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九门,非皇上之命不可为。
云重紫听到慕知秋凌厉的声音,怔在原地,虽不敢猜测王爷是为了娘亲才封锁九门,但他确实是在听到娘亲离家出走后很是不淡然,以她听闻到的慕知秋,应该是俊雅又温润,却不失霸气的男人。
宝亲王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弟弟,两个人年纪差的较多,圣上对他甚是疼爱,衣食住行样样都是给最好的,侯爵路上大半个街都是皇上钦赐的宝亲王府邸。
只是宝亲王也年过四十,居然至今还未成亲,上辈子是个谜团,这一世……
云重紫的心猛地一紧,莫非这其中和娘亲有什么关系?
慕知秋的侍卫都是有品阶的,祥哥儿很不淡定地在一旁偷偷道:“三娘,那侍卫都是从二品呢。”
那侍卫一句话也不问,毫不迟疑地就下去传令去了。
祥哥儿在旁边又低低道:“三娘,没有皇命就封锁九门怕是会被皇上怪罪吧?宝亲王就不怕……”
云重紫蹙了蹙眉,她曾听说过皇上之所以疼爱这个宝亲王,是因为他小时候曾经救过圣上一命,据说那年宝亲王年纪还小,随着圣祖爷一道去打猎,当时身为太子的当今皇上为了给宝亲王打一只黑熊来,却被没有死透的黑熊奋力反击,年仅十二岁的宝亲王当机立断把皇上扑倒,后背流下一道血痕……
她的眼角往上移去,就看到宝亲王脖子上确实有道深深的疤痕,心中更加确定宝亲王在圣上心中的地位,不然上一世几个皇子也不会为了得到宝亲王的支持,使出各种手段,用得最多的就是送各色美人,二皇子无所不用其极地还送过娈童,以为宝亲王一直不成亲,是喜欢男人。
云重紫心中觉得好笑,似乎有些明白宝亲王是为了什么,当一个人心中装了心爱的人,任由其他的人是仙,也不放在眼里了。
只是宝亲王心中的人又会是谁呢?
宝亲王下完命令,沉冷的转过头,看到身边祥哥儿和云重紫眼中有疑惑,只是疑惑各有不同,翘起嘴角笑了笑。
不笑已是花开,笑了花已败,世上之人怕是再也没有他这样的非凡气度,仿若花丛间走出的美男,不染尘埃。
云重紫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后的七郡王,想想那时的慕君睿也是如此的妖娆,她莫名的脸红起来。
原来男人太美,也是祸水。
“小不点,我现在要去找你娘亲。”
祥哥儿焦急地打断他的话,“王爷,您还没说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宝亲王的眸光又变得犀利起来,他回过头一个眼神,门外的侍卫自觉地替他关上院门,他跨步走到院子里,跳上石桌上坐起来,姿态随意却风流。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和慕君睿长得实在很像,云重紫觉得和他莫名亲近,也不觉得陌生,歪着头看着他,心想慕家的人都是这般好看,让人觉得怪嫉妒的。
让女子都嫉妒的容貌,已找不出语言来形容了。
宝亲王的声音清透,顺着耳朵传进脑海里,让人如沐浴春风,“记得十几年前,那会儿还没有你们两个小不点呢……”
故事的开头往往都是这般,从“记得”这两个字开始,亦如此,便是开始回忆。
他有着做长辈的沉稳,待他们很是平易近人,一声“小不点”让他们没由来地放松下心境,静静地听他说话。
宝亲王的目光柔和起来,他坐在石桌上,整个人都陷入这生中最美好的记忆里。
其实故事很简单,不过是放荡不羁又贪玩的翩翩少年郎,在年轻疏狂的时候偶遇佳人。
这个偶遇很奇怪,慕知秋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你们一定想不到,世间的偶遇如此奇妙,三里在不同的地方遇到了同一个人,那时是冬,你娘亲穿着女敕黄色的袄子,就像冬季里的蝴蝶,我想抓住她,却没赶得上春的脚步……”
“再后来,我为了认识你们娘亲,故意摔进冰窟窿里,然后她救了我,我想以身相许,谁知她不同意呢。”
慕知秋讪讪地模了模鼻子,明明四十几岁的男人,此时露出顽皮之色,他那时候一定幻想过许多美好,此生遇到佳人,一定真心以待,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
这是美好的开始,却没有完美的结局。
慕知秋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云重紫和祥哥儿对看一眼,只静静地站在对面不说话,也许是两个双生子的心理感应,两个人都感受到了对方的难过,因为对面的男子,他笑里多了一丝苦涩,明明是笑着却让人觉得心酸,那一定是种默默无言的泪,在无声之中闯进了他们两个人的心里,还是因为他们察觉到那个叫“爱情”的东西,世间情多,情种更多,却没有一个像慕知秋这般傻。
云重紫没由来地想起另外一个王爷来,那关安哲上一世又是为了什么一生孤独呢?
她看向对面慕知秋微微躬起的背,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关安哲的身影,也是这样的没落与孤寂,在上一世伴随着关安哲孤独终老,是有人忘记了当时不离不弃的誓言?还是他们爱错了人?
慕知秋忽然笑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十几年如一日,弹指一挥间罢了,你们年纪小也许还未能懂得,当心里有了一个人,那便是满的,即便她不在身边……这些年为了找你们娘亲啊,我可走过不少地方,哪你们去我宅子里找几个好玩意来,那可是花钱都买不到的哦。”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看到希望的目光,慕知秋说这段话的时候故作轻松,到最后又有了些愉悦之情,像是刚才那般颓废又沉默的宝亲王根本不存在,可是那应该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艰难。
十几年如一日?娘亲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在青州等云致远那个负心汉,她的痛苦就是煎熬,慕知秋却在彼此的十年中寻找着娘亲的身影,娘亲没有放弃夫君的背弃一直等着,发现自己的错付了感情,宝亲王没有放弃寻找,终于找到了娘亲,发现她有了孩子,十几年不见眉眼染上了风霜,皮肤起了皱纹,她不再年轻,可是这个男人也不曾失落。
“我曾经以为啊,这一辈子都找不到你们娘亲了,我觉得我们的缘分在最初相识的时候都用完了,没想到……”慕知秋很是感叹道:“昨我回京城听说有一家状元面馆好吃就打算来尝尝鲜,没想到遇到了你们娘亲,当时她……”
慕知秋顿了顿,他看得出两个孩子都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既然他能把自己和阮如玉的事说出来,昨夜的事他更不会隐瞒,只有让他们知道真相,他们才会更坚强的成长。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祥哥儿又催促了一遍。
“你们的亲爹云致远……”
云重紫的目光沉下来,果然和他有关!
慕知秋的声音冷冽起来,“他要侮辱你们娘亲,想用婚书威胁她同意你们回府认亲,正巧我进去看到救了如玉。当时你娘求我,我才没对云致远下手,只是亲自送了你们娘亲回来,她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我当时急着进宫赴宴,不过已经交代了人保护你们娘亲。”
云重紫猛地吸了口气,云致远要玷污娘亲?
卑鄙的男人!
祥哥儿也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尤其是听到慕知秋讲的事情,气愤之下一拳砸在了树上,低咒道:“云致远那个杀的!”
“你们两个小不点不要生气了,既然你们爹不仁在前,他也没有理由怪你们不孝。”
慕知秋从石桌上跳下来,“放心,你娘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娘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云重紫默默地望,听着好像在骂人,什么叫你娘的?
她轻笑,宝亲王常年不在宫中走动,身上也有了些市井的习气,虽一派贵气风流,却也不拘小节。
“我本来以为不会再出意外,没想到妳们娘这次又走了。||中文||”慕知秋的语气颇为无奈,“怎么每次我看到她,她都要走啊。不过这一次,她就是跑到涯海角去,我都能把她抓回来。嘿嘿嘿……只是有一点,等你们娘亲回来,你们一不要提昨夜的事,二不要告诉她我是宝亲王,你们就叫我慕叔叔,我怕吓跑她。我追个老婆可不容易的!你们看在我一把年纪的份上,帮帮我啊?”
慕知秋当着两个孩子的面笑得坏坏的,云重紫看了他一眼哭笑不得,他真像个大孩子。
这个男人这些年来还是没有放弃对娘的执着,云重紫忍不住开始想娘亲到底哪里值得这样一个男人爱,并且深爱着呢?
想来那情爱之事确实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不会因对方的外貌的改变,时境变迁而淡化,距离遥远而忘记。
这样的真爱让人震撼。
云重紫从没想到娘亲会和宝亲王有所牵扯,至少她从来没听阮如玉提过,也就是说上一世娘亲和慕知秋错过了,那么此生际遇的改变,才会有了新的重逢。
果然是世事难料。
慕知秋揉了揉云重紫的脑袋,“好了,我现在去抓你们娘亲回来了,你们俩个小不点乖乖地在家里呆着,你们亲爹的事,咱们以后慢慢和他算。”
宝亲王气呼呼地走了,嘴里还一直嘀咕着:“阮如玉,你就是跑到涯海角我也跟着你一起去!想甩掉我没门!”
祥哥儿看得是瞠目结舌,方才的怒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推了推身边的云重紫,不确定道:“三娘,你说宝亲王那样子像不像是赌气的半大老头?”
“祥哥儿,你还说我胡闹。”云重紫想笑却也只能忍着,宝亲王可还没走远呢。
祥哥儿却不管那么多咯咯地乐起来,云重紫看他一眼,忍俊不禁,两人笑不是因为宝亲王的样子可乐,而是觉得娘亲错过了一段美好的姻缘,如今又失而复得了。
“我很敬佩宝亲王。”祥哥儿忽然放低声音,“若是有个女子走到我的心里来,我也会像宝亲王一样一声只爱她一个,这样那女子就如娘亲一样是幸福的。你说对不对三娘?”
云重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嗤,你和我一个大姑娘家家提爱不爱的,也不觉得让我害臊。”
祥哥儿嘿嘿怪笑起来,“瞧那宝亲王也没避讳呢,你就和我说说吧。”
其实云重紫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像宝亲王那样的人怕是世间都少有的有情人,慕知秋在大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利已是至高无上,金银珠宝拥有尽有,唯独婚姻不完美,他是不想让自己的人生没有遗憾。
她叹道:“人生哪有那么多完美和执着,万事随心就好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了一阵,因慕知秋的话对他们的震撼实在太大太大……
云重紫又想了一遍宝亲王的话,这才把昨夜的事情串联起来,终于想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还觉得奇怪,为何沈怡琳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让云致远上钩去了东四街,原来是因为云致远在面馆里想玷污娘亲在先,他被宝亲王发现后心中不宁,所以见到沈怡琳让人以娘亲的名义写纸条约见,才会乖乖地去赴会,而娘亲这边看到云致远的纸条根本不屑,甚至万念俱灰,从此再也不想见到此人,才会心灰意冷地离家出走。
现在有宝亲王出面,娘亲一定会找到,只是对付云致远她绝对不可以再耽搁,之前她迟疑要如何进,怎么进威信候府,但是这一次云致远居然敢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对付娘亲,她一定要让他知道自己做错了,而且让他当众跪下认错!
想用婚书威胁娘亲?她就让他彻底身败名裂!
空中的红日终于冲破了云层,朝霞万丈,云重紫深吸了口气,清晨的空气份外清新,她别过头看了眼祥哥儿,突然道:“祥哥儿,我决定了,我要进威信候府。”
祥哥儿一愣,很快就明白她的心思,“这事可不能落下我,那里即使是龙潭虎穴,为了娘,我也要进!”
“可是……”
“可是什么?”
祥哥儿不满地瞪着她,“三娘你莫要吞吞吐吐的,我还真不习惯。”
“若是那里让你丧命……”云重紫最担心的是上辈子的事重蹈覆辙。
祥哥儿撇撇嘴,“不是还有你吗?三娘,平时你什么都好,就是在我和娘亲的事上总有那么点担心过度,娘亲便算了,你为我担心什么,我现在可是身强体壮,武功加身呢,咱们姐弟俩进了那里,绝对能横扫侯府那些卑鄙无耻下流之徒。更何况你不是要把锦鹏介绍给我认识吗?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你个小滑头。”
云重紫笑起来,以后娘亲由宝亲王来保护,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让那些人痛不欲生了,居然把心思动到娘亲的头上去了,云致远的好日子到头了!
不到半日,宝亲王就带着阮如玉回来,一夜未见,阮如玉像是瞬间老了十岁,看起来很憔悴又无措,见到一双儿女愧疚又心疼,她独自一人躲进房间里,只说不想见任何人。
宝亲王的表情又冷凝起来,云重紫向他行礼,“今日的事多亏了……慕叔叔,三娘感激不尽。”
“不用了,我说过了,如玉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们早晚是一家人。”
慕知秋的话已经很明确了,他是在告诉两个孩子,他对阮如玉势在必行,云重紫知道他是这个心思,却还是为难地看他,“慕叔叔,我娘和云致远至今还有婚书呢。”
“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除非云致远的侯爷是不想当了,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和我抢女人。”
云重紫一下子就知道慕知秋想做些什么,急急道:“慕叔叔万万不可。”
提起心上人的事,慕知秋全然没有先前的闲散,他皱了皱眉,又听云重紫继续道:“云致远这等卑鄙的人,慕叔叔其实用不着和他大动肝火,更何况无论您怎么做,只会败坏了您的名声,说您和侯爷抢人,他做不成侯爷,就挣个鱼死网破,慕叔叔只会得不偿失。我们只需要让云致远乖乖地签了和离书,事情都解决了。”
“三娘想怎么做?”慕知秋想了想,“只要别让你们娘亲难过,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祥哥儿心生感慨,若慕知秋是自己的爹,娘亲一定很幸福,可是他怎么就摊上那么个卑鄙的爹!
“慕叔叔不用做任何事,所有的事都是我和三娘去做就好,我们是云致远的孩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他既然如此对我们娘亲,那我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慕知秋明白过来,“你们要进侯府?”
云重紫笑了,她就是喜欢和聪明的人说话,“我们只进府而已,死也不会认他的。再者说,哪里轮得到云致远和离,要和离也是母亲休了他!”
“说的好!小不点果然有几分胆识,怪不得我们家小七会心甘情愿地主动出手帮你。”
云重紫不知道慕知秋说的是哪件事,只是略略腼腆地抿抿嘴。
慕知秋也不点明,笑道:“你们不用我帮,我知道你们是怕我为难,但是这是不可以的,你娘将来可是我媳妇,我不出手就太对不起自己了,你们把计划告诉我,我会适当地给你们出力。”
祥哥儿与慕知秋肩并肩到另一头去叙话,云重紫听到屋里的哭声,心中一动突然叫住他,“慕叔叔。”
慕知秋回过头看她,“有事要问我?”
云重紫点点头,突然大声地问:“这十几年你可曾有放弃找寻我娘亲的念头?”
慕知秋看出她是故意问给屋里的人听的,于是笑道:“没有,因为我相信即使这一世我遇不到,下一辈子我一定还会继续找下去,生生世世地找寻,总有一日会找到你娘亲的。你看,我现在不是达成所愿了吗?”
云重紫吸了口气,到底是因为自己的重生改变了所有人的际遇,还是慕知秋的这颗坚定地心让老爷心生怜悯,达成心中所愿呢?
宝亲王和娘亲的际遇发生改变,那么……那些孤独终老,那些早死托生之人的命运是不是也随之变化呢?
慕知秋笑着勾着祥哥儿的肩膀,两个人肩并肩叙话的样子,既像哥俩好的兄弟,又似情深的父子,云重紫知道这个男人是在爱屋及乌。
屋里的哭声似乎小了些,云重紫这才推开门,径直走到阮如玉的身前,扑通一声跪下,“母亲,女儿不孝,让您为难了。”
“三娘,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面对一双儿女时,阮如玉的泪水只会往肚子流,昨夜发生事情之后,她已经心如死灰。永康城再大再繁华,她的心始终都觉得是空落落的,尤其是重遇云致远后,她从最初的震惊,伤心,愤恨,到如今的深恶痛绝。
她彻底看清了云致远这个人,也就没有太大的伤感,她本以为云致远只是无情,没想到却是如此卑鄙下流之徒,她昨晚也是六神无主慌了神,一不想让一双儿女知道这件事,二是不想再见到云致远这个人,所以才会一走了之。
昨夜离开的匆忙她一时也没想好去哪,就在城里住了一晚上,想了许多又放心不下一双儿女,第二离开客栈听到九门封锁,她正纳罕之际,慕知秋就出现了,又把她接了回来。
云重紫知道瞒不住,点了点头,“娘,有些事走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和祥哥儿不会认云致远,他既然这么逼我们,我们就别念旧情了。”
经过一夜,阮如玉的情绪恢复许多,也许是心灰意冷有些事就看淡了,在她心中只当云致远这个人已经死了,她淡漠地叹了口气,“三娘,昨夜的事你不必自责,原是我这个当妈的无能,不能好好保护自己,反倒连累了你们,还懦弱地想一走了之,你不要生母亲的气可好?”
“母亲,我盼着您好,要是有人谁敢伤害你,我定不会轻饶他!”
云重紫又把昨夜她离开后,沈怡琳的所作所为全部告诉了她,“娘亲放心,云致远一时半会绝对不会找上门来,娘不要离开我们,只有你在,我们才是一家人,没有了你,我和祥哥儿做这些努力又有什么意思?如果您实在不开心,不如我们就回青州,下之大,哪里还会容不下我们。”
阮如玉听到云重紫说的话,震惊在原地,如今云致远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吗?连着他那个妻子都这般恶毒,她看着云重紫难过的泪水,心中酸楚,“三娘,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们了。你想做什么,娘都支持你!”
云重紫缓了口气,愣愣地看着阮如玉半晌,才一字一顿道:“那么,娘,和云致远和离吧。”
阮如玉不加思索地点下头,这一次,她已经死了心,从此,她的心里再也没有一个叫云致远的男人,那个红烛摇曳的洞房花烛夜,已经如逝去的流水再也不复返了。
死了心,忘了情,此生再无瓜葛。
※※※
近日,永康城发生了几件大事。
先是传出威信候云致远和男人苟合被几个皇子看了个正着,据说那奸夫耗尽精血而亡了……这重磅的消息几乎随着夏夜的晚风一夜之间吹进了每家每户,不到两,又传出有女子去大理寺呈请夫妻和离,而那女子是状元面馆的老板,城中名医三娘子之母,而她要休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威信候云致远!
一时间永康城内一片哗然,且不说大元第一回听到有女子休夫,虽大元风化开放,有律法准同夫妻不和,可向大理寺提出和离,而是所有人都知道威信候纳娶的人可是当今丞相之女啊,当年这事还轰动全城,无人不说他们是郎才女貌甚是般配,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一个阮如玉?
不少人早早起床去各处打探,只见大街上已经贴满了陈情状,上面还有一封婚书!
这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纷纷咒骂那威信候是负心汉,下作贱男,那些腌臜的话不堪入耳,甚至有人气不过,跑到威信候府的门口吐口水,砸了门前的石狮和上马石。
威信候府大门紧闭,下人的人人自危,就是连厨房采买都不敢出门,人家说就是让菜烂了,也不卖给威信候府的人!
这府中之人,日日喝粥,脸色青白无光。
沈怡琳借着云致远在赵姨娘那养病,把府中的事接管过来,听到几个管事婆子回话,她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了,只两眼瞪得大大的,让下人们看了心中胆寒,心说该不会是主子饿了多,看到人就想吃人肉了吧。
她们互相交换了下眼神,哆嗦了又哆嗦。
夏妈妈见状,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
几个管家婆子连滚带爬地走了,其实她们到还好说吃糠咽菜对付一下就过来了,这几日确实苦了几个主子了。
“夫人,您可别为生气,许是她们胡说的。”
夏妈妈绞尽脑汁才想到这么一句自欺欺人的安慰话,这事是瞒不住了,全城人尽皆知,府中大门已经几日都没打开了。
沈怡琳怒极反笑,“妈妈,你莫要再安慰我了,外面是个什么情况我怎会不知,如果是假的,你早就让我去告上门去了。”
她的声音陡然一震,怒吼道:“那婚书我都看了,是真的!云致远那个王八!再娶我之前居然瞒着我已经成过亲了!他骗的我好惨!好惨!亏我这次还心疼他被人算计,他怎么不就这么死了!让我受尽世人的嘲笑!”
沈怡琳说着说着就痛哭起来,情绪有些反复无常,“妈妈,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当初怎么瞎了眼看上这么个负心汉,他不仅辜负了别人,如今还辜负了我!那个王八害惨了我啊……我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啊!所有人都知道我这个妻子是名不正言不顺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啊……”
夏妈妈心中不忍,抱着沈怡琳一起啜泣,“夫人,您可千万要想开啊,事已至此已无力挽回,那女人也是太不要脸,居然敢上大理寺去和离!不过夫人,她这么做正中下怀,她对您的正房之位是没威胁的啊。”
“妈妈何必再自欺欺人!”沈怡琳觉得脸面无存,“你当我不知道别人怎么说我,云致远现在是被休,我等于捡了别人不要的,而且我膝下无子,那女人是有一个儿子的,将来请封了世子,这个家哪里还有容我地方!”
“所以夫人就更应该高兴,那女子要和离,她的儿子哪有资格进府,他是个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会封世子之位啊!”
沈怡琳冷冷地笑着,她落到了今日这个被人耻笑的地步,都是那家人……她现在终于想明白三娘子对她的恨意从何而来,敢情是觉得自己抢了她的父亲!
只怕那个死丫头片子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恨上了,不然怎么可能下这么狠的毒手!
莫非是觉得她是软柿子,给她一个下马威,将来他们进府之后,好一手遮?
做梦!
她沈怡琳是打不倒的!
屋外有丫鬟传话进来,夏妈妈听了转述给沈怡琳,“夫人,前面的人回话说,那庶子居然找上门来了。”
沈怡琳发狠道:“去派个人盯着,看看那小子想做些什么,他要是敢胡来,就乱棍打出去!”
夏妈妈出去,云金钰和云秀荷一起进来请安,她们两人近日都是乖巧,一个在房中养病,一个则在屋里抄写女戒,两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上前行礼,沈怡琳见她们前来,擦了擦眼角的泪让她们到身前坐着。
“大姑娘腿上的伤可好些了?”沈怡琳拉着云金钰问长问短,“若是没好,就不要下地走动了,那药膏是宫中求来的,应该不会留下疤痕的。”
云金钰脸上没有表情,怎么可能不留下疤痕,那足足少了三两多的肉啊。
云秀荷站在一旁冷冷旁观着,自从大姐为娘亲割了一块肉下来,对她越发比自己亲厚,不就是一块肉,又不是替她去死,她心中哼了一声,往沈怡琳的身前挤了过去,“娘,我听说三娘子的弟弟来了,可是为了外面谣传的事?那个三娘子的娘亲真的是爹爹的原配吗?爹爹怎么那么糊涂,连乡下的女子都会喜欢,哪里配得上我们高门大户!”
沈怡琳以为云秀荷这几日在房中审思会有所长进,谁知一说话就露怯了,她怒瞪了她一眼,“女孩子家家胡说些什么,你爹的原配只能是我!那乡下女子连给你爹提鞋都不够!”
“我就说是如此,我可是府里的嫡女,那三娘子算个什么东西!一定是她想进府胡说的!”
云金钰猛地掐了一把云秀荷,云秀荷嗷地一嗓子喊道:“疼啊……大姐你干吗掐我!”
“你再多嘴!我就用针缝上你的嘴!”云金钰满目阴毒,让云秀荷打了个哆嗦,自从少了块肉,大姐就更独来独往了,以往她对下人还算公平,如今反倒苛刻起来,经常听到她打骂下人。
云秀荷抿了抿嘴,不敢再多言。
沈怡琳也听了一些谣传,因着二姑娘上不得台面,她心中又愧疚大姑娘,只觉得云金钰做什么都是对的,也一门心思地要栽培她。
“二姑娘是要好好学学你大姐,如今府中内忧外患,你们更要团结自爱,切不可再去惹乱子了。”
两个人点点头,云金钰又道:“娘,此事我觉得甚是蹊跷,按理说皇子即使看到了爹爹那腌臜的事,也绝对不会把话传出去,我总觉得有什么人在推波助澜。”
“没错,我想一定是那三娘子想败坏你爹的名声,才更好和离呢。”
云金钰眯起眼睛,阴冷道:“她们想和离就和离?把我们威信候府当什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想得太真了。”
沈怡琳心中一紧,觉得她话中有话,门外夏妈妈匆匆进来回话道:“夫人,那小子今日来是送和离书的,可是老爷居然当场撕碎了,说绝不同意!还说……”
“说!”沈怡琳怒吼。
“老爷还说……阮如玉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辈子都休想和离!”
沈怡琳颓然地靠在床上,“云致远那……”
她想到身边还有两个孩子,就把那“王八”二字吞进肚子里,只道:“他居然还不同意!”
云金钰忽然嗤了一声,云秀荷没做好准备浑身一抖,看向一旁,沈怡琳也皱起眉头,云金钰阴险地笑了:“这事已经由不得爹爹做主了,夏妈妈以后谁再来找父亲都拦着,对外说父亲养病。”
“大姑娘这是想做什么?”沈怡琳越发觉得不安。
云金钰冷冷地站起身,冷冷地福礼,“母亲也好生歇着吧。我改日再来。”
不等沈怡琳说话,云金钰起身就走,沈怡琳推了一把愣愣地云秀荷,“还愣着做什么,去看看你大姐到底要做什么!”
云秀荷疾步追了出去,但也只敢远远地跟着不敢靠近,只见云金钰走到偏僻处,趁着四下无人,撩起裙子,把大腿上那块黑硬的结疤用手指挖开,血顺着大腿流下,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云秀荷死死地咬着嘴才不敢出声,大姐太残忍了!
翌日,云金钰命人备了马车,正打算出门,就被云秀荷一把拦住,“大姐,我也要去。”
“在家给我呆着,哪也不许去!”云金钰挥开她的手,云秀荷不死心,紧跟着她上了马车,“大姐,你自己去人单力薄,我和你去好帮这你些,独角戏一个人可唱不起来。”
云金钰皱起眉头,“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云秀荷笑起来,“大姐你太小瞧你妹妹我了,虽然我没你那么狠……但是我绝也不笨!凡事都是吃一堑长一智的,我们是亲姐妹,对付共同的敌人,更要像母亲所说,要团结!”
云金钰认真看了看云秀荷,见她态度坚决也不拦着,“去了如果给我惹麻烦,没你好果子吃!”
云秀荷见云金钰同意,便想扶着她上车,云金钰也不做声,两个人一路无话朝着西城那间状元面馆驶去。
※※※
状元面馆最近的生意更加火爆,此店本来就因种种原因而名声响亮,前段时间因侯爷亲自当跑堂更加盛名,谁知事情急转直下,那侯爷原来就是阮老板的夫君,如今不仅背着辜负了原配另娶他人,现如今有娇妻美妾在旁,看着阮氏教养的一双子女有名有才又巴巴地想认亲。
“呸,真是不要脸的下作玩意!”
面馆里不知道是谁说起这事啐了口脏话。
铺子里本就小,又已经连日爆满,一来抱着同情之意来慰问,二来也想看看阮氏到底生的何等模样。
阮如玉一如既往地呆在后堂不怎么出来,祥哥儿见慕知秋日日来铺子上帮忙,他就放下心来又去了武学,唯有云重紫抱着本医书悠闲地看起来。
面馆里好事的客人不绝,却也不敢放肆,慕知秋安排的几个手下再此当跑堂,各个冷面无话,让人看了都心里发颤,铺子里吃面的人都在老实地吃面,连说话声都细弱蚊蝇。
慕知秋凑到云重紫身后,问她:“三娘,你打算进宫当女医官?还是开个医铺坐诊?”
“三娘才疏学浅,暂时未考虑那么多。”云重紫实话实说。
慕知秋笑着点点头,最近这些日子他常来,虽说阮如玉对他并不热情,但也和一双儿女混熟了些,他早就派人去青州了解了全部的事情,阮如玉这些年太苦了,好在一双儿女争气,只是想到她那些孤苦的日子,他就自责起来。
为什么就不能早一点找到他们,不过好在,老是公平的,从今以后,他一定不会让阮如玉受一丝的苦。
所以当初听祥哥儿对他说了计划,他除了暗叹三娘子的法子高明,也默默地在背后推波助澜。
二皇子还一度想瞒住云致远那晚的糊涂事,他偏要闹得人尽皆知,大理寺那边也打好了招呼,和离只不过是个形式。
三娘子说这个形式必须要让下人知道,要让云致远这辈子都抬不起头,那么就是圣裁。
慕知秋漫不经心地问:“三娘,你就这么有把握今日会有人上门闹事?”
他一生没有子女,看见云重紫聪颖,祥哥儿伶俐,心中甚喜,也许这就是爱屋及乌。
云重紫笑笑,“一定会有人来的。”
“三娘倒是有些未卜先知,那不如你帮我算算,你娘亲什么时候能同意嫁给我?”
说着慕知秋就把手伸到云重紫面前让她看手相,“虽然小七说你又不是神仙,但我却觉得你的话向来准的……”
云重紫面上一窘,心道那慕君睿什么时候也学会背后说人的习惯了,正不知所措,外面突然有人抬着个担架闯进来。
“三娘子你给我出来!瞧你干的好事,她被你割了肉,又用了你的药到现在还没好!大家快来评评理啊!”
听到那声音,慕知秋拍着大腿“嘿”了一声,这还真是奇了,居然真让三娘子说对了,果然有人上门闹事。
那声音极大,连后堂阮如玉都听到了,她正掀开帘子看了眼,慕知秋就跑过去拦住她,“三娘长大了,就让她自己去处理,我俩去后堂坐着谈谈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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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恢复凌晨更新。
不是我今想更的晚,我一直徘徊在到底是更一万还是两万的焦虑之中……
最后扯一句,知秋王爷很深情。
他如此深情,不知道他的侄子慕君睿又是何等的青出一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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