母,所以就答应了赵若怀。”
“唉!虽然我很欣赏赵若怀,但我不得不为孙立夫一大哭!”白灵说。
“不用!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对不起立夫。所以挣扎、纠结了很长时间,可是后来释然了。其实我和立夫,根本不是一路人。那个时候在师大,人太小了,根本啥也不懂。分开了,各自找到适合自己的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立夫不懂我,他不是一般地粗心,对于女人的心思,他根本是一片空白。赵若怀何等聪明,和立夫见过两面后,他就立下了造反之志!”
白灵和黄莺就大笑起来,几个男的,笑得就比较矜持了。
“走了四个多小时山路,早晨出的发,中午时分,到达的赵若怀的家乡,那是真正的大山深处。赵若怀那个房间,那个整洁、雅致呀!绝对超凡月兑俗!琴、箫、书籍、香草……”
“香草?”几人异口同声地问。
“对!正宗香草!大山里采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赵若怀颇为艺术地将它们点缀在房里。我当即赞叹说:这里住着一位隐士、雅士。吃过午饭,赵陈孙就背着背筐,我们一行六人,开始访问大山。先采板栗,然后去了银杏林。我被那金黄色的银杏叶铺就的静谧安详的氛围给迷住了。经过一番观察,我问赵若怀说:这些银杏林好像不是纯天然的,有人为的痕迹。赵若怀解释说,这源于一个姓柳的知青,听上辈讲,是姓柳的知青打造了那银杏林。于是,我心里那根敏感的知青神经就触动了。连忙追问姓柳的知青的下落,赵若怀说他也不清楚,小时候问过他妈妈一次,被狠狠骂了一通,还为此挨了揍,他妈说从此不准提这个人。又说听村里的人说,那人在文/革开始的时候就返了城,此后再没有出现过,可能是在动/乱的年月,没能存活下来。”
“那个时候你就开始了怀疑?”黄莺问。
“哪有这么快?在师大的时候,只看过柳咏填过几回表格,知道他爸叫柳源,是商务厅的,可是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他爸做过知青。哪里能够想到这事上去?只是凭我的直觉,我觉得赵若怀妈妈那样过激的表现——问问知青就要挨打的表现,比较地不正常!”
白灵说:“关于你和赵若怀的故事,抖点猛料!来,允许先喝点水!”
我品了品茶,看了看几个男同学,从容大气地说:“要实在忍无可忍,艰于呼吸视听,你们可以考虑先走!”布谷说:“那哪能呢?这么难得的知青故事,以前只在伤痕文学里见过,没想到现实里也有,而且更动人。千载难逢的机会,花钱都听不到呢,继续继续!”
“那天回到赵若怀家,脚就完全来不起了,都是泡。他妈妈说,你就在赵羽的床上睡会儿吧!你们也知道,我是一向讲卫生的,坚持热水洗了澡。方躺到床上去,躺到床上就做了个梦,这梦的内容就比较玄妙了,这里也省略了。醒来的时候,感觉脚上凉凉的,被涂上了捣碎的草约。翻了个身,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就发现赵若怀正在三米处望着我,那神情那就比较地不好描述了,你们可以发挥想像。我想:看在草约的份上,应该凑合着说声谢谢吧,但又转念一想:如此深情厚谊,就说声谢谢,那简直就亵渎了!不如不说。于是想用一个眼神表达,那个眼神里面都有些什么呢,我想了想,决定操作成这样几种成分,首先是感激,其次是无可奈何的歉意。意思是——咱已经有主了,你呢,就甭惦记了吧!但是你这个人,其实还不赖,相当凑合,只可惜来迟一步,下辈子趁早吧!”
白灵和黄莺就一起哇哇大叫起来,白灵慨叹说:“好美好美的故事!”
黄莺问:“赵若怀呢,他懂起你的意思没有?”
“至少大部分懂吧!这人从一开始,就比较懂我。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但这人胆大,又脸厚,我那样一个眼神过去,他居然就不顾一切地走了过来,抱住了我。就那一瞬间,门口一个东西倒地了,疑为扫帚,紧接着,是一阵经过掩饰的下楼的脚步声。”
螳螂说:“明白了,这人就是孙思。”
“完全正确!从此
这二人的兄弟情分就开始纠结了。那个时候的孙思,受他小时候的经历的影响,非常单纯!单纯得你们根本难以想像。他生活在武侠的氛围中。孙思那个时候就立了志,要一辈子保护我,他同时给我立了一个规矩,我可以是孙立夫的女朋友,但不能是赵若怀的女朋友。”
“这是为何?”
“唉,自己想去呗!”
“哦,明白了!朋友妻不可欺。”
马蜂说:“慢!赵若怀是不是就那个时候,就把你拿下了?”
“瞧你说的,马蜂,傅心仪是那么容易被拿下的人吗?早着呢!”轻松揶揄的语气,现场人就又笑了。“从此,赵若怀开始发扬他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二皮脸精神,我呢,开始在本我与自我之间,艰难抉择,一步步地投降,一步步地情感沦陷。”
白灵说:“你想就这样轻描淡写?没门!一步步投降的过程中,都有哪些感人的场面,必须forexample!”
“妈哟!白灵,多大年纪了?咋这么喜欢听故事呢?那就forexample。当时是个什么状况呢,我要去桑榆中学上班,得在云岫县城的沙湾河坝,坐小船,就是那种小小的乌篷船。放心,只有小船,没有大船可坐。而且,经常需要和小猪小羊这些一起坐的。那船每天还就一趟。下午二点出发,三点钟到达葫芦湾。然后就沿着两座大山之间,一条狭窄的山路开始爬山。要爬多久呢?两个半小时。沿途总共有两户人家,而且经常地没人,换句话说,二小时半的山路,那是逢人没有!逢鬼随时都有可能。反正当时我们中学的老师是这样宣传的,他们就爱讲些个鬼故事。你走在峡谷里的时候吧,常常就能从那山坡上,从干枯的草丛间,稀稀落落地掉下一些小石子来,经我们学校那些老师一渲染,就成了鬼怪作祟了,怎么样,黄莺,白灵,你们怕不怕?反正我是怕的,我估计就那时候,我就已经吓破了胆。那个时候,兰半仙那女儿,那是屡次想要灭我。孙立夫昏庸啊,他不相信兰梅会对我不利。有一次,他不经意地把我的行踪告诉了兰梅。结果兰梅派了两人,想在葫芦湾山道上,把我给解决了。那天真是祸不单行呀!那船走走停停,随处停靠,沿途看见猪儿装猪儿,看见羊儿装羊儿,人家只要给钱,他就停了装,那个时候的船运业,完全处于无序状态,随意性强得很!于是船晚了点。当船到达葫芦湾的时候,已经五点过了。我一看,天都快黑了,一个人再走葫芦湾那二个半小时山路,今天真有活活吓死的可能。正在我一脸茫然的时候,我看见了赵若怀,玉树临风!‘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螳螂说:“妈哟!这是《晋书》还是《世说新语》里,形容嵇康的句子!”
我接口说:“嗯,算你没有忘本!赵若怀是来接我的。他不是一人来的,带了我的学生钟诚,他的安排是:钟诚负责拿东西前面走,然后他负责陪着我后面慢慢单聊。这时候看见赵若怀,那可真是喜从天降啊,我笑得相当展颜!赵若怀当时看见我那表情,说了一句话,他说:“我终于明白周幽王为什么要烽火戏诸侯了,他实在是有道理的呀!”
现场唏嘘声起,白灵怪叫说:“这绝对是我听过的,天下最浪漫的爱情故事!傅心仪,我好神往,把你的赵若怀借我一天吧!”
这下全场面面相觑了,全都把目光对准了白灵。白灵坦然地面对他们,说:“怎么啦?大惊小怪!”
我微笑说:“对!大惊小怪!白灵,准奏!咱姐妹谁跟谁呀?不分彼此!一会儿就跟我家去吧!咱也不用排序了。平起平坐就可以了。还和韦小宝家一样,划拳解决侍寝问题。”
其他人就都擂着桌子大笑。黄莺说:“开始了开始了!继续!”
我说:“我和赵若怀走在葫芦湾山道上,差不多半道吧,一个非常险峻的位置,山上开始往下扔石子,那个密集!那个凌厉!开始,我以为还是涉及鬼怪的题材,今天有赵若怀呢,前面还有钟诚,不怕!所以,并没怎么在意。当我们意识过来的时候,意识到石子不是来自鬼怪,而是来自人为的时候,已经不怎么来得及了。千钧一发之际,赵若怀背起我,纵身一跃,跳向了山崖。”
马蜂怪叫说:“真的假的?这么惊险?”其他人也不说话,只是傻望着我,等着我的下文。
“那一瞬间,我是真的以为——这辈子玩完了。因为早在河边的时候,赵若怀给我说过一句话,不是船晚点了吗?晚了两小时。两小时的漫长等待中,赵若怀以为船沉了,他说他等在河边,就是想落实一下,船是不是果真沉了,一旦落实,他就直接投长江了。还有,那人不是一直有一股疯劲,被人称作神经病吗?我权衡一下,类似殉情之类的事情,没准他还真的做得出。当时我和他两人的关系,那是阻力重重,不是还有个李念吗,你们也都知道的,李念是赵若怀的大学同学,那时候追赵若怀追得紧,赵若怀那个妈呢,一开始就认定我是个红颜祸水,所以她是一直倾向李念的。碍于时间,就不给你们细讲。所以,当时有那么一瞬间,我认为赵若怀选择了和我共赴黄泉。那一瞬间我想,我就这样交待在这里了,我江城的爹妈,她们可是原因也找不到啊!还有孙立夫,他也不会找到原因,他怎么给我爸妈交差呢?于是在赵若怀纵身一跃的瞬间,我的凄厉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着,惊动了走在前面的钟诚,钟诚于是发出了同样凄厉的呼叫,他就那样‘傅老师’,‘赵老师’地十分焦急地叫着。在山谷里经久不息。结果赵若怀那一跳,是跳进了路边一个山洞。他和孙思、陈忆不是长年在桑榆山上打猎吗?一次围猎的时候,他们发现了那个山洞,于是千钧一发之际,赵若怀想起了那个山洞。外面就是长江边上的山崖,能听见水流声,山崖上有丛夹竹桃。我惊魂未定地站在山洞里面时,赵若怀示意我别出声,然后开始在地上收集工具,包括石子啊,树枝啊。这时候两个歹徒就从山坡上下来了,是来验收效果的。他们就站在山洞上面的小径上,说话刚好下面能听见,我是从这二人的谈话中,知道他们极有可能是受兰梅委派。赵若怀没打算放过他们,他吩咐我原地呆着,然后拿着树棍石子,准备往上爬,这个时候,上面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声音,仿佛成排的石子穿林而过,然后是两歹徒抱头鼠窜的叫声。赵若怀仔细辨别着那声音,安慰我说:‘心仪,别怕,这不是鬼怪,就是人!传说中的高手!’他的脸上很惊诧,将信将疑的样子,因为那个时候,赵若怀并不知道孙思有多厉害。”
“后来呢?”
“后来风平浪静了。没有声音了。赵若怀说歹徒远去了。然后是钟诚呼叫我们的声音,钟诚带着一农民,带着楼梯找来了,他准备到河沟里捞人。”
黄莺说:“这么说来,孙思真的很厉害?”
我看了看眼前几双期待的好奇的眼睛,想:孙思究竟有多厉害,怎么能告诉你们呢?何况还有这马蜂在场,这马蜂和吴家平、梁阿满这些人,天知道是怎样一种关系。于是轻描淡写地说;
“学过十来年少林功夫,对付个位数的歹徒,那是小菜一碟!当时主要是葫芦湾情况特殊,本身风很大,那些石子夹杂着呼呼的风声,听着自然就比较怪异。”
“他不是你们学校的体育老师吗?怎么又学过十来年少年功夫,怎么回事呀,傅心仪。”
“这事要说来,那就不是一般地话长了!这是一个更加传奇的人物。今天,就省略了吧!”
黄莺说:“你是怎样发现赵若怀是柳咏的哥哥的,你还没说呢。”
“九一年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柳咏、梁阿满一起来了桑榆中学,当梁阿满和柳咏盛装华服、提着裤脚,一踮一踮地出现在我们学校严重不成样儿的纯粹原生态的篮球场时,我和赵陈孙正打篮球,当时和现在一样,也穿一件毛衣,那衣袖,就像现在这样捋着,手臂上呢,由于挨了一篮球,所以沾了灰。就白里透着黑来,黑了一片。柳咏看见我的一瞬,抬头看了看天,看了看我们学校土质的篮球场,然后夸张的表情,仰天悲呼:“我为黄教授一大哭!”接着就是:“活该!谁让你不听话!”
几人饶有兴趣、聚精会神地听着,最大限度地发挥着他们的想像,而我的头脑中,却闪现着当年不可一世翩翩风采的柳咏。
“再后来就是来帮发着愣的我把衣袖归正,说:“我这么大老远来,你不准备拥抱我一下?”说着就准备实施。我慌忙制止说:“柳公子,你看看上面那田坎!”梁阿满、柳咏于是朝上面一望,就那么几分钟时间,我给你们说,学校的教职工,周围的社员,那阵容!密密麻麻地汇集了黑压压的一大片,纷纷伸长了脖子,期待一场视觉盛筵。
柳咏一看那阵势,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和梁阿满,不约而同说:“妈哟,这啥地方?”全桌人再次笑倒。“回到寝室,赵若怀和柳咏就开始较劲了。当然了,首先发难的肯定是柳咏,他和马蜂采取的方法一样,就是鄙视和不屑。我说:“柳咏,这眼下所呆的这个地方,那是正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你要么不来,既然来了,你得吃饭吧,得喝水吧,今晚得睡觉吧,而这一切,都离不开这个姓赵的,所以,说话尽量少点刻薄吧!”
“赵若怀有个姨妈,刚好就在学校上面公路边住,梁柳二人到来的时候,我已经和赵、陈、孙,在赵姨妈家开起了一个小食店。柳咏带来了铁观音,在此之前,布谷送给我了一套茶具,我把他从江城搬到了桑榆。那天,在赵姨妈家后园的桃李丛中,我给大家煮茶,给他们大谈茶如人生的哲理。我心里还想到了你们,想起了师大的岁月。想起黄教授那茶室。那可真是难忘的一天啊!那个时候对我而言,整个的云岫县城,我就两个亲人,一个孙立夫,一个梁阿满。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知道那时的梁阿满心中,到底对我是何种态度,但至少在我这方面,她就是我的姐姐!我最好的同学!最亲密的伙伴!不但我对她的友谊毫无芥蒂,梁阿满的作用还在于,在孤苦无依的云岫,看见她我就能想起你们。想起师大的岁月。梁阿满喜欢吃麻雀,我就让赵陈孙给她逮麻雀。那天的欢声笑语,至今在我耳边回响,对傅心仪的人生而言,那天算是一个盛会吧!”联想到和梁阿满今日的敌对局面,联想到柳咏现今的状况,自不免神情凄怆,唏嘘不已。遂故作不经意地掩饰地去拭掉眼角的泪,却发现现场人的目光,都在我这里。于是又自嘲着凄然吟诵:“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白灵说:“唉,弃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我感慨作结,算是告别了刚才即兴的感伤,正准备继续前面的故事。马蜂突然一句:“什么长恨什么东?傅心仪,你是要和梁阿满死磕到底吗?”
少游无语地看马蜂一眼,说:“驴唇不对马嘴!泾水和渭水的差别!”
螳螂接口说:“语出李煜《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马蜂,晚上听完那专属你的响声后,抽点时间上网查查!”
白灵微笑说:“傅心仪用在此处,表示她对往昔友谊的无限追忆以及深深的遗憾之情!好了,继续故事!”
我理了理思绪,继续说:“梁阿满当时,抬头看见了位于半山坡上的一座破烂的寺庙,还吟诵起了薛涛那《谒巫山庙》——乱猿啼处访高唐,一路烟霞草木香,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哭襄王,朝朝暮暮阳台下,云**雨楚国亡,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梁阿满的意思很明显,讽刺赵若怀和柳咏争风吃醋。我后来觉得,这首诗竟是浑然天成,尤其这‘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白灵顿悟说:“浑然天成!赵若怀也是其中一柳!”
我继续:“事有凑巧,回到赵姨妈家吃饭的时候,赵若怀妈妈来了。她看见柳咏,把手里端着的水洒了一地。然后惊惊慌慌地逃回屋,一会儿,就把她自己的妹妹叫来了,一起来观察柳咏。然后把我招了过去,开始问柳咏的父母,我立即思维电转起来,当即明白了一切,为了进一步证实,我说柳咏的爸爸叫柳源,生日好象是正月初一,现年多少岁多少岁。赵若怀妈妈手里的豆子就那样扑籁籁地往下掉。九一年的夏天,我来到省城,住在黄莺那里,就是为了去见柳源,我麻着胆子,给他寄了一副寒烟山庄图,约他在会仙楼相见,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让柳源,给赵若怀换个学校。可是柳源不认。跟我打了会儿官腔,我当即对父亲这一角色的意义感到了困惑。我当时想,父亲是个啥呢?没有怀胎十月的辛苦,像柳源这样,连养育之恩也完全没有,赵若怀没有吃过他一口饭,那么柳源贡献给他的,也就一个细胞。而且那个细胞,又不是什么稀罕物,生物学老师说,跟赶死队似的。得了,不认就不认吧,不稀奇!”
马蜂笑着说:“谁说的?我们那细胞,就那么不值钱吗?傅心仪,你这个脑袋,怎么有这么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还有你这张嘴,太能吹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还是给柳咏害的,为了避嫌。”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能讲的也都讲了……”
马蜂说:“赵若怀到底是什么时候,把你拿下的,这问题不是还没说吗?”
我看看现场那些——仍然坐着、做虔诚聆听状,没打算动的人,问:“啥?你们这些人,也都和马蜂一样,对这个也有兴趣?”
螳螂老老实实地点头,贫嘴说:“我们也是人啊!正常的人类好奇心,我们也都有!”
我皱眉说:“咋还没完没了了呢?妈妈的!这还是——人类正常的好奇心吗?”然后看着螳螂,命令说:“茶水侍候!”布谷、少游愣了一愣,然后同时转头,学着我的音调,一起喝斥螳螂:“茶水侍候!”螳螂愣了一下,站起来颠一颠地跑向了茶壶,边恭恭敬敬地斟茶,边贫嘴说:“鞍前马后!马首是瞻!终身热忱、衷心为妹妹服务!”
少游玩笑说:“别怪我没警告你们啊!就螳螂眼下这个熊样,绝对不能让他老婆知道了!否则……”于是又引发了现场一阵大笑。
我悠闲大气地品了两口茶,用视线逐一扫视面前的人,语调调皮但表情一本正经地说:“下面这个问题,那是一个异常严肃的问题……”大家又笑。“所以,你们必须配合以严肃的表情,不得怠慢!”
“遵命!”几人就故作严肃状、原地点头哈腰地说。
“我到省城找柳源的时候,其实已经和赵若怀作了别,他已经去了深圳,因为截至那时,我仍然觉得,不能背叛孙立夫。而桑榆那个素有老嫖客称谓的校长老头儿,那是对我和赵若怀百般为难。这老头经过启发、也经过威胁,发现我根本不惧权贵、纹丝不动之后……”
“啥?你是说,这老头儿也想……”白灵问。我会意地无可奈何地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螳螂一拍桌子,说:“她女乃女乃的!太没天理了!红颜真是挨祸呀!是个人都想啃一口!”说完又觉得失语,讪讪地傻笑着,大家都意味深长地看看螳螂,心照不宣地幸灾乐祸地笑。
“九一年五月吧,我意识到呆在那学校,完全没出路!所以,给赵若怀、孙思各留下一封长信,然后不辞而别。当然了,也在信里告诉他,我不能放下孙立夫,所以今生无缘。我那样做,也有逼赵若怀去深圳的意思。因为他呆那学校,完全没有价值。果然,我前脚刚走,赵若怀紧跟着就走了。我是递了辞呈的,但赵若怀没有,啥手续没办,他只是去深圳打工。考虑到他妈妈口口声声要正式工作,口口声声供若怀上大学不容易。所以我才找到柳源,想让他出面替赵若怀调动,同时也是想最后为赵若怀做点事情。我在蓉城呆完那个暑假后,立夫那里,先前说的调动没能解决,而且,立夫坚决地不准我辞职。坚决让我回云岫去上班。就这样,我又回云岫去了。梁阿满和秦为联手,把我借调到了搬迁办。接下来……孙思找到了我,要求留在县城,和我一起做生意,中秋之夜,赵若怀从深圳回来了。当天我和孙思一起共进了晚餐,孙思很激动,约我去跳了舞,从舞厅回到县一中那住地的时候,站山坡上,我还赏了一会儿月,赏出了满眼的泪,那时候我想起了很多人,有你们,当然了,更多的是赵若怀和立夫。然后我给孙思说,你下去休息吧,我累了,想洗漱了睡,孙思强烈要求再进屋坐会儿,被我拒绝了,至少那个时候,孙思对我仍是百依百顺的。关了房门,我直接去洗漱去了,洗了头、洗了澡出来,正用毛巾,奋力地擦长发,有人敲门,我以为孙思掉了东西,开了门也不看门外,继续擦长发,一边和他搭着话,示意他拿了东西走人。但是门外没了响动,然后我从长发的缝隙里,看到门口有皮箱,赵若怀就这样回来了,此处省去三百字……”
大家就都云里雾里地望着我。白灵调皮地配合了一个手势,皱眉说:“尽量少点省略!能透露的就透露点吧!”
少游兴味悠远地望着我,梦呓似的说:“同学们,注意到今天傅心仪笑容的特别没有?发亮的眼睛。发光的面容。”
螳螂点头说:“是啊,原来传说中的爱情,竟有如此魔力!能将原本美的人变得美上加美!原本丑的人,加上如此纯净的笑容,估计也能增色不少。”
马蜂配合了一个洗碗的手势,说:“明白了,就这样搞定了!”
我摇着头继续了:“没有!那一晚,我和赵若怀在室内,孙思在室外,相持了一个晚上。由于我的坚守,我和赵若怀的关系,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当然了,孙思在室外的事情,是后来才揭晓的。清晨的时候,我还是睡过去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赵若怀站我床前,傻傻地望着我,开始诉苦,说他度过了异常非人的一个晚上。说他切实佩服了柳下惠,说柳下惠那——确实不是人过的日子!”全场一阵哄笑。
“那到底啥时候?”白灵说着,用双手,配合了一个切菜的动作。我才发现,白灵,竟然也是如此地玩皮。
“临门的一脚,追溯起来,最终还是在座各位同学……”我调皮地笑着说。螳螂说:“啥?我们啥时候踢过脚了?”
“是啊,我们啥时候……”
“九一年十一月,咱班不是有过一次小型的同学会吗?当时是柳咏、梁阿满牵头,一共十二人出席了。那天晚上,在我们舞厅唱了歌,跳了舞,又去江边喝酒,再去县政府招待室打麻将,我完全能够想像赵若怀那天的心情,后来柳咏喝醉了,趁你们打麻将的时候,我和梁阿满一起月兑逃了。回到寝室,昏暗的灯光下,发现赵若怀趴在桌上,当天下午,我去县府招待室和你们汇合之前,给他写过几句话,那笔记本,搁在茶几上,当时赵若怀就趴在那笔记本上,用钥匙开门的声音让他受了惊,于是本能地抬起头来,我看到他满眼是泪。显然在那里哭了有一会儿了。看见赵若怀那眼神,我害怕了。我想起那天晚上他唱的那歌,那——〈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我当时想:不能再矜持了!我得表态了。这人说到底,骨子里是倔强的,真要看不到一点希望,他说不定悄无声息地就走掉了,那个时候我彻底认识了自己——我害怕失去他!我根本离不开他了。”说完闭上了嘴,自顾自喝茶,以示讲解结束。
几人就都挪挪凳子,把头靠在一处,凑近我,傻傻地望着我。
我严肃地莫名其妙地问:“啥意思?围攻啊?”
几人互相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说:“下文!”
我滑稽地摇摇头。说:thestoryisover.
螳螂说:“按照记叙文的六要素,这缺的可是最重要的部分!”
白灵说:“刚到最关键的地方,你这突然就……戛然而止。不带这么over的吧?”
我调皮地看看大家,玩笑说:“不管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谁要觉得下文还可以交流——并且——还应该交流的话,那么,请以身试法、抛砖引玉!”
几人哈哈笑着,用手指互相指着,却是谁都不愿意。
我说:“这不就结了。有所谈有所不谈!”
白灵失望地唉唉两声,说:“呜呼!这已经不再是当年师大那年幼无知的小妮子喽!哄骗呀诱/导呀——通通地没门!”
黄莺说:“那个时候,在你心里,是不是孙立夫就彻底PASS了?”
“是!我在心里跟立夫作别:立夫,我竭了力,竭尽了全力来阻止季节的变换,然而,春天还是过去了……”
赵若怀电话进来了,他说:“我在门口,可以出来了吧?”
于是我给大家告辞。白灵说:“让他进来吧!进来见见面呀!”大家于是把视线对准了白灵,接合到白灵刚才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她自己也羞红了脸。
赵若怀应邀推了门,微笑着在门口长身玉立。羊毛衫、领带、衬衫色彩和谐地搭配着,一丝不苟,发型时尚、整洁、一丝不苟,大衣潇洒地批在外面。招呼大家说:“同学们好!”大家神态各异地看着赵若怀,现场一片沉默,竟然没人说话。白灵的脸似乎更红了。赵若怀朝我走来,问:“酒呢?”我说:“已经撤了!就免了吧!好了,同学们,明天睡醒后再联系吧!”
黄莺这时醒悟过来,意识到应该有人说说话,于是玩笑说:“赵总,同学们纷纷反应说,傅心仪最近几天憔悴了,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